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陽：一條從通縮到通脹的危險道路正被鋪就

大家好，歡迎來到金融評書“白話金融危機史”。

我們上回書説到，雖然各國政府和央行都在努力的開閘放水，眼下的危險卻並非是通脹反而是通縮。咱們不妨打個比方説，全球經濟現在就好比是一個得了三重基礎病的中年人。先是貧富差距越拉越大帶來的實體經濟需求不足和虛擬經濟貨幣空轉，就有點兒像是一個不好好踏實工作天天打遊戲的網癮中年，乍看起來人還挺精神，但身子骨其實早就被掏空了。然後是過去十年海量加槓桿後信用貨幣創造能力的下降，就好像這個身子骨被掏空了的網癮中年還非要每天喝着紅牛就咖啡，繼續泡吧打遊戲，搞得是更加神經衰弱造血能力不足抵抗力低下。要知道這兩樣基礎病都是經年累月的慢性病了，和疫情都沒什麼直接的關係。最後才是這次全球疫情帶來的突如其然的經濟停擺萬眾失業和消費跳水，就如同這個已經外強中乾的網癮中年又被流感一擊而中，終於在三重基礎病的疊加下，成為流感下的網癮中年。

有關消費需求不足有幾個最新的註腳，其中一個是來自李克強總理在5月28日閉幕的兩會記者招待會上的一番肺腑之言，想必大家都已經看到了。李克強總理坦言，中國還有6億人每月可支配收入只有1000元人民幣，單靠這樣的收入，往日便是在二三線城市租房尚且艱難，如今大疫之後生活自然是更加艱難，所以保就業就是當前最大的民生。民生艱難，需求自然不足。

我看到網上很多人既感慨又驚訝於這樣瘦骨嶙峋的數字，就好像我們很多人都覺得身邊所有人都是985的學士碩士甚至博士。而實際情況是，即便是在本科學歷甚至留學背景都早已不再吃香的今天，中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比例其實還不到15%。即便是在美國，最新的數據顯示，2019年25歲以上有本科以上學歷的美國人也才佔比36%，而受過高等教育的美國人佔全體人口的比例則要更低上很多。

所以説起中國遠不只是北京的金融街和上海的外灘，説起美國也遠不只是紙醉金迷的好萊塢和宇宙中心的曼哈頓。大量被摺疊到鏡頭外的普通人才是這個世界的底色，而無論中美，這些底色都是貧窮的。

另一個有關消費需求不足的註腳就來自這些社會的底色們。隨着病毒在全球大流行和隨之而來的經濟下行，危機當中的普通人本能的開始現金為王，像冬天裏把自己吃的胖胖的松鼠一樣儘可能的多存下一些儲蓄，期望在未來的巨大不確定下能多撐一段時間。在過去兩個月時間裏，美國和歐洲幾個重要經濟體的儲蓄率都直線攀升。美國的儲蓄率更是達到了歷史上前所未有的33%，歐洲的新增儲蓄居然達到疫情前的5倍，與此同時的，美國的貨幣流動速度更是直線跳水了25%，這些無疑都導致了消費的斷崖式下滑。體現在中國，那就是央行的資產負債表在2020年4個月時間內，已經被動的收縮了近1萬億人民幣的基礎貨幣。

可問題是，畢竟全世界的央行一下子憑空印出了上成千萬億美元的基礎貨幣，而且還在通過各種紓困計劃試圖增加廣義貨幣。從政府直接給民眾發錢到現代貨幣理論，顯然無論是財政政策還是貨幣政策，未來都會更為寬鬆。這當然會稀釋貨幣的信用並對我們未來的世界造成極為深遠的影響。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眼下通縮的壓力並沒有排除未來大通脹的隱憂。事實上，最近世界上正在發生的很多事，恐怕已經開始鋪就一條從通縮到通脹的道路。

就像我們前面説的，疫情只是對全球經濟這個網癮中年的最後一擊，即便沒有疫情世界其實也早就處在通縮當中了，無論是日本和歐洲的名義負利率還是中美的實際負利率(名義利率－通脹率)都是明證。

美聯儲前高級經濟學家Yardeni博士在2019年提出，儘管各國央行這些年一直在努力印鈔，超級寬鬆的貨幣政策終究也無法贏得對抗通縮的這場戰爭，世界經濟將會長期的處於通縮。他從供給和需求的角度總結了造成通縮的4個D，也就是世界承平日久的Détente，科技進步帶來的創造性破壞Disruption，海量債務累積帶來的超低利率環境Debt，和人口老齡化的Demographics。

Yardeni博士的這番鐵口直斷是在2019年8月做的，從那之後世界上發生了並正在發生着很多意想不到的變化。未來會不會從通縮走向通脹，我們可以對照着現實一個一個來看這4個D的通縮條件是否還會長期成立。

