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人文歷史：美國黑人回到非洲建立了獨立國家，發展得怎麼樣？
【文/國家人文歷史 番茄汁】
在19世紀的非洲大陸，只有兩個保持獨立的國家。
一個叫埃塞俄比亞，他們靠打敗意大利人保持了獨立。
另一個叫利比里亞，它實力很弱，地理位置也不錯，但歐洲列強只能覬覦，卻不敢下手，因為，它有一個厲害的後台，叫美國。
準確地説，這個國家，就是美國過來的黑人給建起來的。
左邊是利比里亞國旗，完全仿照美國國旗設計
01黑奴
利比里亞的建立，與18世紀末美國的廢奴運動有關。
美國獨立戰爭之後，在工業發達的北方，廢奴運動蓬勃興起，大批自由黑人湧進美國社會。1800年前後，這批人達到20萬，佔全國黑人的十分之一，他們原來主要技能是種棉花，現在人身雖然自由，但缺少其他技能，就業成了問題，有的在街頭乞討，有的遊蕩在大街小巷，被白人蔑稱為“流行的瘟疫。”參議員亨利·克萊甚至公開宣稱“他們永遠不能同這個國家的自由白人融合在一起。”
美國政府為了削減白人的恐懼，借鑑當年英國把黑人遣返到西非塞拉利昂的行為，決定把一些黑人送到非洲去。這樣做，不僅緩解了國內的社會矛盾，而且還有意外收穫，那就是可以藉機在非洲侵佔領土，建立進一步擴張的基地。
描繪美國殖民協會遣返自由黑人的版畫
1819年，美國國會通過一項關於遣返自由黑人和釋放奴隸到非洲西海岸建立殖民地的議案，並撥款10萬美元。次年初，政府派遣塞繆爾·培根作為聯邦代理人，與其他兩名代監官率領第一批88名自由黑人，乘坐“伊麗莎白”號船離開紐約前往非洲。不幸的是，中途培根和一名代監官生病去世，另一名代監官見勢不妙，溜了。第一次西非之旅宣告失敗。
1821年，伊萊·艾爾斯等四名白人代監官，連同羅伯特·斯托克頓海軍上尉率領33名自由黑人再次出發。12月底，他們在塞拉利昂東南號稱“穀物海岸”的梅蘇拉多角登陸。在一名商人的幫助下，斯托克頓和艾爾斯軟硬兼施，先用武力讓當地人產生畏懼心理，然後用少量槍支、火藥、衣物、鐵鍋、甜酒和煙草等價值300美元的物品忽悠，最終在海岸邊獲得了一塊長130英里、寬40英里的狹長地帶。
這是美國人在非洲大陸獲得的第一塊土地。此後，他們以此為基地，除了遣返美國北方已獲解放的自由黑人，一小部分美國海軍從半路截獲的販奴船上的黑奴也被直接送到這裏，殖民地因此不斷得到鞏固和擴大。1824年，美國殖民協會給這塊殖民地命名為利比里亞（Liberia），源於拉丁文“Liber”，為自由、獨立之意，同時，將當年獲得的首塊地皮命名為蒙羅維亞（Monrovia），以紀念當時積極支持殖民運動的總統門羅（Monroe）。
美國在利比里亞的第一個殖民點蒙羅維亞，如今是利比里亞首都
利比里亞殖民地的建立，大大刺激了美國國內其他州。美國南方各州也紛紛派人帶着黑奴前往非洲。1832年，馬里蘭州在利比里亞東南方的帕爾馬斯角建立殖民區，命名為馬里蘭——利比里亞。1835年，賓夕法尼亞州在利比里亞沿岸建立巴薩殖民區。1838年，密西西比州和路易斯安那州聯合在提諾河口建立格林威爾殖民區。
隨着越來越多美國黑人移民的湧入，非洲西海岸的美國殖民地從過去的零打碎敲、各自為政逐漸連成一片。1838年，除馬里蘭州的殖民區外，其他所有殖民區正式合併併成立利比里亞聯邦，並制定了聯邦憲法。
至此，一個國家的雛形，已基本形成。
向利比里亞大批遣返黑人的活動直到19世紀末才逐漸停止。有人統計，到1891年，從美國遣返的自由黑人和美國海軍從公海上捕獲而送到利比里亞的黑人奴隸，約有16,000人，其中來自弗吉尼亞州最多，其次是北卡羅來納州，共有27個州向利比里亞遣返了自由黑人。
02建國
聯邦雖然成立，但英、法等歐洲列強並不承認它的合法性，並以利比里亞是非主權國家為由拒絕繳納關税。1845年，利比里亞在巴薩灣捕獲一艘未交進口税的英國商船，船長當即向英國政府求援。英國政府派遣最近的炮艇把一艘利比里亞的貨輪帶到了塞拉利昂港口，指控這艘貨輪的船主涉嫌從事奴隸貿易。美國政府請求英國人承認利比里亞的主權。英國人一點面子不給，堅持認為利比里亞聯邦只是一個商業性實體，並非主權國家，所以無須遵守其法律。
這一事件讓黑人移民意識到，必須建立一個獨立的主權國家。此時，美國國內形勢也發生了變化。
利比里亞地圖，西北方為塞拉利昂，星標處為梅蘇拉多角
