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可：安倍離路易十四的“朕即國家”還有多遠？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廖可】
5月18日，安倍面對記者公開承認將暫時不通過檢察廳改革法案。
圖為安倍正在説明推遲法案的決定。圖片來源：abemaTV
這個消息稍微平息了連日的抗議，但仍有許多人對安倍這次的舉動心懷警惕。他們不僅把這次事件看作是安倍政權對普通民眾的又一次愚弄，更認為這是安倍為操控司法埋下的伏筆，意圖破壞三權分立並集中自己的行政權，同時也為他自己未盡的“事業”鋪路。
連“腦殘粉”都看不下去的改革法案
5月8日，日本推特上一個名為“抗議檢察廳法改正案”的話題悄悄出現，並在推特的熱門排行榜上不停地向上攀登。9日，包括日本知名歌手竹村桐子（日語叫做きゃりーぱみゅぱみゅ的那位）、生物股長成員水野良樹、藝人水原希子等在內的眾多名人也參與轉發並討論。截至10日，已有500萬人轉發該話題。
日媒統計的參與抗議的名人。圖片來源：推特
11日至15日，每日都有日本議員和民眾自發前往日本國會議事廳前進行“沉默抗議”，在新冠疫情期間以最安全的方式向政府表達最強烈的抗議。
與此同時，日本的立憲民主黨、國民民主黨、共產黨和社民黨四黨也再次聯手，試圖阻止法案的通過。5月8日晚間，四黨的黨首齊聚互聯網進行緊急直播，號召大家關注並抗議安倍的檢察廳改革法案。從這天開始，在野黨就屢次以退出國會答辯的形式遲緩法案的通過，甚至對負責該改革法案的日本國家公務員制度擔當相武田良太提出不信任案，作為延緩程序的手段之一。
根據朝日新聞19日公佈的輿論調查，僅有15%的日本民眾贊同政府的檢察廳改革法案，同時安倍內閣的支持率也再次跌到了33%的水平。在輿論非議和在野黨抗議的雙重壓力下，18日安倍在鏡頭前説：“（法案）飽受各界批評，推動法案中最重要的仍然是取得民眾的理解，因此決定推遲法案的通過。”
從安倍上台以來，他的每項政策支持率一般鮮有跌落至33%的，這個“基準線”在日本的政治學者看來是他的“堅固支持層”，也就是無論什麼場合下都會支持他的“腦殘粉”佔全體民眾的比率。而這次改革法案支持率跌破33%，證明連部分“腦殘粉”都看不下去了。到底是什麼改革法案會有這樣的“效果”呢？
安倍做的事彷彿是説着“朕即國家”的路易十四
安倍的這次法案改革全稱是《檢察廳法改正案》，引起爭議的部分主要集中於“延長檢察官退休年齡至65歲”以及“依照政府需要，可讓到了法定退休年齡的檢察官最多延長3年任期”。這裏出問題的是檢察廳最高長官檢事總長這一職務的候選人問題。
現年65歲的檢事總長稻田伸夫即將於今年8月份退休，他退休後目前全日本只有兩位候選人有資格接任，一位是現任東京高等檢察廳檢事長的黑川弘務，一位是現任名古屋高等檢察廳檢事長的林真琴。按照原先日本政府對檢察官退休制度的規定，今年2月率先到63歲的黑川弘務，是無法接下8月才退休的稻田伸夫的後任的，因此8月才到63歲的林真琴就幾乎變成了唯一的可選項。
黑川弘務。圖片來源：abemaTV
但是，就在今年1月31日這個非常關鍵的節點上，安倍內閣通過了讓黑川弘務延長退休年齡的決定，讓原本即將於2月退休的黑川弘務硬生生“續了”半年，變成8月7日退休，等於是人為地讓他有了能夠成為檢察廳最高長官的可能性。同時，法案中“最多延長3年任期”一項還再次延長了黑川弘務的任職期限，四捨五入他居然可以在檢察廳再“續上”5年……
2月10日，在野黨對安倍內閣的這一決定提出質疑，原因是按照1981年當時日本政府對公務員退休年齡延長法案的解釋，檢察官不適用於公務員退休年齡延長這一改變，也就是説檢察官不能夠隨意延長退休年齡，要延長的話需要政府重新對相關法令進行解釋，而新的解釋需要經過國會答辯才可以重新由內閣給出，不是隨便就能改變的。
面對質疑，在12日答辯現場，當時的政府方面負責人給出的回答是“仍然在沿用同樣的解釋”。在沒有改變法律解釋的情況下就強行“續了”檢察官的退休年齡，這引起了在野黨的批判。但隔天13日，安倍親自出席答辯並稱“已經改變了法律解釋”，這種肆意改變法律解釋的行為更加令在野黨憤怒。2月20日，內閣向國會提出了法律解釋更改記錄，然而記錄上沒有日期。
3月13日，安倍政府聲稱是為了應對新冠疫情帶來的影響，向國會提出《檢察廳法改正案》，成了這次矛盾的爆發點。改正案中不僅試圖將延長黑川弘務退休年齡一事合法化，還追加了依據內閣判斷可延長檢察官退休年齡3年的規定，讓黑川可以呆更長時間。
進入5月，面對在野黨的質疑，政府法律方面的最高長官森雅子法務相直接玩消失、不出席國會，安倍內閣想要強硬採用該法案的態度已經躍然紙上。同時，整個4月到5月都是日本抗擊新冠疫情最重要的時期，緊急事態下人們的生活受到了巨大影響，怒火急着找地方發泄，剛好安倍就撞到這個槍口上。