這頭一個D，Détente，是一個法語詞，指的是冷戰後由尼克松和基辛格主導的世界局勢趨向緩和。承平日久的世界隨後開始進入全球化的浪潮，亞洲先後出現四小龍四小虎，而後中國進入WTO更是深刻的改變了世界全球化的格局。全球化意味着資本的全球流動和勞動力的全球競爭，而競爭下的自由貿易提高了效率壓低了價格，所以本質上是通縮的。

當夢想照進現實，過去兩年的貿易戰，美國的關税水平從2.7%升到了17.5%，無疑大大推升了自由貿易的成本。而近來WTO總幹事的提前離職和美國威脅離開WTO，都更進一步的顯示出全球化逆轉的潮流正在日益成型。

國際化帶來了國際分工，帶來了中國的世界工廠和印度的世界藥廠。這種專業化的世界分工帶來了中國年產300億雙襪子的世界襪都，也帶來了生產能力的嚴重過剩，這種過剩的生產能力是通縮的。

這次的疫情使得各個國家都開始重新思考產業鏈全球化帶來的副作用，並開始考慮不再以經濟成本為第一條件的產業鏈佈局，和為危機而準備的冗餘的生產能力，這些不再追求經濟最優化的供應鏈顯然會造成成本大幅上升。

全球化能成功的一個先決條件是和平，從法國的黃馬甲，香港的佔中，到美國正在風起雲湧的暴力事件，我們未來的世界，有可能會看到更多的混亂和不確定。Yardeni博士的分析顯示，在混亂的年代，貿易被阻隔，市場被分割，地區性甚至全球性的緊張和衝突會造成能源和大宗商品價格飆升，勞動力也無法被充分利用。所以，和平年代是趨於通縮的，而混亂的年代是趨於通脹的。可惜Yardeni博士用來證明通縮的證據都第一個D，Détente，可能正在一步步的走向它的反面。

Yardeni博士用來證明通縮的證據的第二個D，是科技進步帶來的創造性破壞Disruption。科技進步具有的破壞性給老牌玩家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新挑戰。我們過去十年看到的智能手機、人工智能、大數據雲計算和即將到來的5G，這些科技進步一方面刺激了生產力和生產效率提高了供給，另一方面減少了對人工的很多依賴，和全球化一起擠壓了勞動力的議價能力，同時科技新貴們還拉大了貧富差距進一步影響了需求，這些都是帶有通縮性質的。

科學是沒有國界的，科技進步是需要國際人才和國際資本的。過去40年的科技大發展和全球化帶來的人才流動兩者之間是互相促進的。從馬雲到馬化騰，從李開復到李彥宏，這些大佬們不是在海外有過求學的經歷，就是收益於國際資本市場的投資。而新東方的俞敏洪更是成為多少人的留學教父。

可惜的是，由於疫情的爆發和美國對留學生政策的收緊，未來科技的進步恐怕會有更多的分割和阻隔。科技和科技人員的流動的障礙會造成科技進步的區域化和碎片化，這恐怕是都是不利於生產效率的進一步提升的，也會反向的推升成本。

Yardeni博士用來證明通縮的第三個D，是海量債務累積帶來的超低利率環境Debt。各國央行為了應對2008的金融危機，為政府企業和家庭都提供了大量成本低廉的借貸。在低利率環境的鼓勵下，國民經濟各部門都增加了太多的槓桿。這些海量的信貸就像是一座大山，壓制着各國央行只敢降息不敢生息，生怕一不小心觸發了債務違約的風險，而低利率顯然是通縮的。

這個海量債務負擔的理由無異於對央行貨幣政策的一種綁架，迫使央行在單向的市場期待下不敢升息。而問題是，水能載舟也能覆舟，在2020年全球央行史無前例規模的開閘放水和貨幣信用被大量稀釋的情況下，市場的預期正在悄然發生變化。

未來可能發生的通脹，將會腐蝕掉公司的利潤和消費者的購買力，勢必為投資者所關注。華爾街日報近日報道，有很多對沖基金已經開始下注通脹未來將會飆升了。這一點從銅和黃金兩個經濟的晴雨表可以看到。

銅和黃金兩種富貴色的有色金屬，都曾被用來做為財富的載體，中國歷史上就既有銅錢也有金元寶。銅是最為廣泛使用的金屬之一，其對工業生產的重要性在大宗商品中僅次於原油，銅的需求和價格也直接反應了未來宏觀經濟的走勢。正因為此，金融圈人送綽號“銅博士”。今年以來，隨着疫情的發展，銅價暴跌。雖然近期有所反彈，也依然遠低於年初，反映了市場對經濟未來走勢的不樂觀。而與此同時，黃金這幾千年歷史形成的的天然貨幣，通常被用來對沖通脹帶來的價格風險，今年一直在逆勢上漲。雖然還剛剛如風起於青萍之末，這種有關通脹的市場預期一旦形成，將會反作用於央行，在一定情況下如果央行不得不加息，勢必將會觸發債務的鏈式反應。

