張仲麟：科比遇難是“神的旨意”？做個人吧！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張仲麟】
2020年無疑是充滿悲傷的一年，新冠疫情肆虐全球造成了慘重損失，而1月27日科比與13歲女兒乘坐直升機遭遇空難也是籃球界的一大損失。
這起空難過去了快四個月，而最近空難遇難者家屬對空難直升機的運營方海島快運（island express）提起訴訟，又使得這一起空難回到大眾視野之中。
面對包括科比遺孀凡妮莎在內的遇難者家屬訴訟，海島快運回應稱“空難中造成的任何損失都是原告的過失，包括他們瞭解並涉及其中的風險。而原告也是造成他們所遭受損失的潛在因素。因此答辯的被告方不承擔任何責任”，並將這起空難稱之為“神的旨意”（Act of GOD）。
筆者作為航空從業人員，在空難發生之際對這起空難也頗為關注，看到海島速運這一回應不由氣得笑出來。這回應的潛台詞就是：遇難者不坐我們的飛機就不會遭遇空難，遇難者知道坐飛機可能會遇到空難然而他們還坐，因此全是他們的錯我們沒有任何責任，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
這種回應雖然説可以認為是一種在法庭訴訟前一種防禦性回覆，也即避免在回應中承認自己的錯而導致在法庭上面對不利局面，但其包含的流氓邏輯不由讓人咋舌。既然海島快運堅稱錯的不是自己而是世界，那麼讓我們來看看是不是這樣。
空難回顧
科比空難中遇難的直升機是西科斯基的S76直升機。作為一款民用多用途直升機，可以執行要人運輸、搜救、醫療等任務，非常暢銷。而科比的S76直升機（機號N76EX）是其私人直升機，機齡已經高達29年，屬於不折不扣的老爺機。
根據飛機ADS-B數據復原出來的模擬圖來看，失事前直升機正在繞飛之中，而在撞山墜毀前的最後階段，直升機的高度急劇下降，達到了每分鐘1400多米的下降速率。對直升機來説這種下降速率是極為異常的，而NTSB（美國國家交通運輸安全委員會，負責空難的調查）在初步調查報告中做出結論：失事飛機發動機沒有故障。
根據事故時飛行數據及地形所製作的模擬圖
科比直升機失事前40秒的ADS-B數據
而除此之外，根據現場的情況以及當時的氣象報文，在直升機失事時洛杉磯地區的天氣狀況並不好，處於霧霾狀態且有着濃厚雲層。失事後現場視頻也證實了這一點，失事地區的能見度較差。
從失事直升機飛行員與塔台管制的無線電通訊錄音來看，在失事前飛機處於VFR之中（目視飛行規則），而該區域內其他2架飛機則處於IFR狀態（儀表飛行規則）。使用VFR狀態進行飛行需要飛行員能目視看到地面情況，而當時由於能見度極差，飛行員要進行目視飛行必須得以較低的高度飛。
從ADS-B數據及塔台通話錄音來看，當時直升機飛行高度處於1500英尺左右（約500米），而撞山位置高度約為1300英尺（四百多米）。值得一提的是，根據調查當時直升機的飛行員艾拉·佐巴揚只具備VFR資質，不具備IFR資質。而且由於該架S76機齡比較老，並不是安裝了新型TAWS（地形告警系統）的S76。
TAWS系統會顯示周圍地形，並且根據飛機飛行高度給出周圍地形警示，先進的航空儀表大幅降低了空難的發生概率
所以老舊的機型，加上資質不足的飛行員，在不適合的天氣條件下強行飛入能見度不足800米的雲層之中最終造成空難，然後責怪因為乘客要坐飛機才起飛因此空難？求求你，做個人吧！
神不為者，人為之
當然海島速運的聲明中最讓筆者無法接受的還是稱空難是不可抗力，是“神的旨意”。作為長期從事民航安全寫作的人，筆者驚訝於這話居然能從一家2020年的航空公司口中説出。讓飛行從百年前一種冒險活動變成目前世界上最為普遍、最為安全的交通方式，不是所謂的神，而是這百年間無數民航人的努力。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國際歌》
縱觀世界民航史，絕大多數空難都有着人為因素的原因（設計缺陷、管制錯誤、飛行員操作錯誤、維修不當等），但不可否認的是在空難中確實有着純屬天災所導致的空難，多見於天氣導致的空難：泛美航空214空難是由於飛機被雷劈而起火失事墜毀；達美航空191空難是由於在降落時遭遇微小向下暴擊氣流導致的風切變而在降落時失事墜毀。對於虔誠的宗教信徒而言，這些完全由於天災所導致的空難在當時也確實稱得上“神的旨意”。
被閃電擊中的客機
需要慶幸的是，始終致力於提升飛行安全的工程師們沒有“不問蒼生問鬼神”，比起將一切交給上帝，他們選擇用規章制度與技術改進來使得那些天災不那麼危險。在多次雷擊之後飛機進行了避雷設計，將雷電導到機翼尖端進行放電。在八十年代多次向下暴擊流引發空難之後飛機普遍安裝了氣象雷達，以及時發現前方形成的風暴進行規避。人類的歷史是一部戰天鬥地的歷史，而民航史也不例外。讓航空飛行變得更安全的不是什麼神仙也不是什麼救世主，而是無數默默無聞的航空人。
而對國人來説，最接近“神的旨意”險些導致空難的事故，則是大家非常熟悉的被改編為電影《中國機長》的“川航奇蹟”。雖説川航奇蹟並不是第一起飛行中駕駛艙風擋玻璃脱落事故，但首起同類事故的英航是由於地勤人員安裝風擋玻璃使用的螺絲錯誤而導致的。非人為原因導致的風擋玻璃脱落的第一起事故則是“川航奇蹟”。
對於川航奇蹟的過程筆者不再贅述，面對九死一生的險境，面對極端惡劣的操作狀況，英雄機長並沒有屈服於命運的淫威，而是靠精湛的技術、頑強的意志、極強的專業能力，硬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完成了“逆天改命”。這起充滿了“天災”、“神的旨意”、“不可抗力因素”的重大事故以英雄機長劉傳健將飛機平安降落在機場上而告終。
風擋玻璃脱落後降落中的川航8633
面對空難，懦夫的做法是將一切都歸結為天意，而真正的勇士則是分析空難的每一個環節，發現問題、解決問題、防止發生。百餘年的民航史就是用無數血淋淋的空難凝成無數規章制度。
就在海島快運“甩鍋上帝”的當天，也臨近“川航奇蹟”二週年。在這天筆者參加了民航局三個敬畏主題宣講會。在這個宣講會中筆者最有感觸的一點是，無數敬畏生命、敬畏規章、敬畏職責的民航人兢兢業業，忠於職守，以強烈的責任意識確保着飛行前後每一個環節的安全。
根據民航局數據統計，截止到2018年中國民航的百萬小時事故率只有美國的40%，只有世界平均水平的8%。這一成績不是靠“求神拜佛”，而是靠腳踏實地、兢兢業業、貫徹安全第一所達成的，而抗擊新冠疫情中民航人的卓越表現更是當得起“人民航空”四個字。
中國、美國及全球百萬小時重大事故率對比
God in his heaven, all’s right with the world（神不為者，人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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