前檢事總長松尾邦弘等檢察官提出反對書。松尾邦弘在1976年參與過日本前首相田中角榮貪污案件的搜查工作。圖片來源：東京電視台
從輿論來看，民眾對安倍憤怒的點主要有三：1.新冠對抗不力卻有心思搞其他事；2.無視民間輿論、目空一切的態度；3.試圖破壞三權分立的行為。
要看日本民間如何評價安倍的這次暗箱操作，用退休的前任檢察官們集體給安倍寫的抗議信的措辭來形容最好不過了：“就像是在模仿那位説出‘朕即國家’、確立了法國絕對王權並君臨一切的法皇路易十四的姿態似的。”
扳倒高官的急先鋒
同時，之所以許多人不想讓黑川弘務上任，是因為他和安倍的關係看上去妙不可言。
上圖是日本網友們為安倍和黑川總結的人物關係圖，很容易看出其中妙不可言的部分：安倍為黑川鋪好當上檢事總長的道路，而黑川則保護安倍不被逮捕。
從2012年第二次安倍政權開始，由於跟就任官房長官的菅義偉關係密切，黑川就開始逐漸被人戲稱為是“安倍守護神”。
根據《文春週刊》從內閣內部挖來的情報，黑川被官房長官菅義偉給予極大信任，直到現在還是會定期一起吃飯。他平常也經常和菅義偉的下屬、官房副長官杉田和博通電話，就最近搜查的情況進行報告。
早年黑川被調去法務省後，經常被政府人士視為親近行政一方的內部人士，而後升任法務省高官後，更是被政權認為是不可或缺的閣僚級人物。
許多人認為，事實上安倍和黑川的關係也很親近，黑川是安倍得以不被檢察廳制約的一個重要棋子。5月15日，安倍在媒體面前公開否認了與黑川關係很近的説法，並稱“一次也沒見過”，然而推特網友從內閣公開的總理行蹤裏發現，安倍隔一段時間就會和黑川見面。
圖為網友從NHK的首相動態中扒出的信息，上面寫道：2018年12月11日16時25分，安倍與法務省的黑川弘務事務次官會面
檢察廳在日本是個非常神奇的組織，神奇到從日本首相到商界大鱷都沒有它治不服的，特別是東京地方檢察廳，不管是名垂青史的田中角榮的逮捕，還是最近戈恩的逮捕，都是它擔當主角。檢察廳雖然在歸屬上是行政範疇，編制上檢察官也屬公務員系列，但它實際上卻是一個跨越行政和司法兩方、偶爾還會影響立法的權力非常大的組織。
檢察廳的職責在於代表國民進行搜查和公訴，對於它的要求就必然要超脱於政府範疇，因此將其完全視作政府組織內部一員是不妥的，把其中重要的人事權移交內閣管理也有破壞司法公正的風險，所以安倍此次的改革法案才會這樣被人們視作破壞三權分立。
推動抗議的新冠
當然，大部分抗議此次法案改革的日本人，其實都不是衝着其破壞三權分立而去的，很多人甚至不懂檢察廳改革到底改的是什麼，如前所述，他們更憤怒的是安倍非得在新冠期間通過法案。
正是安倍非得在這個敏感的時間點上強行通過法案，才讓很多日本人懷疑改革的動機。安倍在沒有具體説明為何要改革法案的情況下，就意圖單純通過內閣決議的行政權來使法案生效，甚至於在遭受輿論非議及在野黨抗議的時候，還想利用自民黨議席多的優勢強行通過法案，無論如何都讓人覺得其中有值得懷疑的部分。
這就像一個摔碎花瓶的小孩，在沒有向家長們説明理由的情況下，非得拉着家長在户外多玩一會兒，以免回到家後讓家長看到碎了一地的罪證一樣。
當然，安倍的自大也是這次抗議發酵至此的原因之一。已經穩定了自己執政地位的安倍，並沒有怎麼理睬初期輿論的非議和在野黨的抗議。在5月12日官房長官的記者會上，菅義偉面對記者“您和內閣對推特上500萬人的抗議是如何看待”的問題時，只回答了這麼一句話：“知道了。”而安倍本人在記者會上面對記者就此事的提問時，回答的是：“互聯網的事請允許我不回答。”可見安倍對這些不同的聲音是不屑一顧，覺得反正會像之前那樣通過法案。
事實上不止檢察廳法改正案，安倍在新冠期間還搞了不少小動作，特別是他在疫情期間還強調了設立緊急事態相關法案、提高內閣對個人權利介入與控制權限的憲法修改提議。即使在疫情期間，安倍也在憲法紀念日再次“提醒”人們，他仍然屬於那派執着於將日本變回所謂“正常國家”的人之列。
圖為5月3日日本憲法紀念日的安倍視頻講話，他説：“在憲法中明確記載自衞隊吧。”把自衞隊寫入憲法是安倍改憲的一個重點
部分專家認為，安倍此次改革法案的危險性，並不在於他任期內能夠做什麼，而是為後來的政權提供了操控司法的空間，內閣從此有了可以衡量檢察官留任與否的尺度，很可能就會讓檢察廳變得沒有辦法再行使其神奇的能力，實質上就是加強了行政權。安倍及其後繼者如欲繼續堅持將日本“正常化”的志向，沒有集中的行政權是無法做到的。
不論如何，這次民眾用推特告訴他，想要與民奪權沒那麼容易，與“朕即國家”的路易十四之間還隔着至少1億多的日本國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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