Yardeni博士用來證明通縮的證據的第四個D，是人口老齡化的Demographics。從已經是銀色的日本和歐洲，到日益變得銀色的美國和中國，全球人口日趨老齡化。老年人口相對需求下降，而且會加重各國政府的社會福利開銷，這顯然也是通縮的來源。

本來人口的結構高度穩定，這也是最少有爭議的一條證據。沒想到2020庚子年出現了疫情，而這次的疫情對老年人口極為不友好，尤其是80歲以上的風險極高，各國死亡人口的平均年齡都居高不下。美國老人公寓更成為了疫情的高發地，聽説我家附近不遠的一處老人院就被病毒帶走了幾位老人。

很多科學家説這次疫情有可能會跨年度，在未來一些年像流感一樣每年反覆收割。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對美國和各國的人口結構都有可能會造成影響。那麼老齡化社會對通縮的影響有可能也會發生改變。

Yardeni博士提出的這4個D相互作用帶來通縮，如果每一個都出現反向發展的趨勢，那麼這些對通脹的約束條件就不再那麼有效，未來就有可能從通縮走向通脹。

JP Morgan的首席全球戰略經濟學家David Kelly博士，還提到了未來有可能出現通脹的另外兩點原因。首先就是各國的貧富差距已經接近或到達了臨界點，從美國的大選，英國的脱歐，法國的黃馬甲都可以看到底層民眾的不滿在不斷累積並可能爆發。各國的精英已經開始討論讓利一部分給底層民眾來消解怨氣。在2019年的商業圓桌會議上，美國的頂級公司更是集體提出了公司的目標不應再是股東利益最大化，而應該是社會利益的最大化。

從巴菲特到達里奧這些精英們都一直在呼籲社會財富分配不公的問題，這次美國救助法案的直接發錢，和大選中備受關注的全民醫療保險提案都意味着無論是哪一方當選，未來大概率是會出現一定程度的財富從頂級富豪向中低收入家庭進行一定的傾斜。當然從富人手裏把錢拿出來可能會像是從石頭裏擠水，肯定會有一番纏鬥較量，最終能漏出多少水給下面不好説，夠不夠解渴更不一定。

另一點可能走向通脹的原因就是，雖然短期內經濟還是停頓而且疫苗還未可知，但從長期來看，無論有沒有疫苗，全球經濟是不可能一直停擺的。要麼是疫苗要麼是全民免疫，經濟勢必將會重啓。

一旦經濟重啓，貨幣的水就流起來了。現在已經能看到這個苗頭了，身邊超市裏又重新開始川流不息，很多朋友家的鄰居開始報復性開party夜夜笙歌，美國的賭場又開始人山人海，日本東京的鬧市區也恢復了往日的車水馬龍。在各種花色的口罩和堅固的玻璃隔離屏後面，藏着一顆顆渴望生活回覆正常的心。

令人遺憾的是，無論是眼下的通縮和未來有可能的通脹，全球經濟這個病人的三大基礎病都還沒有解決。所以最後我們説一點我們今天這個時代的一抹亮色，那就是美國SpaceX龍飛船（Crew Dragon）。一次次的失敗，在破產邊緣徘徊，被自己心中的英雄首位登月者阿姆斯特朗和最後一位登月者塞爾南反覆質疑，頂住巨大壓力的太空狂人馬斯克敢於向全世界直播，這個人類歷史上首個商業載人航天飛船的發射大獲成功。在失敗面臨不放棄，在被質疑後更想成功，這無疑是人類航天的一次壯舉。

更讓我感慨的是馬斯克在接受採訪時説過的兩段話。他説他不在乎錢，他就是想實現太空夢想，他的錢都是為了實現他的夢想。另一段話中他評價了股神巴菲特。馬斯克稱自己算不上巴菲特粉絲，因為巴老的資產投資雖然重要但很無聊。他説現在太多的聰明人選擇金融和法律，而投身製造業的精英太少。我很認同夢想家馬斯克的這一段話，我也希望未來能有更多的年輕人和聰明的大腦投身科學並能得到很好的回報。我相信人類的未來會更好，科學的下一次革命能把我們拉出泥沼，為全球經濟重啓引擎，並展開人類歷史下一個壯麗的篇章。

祝大家一切安好，感謝關注公眾號“白話金融危機史”，咱們下回書再接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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