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佩·埃斯科巴:“修昔底德陷阱”的概念過於陳腐,來聽聽其他聲音
【文/ 佩佩·埃斯科巴】
作為一位能夠親身參與東西方兩大文明互動的人,馬凱碩(Kishore Mahbubani)比那些自詡為“專家”的、淺薄的西方學者們更加有資格談論與中國有關的一些複雜問題。在美國政府、幕後勢力(the Deep State)以及東海岸的建制派力量都起來對中國進行妖魔化的當下,我對馬凱碩的上述評價尤其應該引起大家的注意。
馬凱碩是新加坡國立大學亞洲研究所的傑出研究員、聯合國安理會前輪值主席(2001-2002)以及新加坡國立大學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的創建者和院長(2004-2017),他是一位傑出的亞洲外交家。

巴西自由記者佩佩·埃斯科巴2020年4月23日在香港《亞洲時報》網站刊發評論文章:《中國的不能承受之輕》
馬凱碩所表達的觀點都是具有建設性的,他總是極具耐心地向美國人解釋中國作為一個文明型國家其言行背後的一些邏輯。在馬凱碩最近出版的《中國贏了嗎?中國對美國至高地位的挑戰》(Has China Won?: The Chinese Challenge to American Primacy)一書中,他用優雅的文筆和難以辯駁的事實陳述了自己的觀點。這給我留下了一種印象:他彷彿已經掌握了中國文化中“道”的真義。
中國的道家人物老子曾指出,最接近“道”的是水這種物質,人應該像水一樣讓自己的生命流動起來。道家人物莊子曾在自己的著作中提到蝴蝶,而馬凱碩就像一隻奮力扇動翅膀的蝴蝶,他希望能夠超越自己提出的那個看起來頗為自相矛盾的觀點:“美國和中國之間的地緣政治競爭既是無法避免的,又是可以避免的”。在這種超越中,他希望能夠走出一條通往“可以避免”的切實可行的道路。
這與當下在美國十分流行的那個名為“修昔底德陷阱”的陳腐概念形成了巨大反差。馬凱碩曾與“修昔底德陷阱”概念的提出者、來自哈佛大學的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教授就中國問題展開過一場辯論,他們二人在辯論中似乎都很敬佩對方,而那場辯論對我們來説是極具啓發意義的。
馬凱碩在辯論中談到信仰印度教的母親曾帶自己去過新加坡的印度教寺廟和佛教寺廟,他還提到在那個城市國家,大多數佛教徒都是華人。這為我們理解他的思維方式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若要理解東方文化的“深層機理”,中印兩國的文化和哲學聯結是一個關鍵,理解了這個關鍵,中國儒釋道三家文化的內在聯繫也便昭然若揭了。
美元問題
對於許多亞洲問題專家以及像我這樣每天生活在新加坡的人來説,聆聽馬凱碩作為李光耀的忠實信徒發表觀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而且他從不高高在上地進行説教。在過去幾十年裏,馬凱碩投入了大量精力去研究中國,他希望能夠從中國內部把這個國家搞清楚,而且他的研究涵蓋了中國國內的各派思想。
不過眾所周知的是,馬凱碩並非在所有問題上都是中共的支持者。他曾在各種場合無數次強調過一個觀點:在理解“中國共產黨”這個名稱時,要把“中國”放在“共產黨”的前面。他指出:“與蘇共不同,中共所着眼的並非意識形態,他們更加關注中華文明這個人類歷史上最強大、最具韌性的文明的復興”。
馬凱碩在書中列舉了美中雙方各自所面臨的地緣政治和地緣經濟挑戰及各自的短板。他着重解釋了美國作為國際體系中一個“不可或缺的國家”其全球聲譽是如何遭到侵蝕的,此外他還闡述了“美元已成為美國的阿喀琉斯之踵”的觀點。美元享有主要國際儲備貨幣地位的現實並非是從今天開始的,全世界都已深受美元的捆綁。由於美元享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美國最近更是採取了把美元全面武器化的行動,這不可避免地會激起反抗的力量。如今許多“強大的力量”都在致力於終結美元的主要國際儲備貨幣地位。
區塊鏈技術就是一股這樣的力量,而中國正在致力於推出一種基於區塊鏈技術的替代性貨幣。馬凱碩提到,時任中國人民銀行支付結算司副司長穆長春在去年8月舉辦的“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上透露:中國人民銀行距離推出自己的加密貨幣已經“很近了”。在該論壇舉辦兩個月之後,習近平主席宣佈中國將“高度重視”區塊鏈技術的發展,中國將把區塊鏈技術發展上升為國家戰略。如今這一切正在變為現實,主權區塊鏈平台上的數字人民幣已經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美元一直在國際貿易中扮演重要角色。馬凱碩指出,一旦美元喪失主要國際儲備貨幣地位,“以美元為基礎的複雜的國際政治經濟體系就將走向崩塌,這個過程也許需要一段時間,也許會很快”。中國要做的就是通過把自己的支付寶和微信兩大支付平台推向全球來加速這個過程。
亞洲世紀
馬凱碩指出:“中國領導人希望復興中華文明,但他們沒有傳教士心態,他們並不打算接管全世界,他們也沒有讓外國人在思想文化上都變成中國人的想法……不過美國還是認定中國對自己構成了生存威脅”。包括馬凱碩在內的亞洲各國精英人士都很奇怪,美國的政治體系面對當前這一全新的歷史進程,竟然完全無力在戰略層面作出調整(total inability to make strategic adjustments to this new phase in history)。馬凱碩特別花了一章的篇幅在這方面進行了論述,這一章的標題是《美國還能調頭嗎》(Can America make U-turns?)。

馬凱碩2020年3月出版的《中國贏了嗎?中國對美國至高地位的挑戰》一書封面
馬凱碩甚至把國際關係領域的著名學者、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教授斯蒂芬·沃爾特(Stephen Walt)的《美國例外論的迷思》(the Myth of American Exceptionalism)一文作為附錄放在了書的末尾。目前還沒有證據顯示“美國例外論”已在美國引發嚴肅討論。麥肯錫公司最近發佈的報告就“新的全球標準是否將來自亞洲”進行了分析,最後的結論是:“未來世界歷史的大部分精彩內容都將發生在亞洲地區”。在20年後的2040年,“亞洲國家的國民生產總值將佔全球的52%,消費額佔全球的40%”,而且實際情況可能將遠遠超出這些乾癟的數字給出的信息。這份報告還指出,“當人們在2040年回顧今天時,他們會發現我們正在經歷的這場新冠疫情是亞洲世紀真正開始的起點”。
1997年,就在我在香港報道政權移交新聞的那一週,我的新書《21世紀:亞洲世紀》(21st: The Asian Century)在巴西出版了。當時我已經在亞洲地區生活了3年,而且我從馬凱碩的祖國新加坡身上學到了很多重要的東西。當時的中國還是遙遠地平線上的一個看不太清的奔跑者,如今的情況與那時相比已經截然不同了。亞洲世紀(實際上稱之為“亞歐世紀”更準確些)已經開始了,“一帶一路”、“亞投行”、“上合組織”、“歐亞經濟聯盟”以及中俄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正在加速亞歐大陸的整合。馬凱碩的這本新書對中國的那種難以描述的不能承受之輕(the elusiv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China)進行了很好的闡釋,同時也為無法阻擋的歷史洪流寫下了最新的註腳。
(觀察者網馬力譯自2020年4月23日香港《亞洲時報》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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