本來，南方各州的種植園主一直對北方各州的廢奴運動很不滿意，因為廢奴影響到南方種植園內黑人奴隸的思想穩定，他們的代理人在國會里逮住一切機會抨擊美國殖民協會的這種外送黑人到非洲的活動，反對聯邦政府給協會資金支持。架不住南方各州代表的反覆反對，政府最後停止了財政撥款。美國殖民協會再無力繼續負擔利比里亞這個海外殖民地。1846年1月，協會董事會宣佈：“將自治政府的一切權力，包括一切外交關係的處理權力，轉入利比里亞人民手中是‘適當的’”。10月，利比里亞立法委員會一致通過了這一決議。
1847年7月26日，利比里亞聯邦召開制憲會議，通過了“獨立宣言”和憲法，制定了國旗和國徽，正式獨立，成立利比里亞共和國。共和國的憲法以美國憲法為藍本，政權體制也效仿美國，就連國旗的設計，都跟美國國旗異曲同工。首任總統約瑟夫·羅伯茨，來自美國移民。1857年，馬里蘭加入利比里亞共和國。此時，非洲其他地區還處於殖民地或土著部落狀態。
有意思的是，利比里亞宣告獨立後，英國、法國、德國等歐洲列強迅速予以承認，反倒是宗主國美國，由於南方各蓄奴州的反對，直到南北戰爭結束後，才正式承認利比里亞共和國。
獨立後，由於美國無暇西顧，羅伯茨總統出訪的第一站是英國。他與英國政府簽訂友好通商條約，利比里亞得到了英國的最惠國待遇。英國人也抓住有利時機，通過商貿、貸款等手段，逐漸控制了利比里亞的經濟命脈。不久，英國露出殖民者本色，要求利比里亞放棄其境內馬諾河以西的土地。儘管利比里亞人拒絕了這一要求，英國人還是在3年後單方面佔領了這片區域，並承諾不再進一步擴展。實力不如人，加上沒有美國的保護，利比里亞最後只得忍氣吞聲認可這一既成事實，並接受了英國人付給的4750英鎊的補償。
利比里亞首任總統羅伯茨的紀念雕像
另一邊的法國人看着眼紅，他們的胃口比英國人更大，宣稱對利比里亞海岸及內陸大片土地擁有主權，甚至想將利比里亞宣佈為自己的保護國。利比里亞政府向英國求救。英國人卻藉機染指利比里亞的海關、司法、財政和軍隊等領域。法國人也不想與英國發生正面衝突，就放緩了擴張步伐。這段時間，美國正忙於消化南北戰爭後國內秩序的整頓與恢復，沒時間也沒精力顧得上非洲這個曾經的小老弟。利比里亞在英、法兩大國的明爭暗鬥中，艱難地保持了獨立。
20世紀初，美國派代表團訪問了利比里亞，回國後建議美國政府給予利比里亞全方位的幫助。1912年，在美國支持下，利比里亞建立一支新的邊防軍，併成為利比里亞的常備軍。一直處於英法巨大壓力下的利比里亞，終於鬆了一口氣。之後，他們便把自己緊緊地與美國綁在一起，基本上是唯美國馬首是瞻。
1920-1930年的利比里亞總統查爾斯·金（拄杖者）與家人及政府成員，生活方式明顯美國化
03階層
從利比里亞獨立起，國內的黑人就分為兩類：美國來的黑人和土著黑人。
這些在美國飽受種族歧視的黑人，到了新領地後，把自己曾經受過的屈辱，施加到了當地黑人身上。他們自詡來自“文明世界”，充滿了優越感。據美國人在1920年的報告記載：“美裔利比里亞人把土著當作奴隸使用，甚至最不足道的美裔利比里亞人也有半打男僕伺候他。”這些人完全繼承並保持了美國移民時期帶來的文化和習慣，講英語，信仰基督教，不與當地黑人通婚，形成了一個獨立的美裔利比里亞黑人集團。
利比里亞兒童
有了這層關係，美裔黑人雖然不到全國總人口的5%，卻長期把持着利比里亞國家政權，控制着全國黨、政、經和財政大權。從1847年到1980年，利比里亞換了20任總統，全部是美裔利比里亞人。
這就導致了兩個問題：其一，利比里亞政府雖然號稱獨立，但大部分時間裏都聽命於美國，奉行親美的外交政策，在國際重大問題上都站在美國一邊；其二，利比里亞政府只是為美裔黑人服務的政府，其他土著黑人只是被統治、壓榨的對象，在關鍵事務上根本沒有話語權。
對當地土著來説，美裔黑人是殖民者。政府不拿正眼看他們，他們只有反抗了。長期以來，美裔利比里亞人同當地各族黑人這兩個集團之間的矛盾一直十分尖鋭。1915年，利比里亞國內多處爆發土著居民起義，其中規模最大的是克魯族在錫諾州格林威爾發動起義，一度威脅到利比里亞政權穩定。關鍵時刻，美國軍艦開到起義地點，在美國軍官指揮下，美式裝備的利比里亞軍隊鎮壓了起義，處死了72名起義領袖和骨幹分子。
利比里亞破敗的鄉村和飢餓的兒童
二戰後，利比里亞政府為了緩和族羣矛盾，規定所有的利比里亞人在法律面前權利平等，但實質上並沒有改變美裔利比里亞人在政治經濟上的壟斷地位。當時，許多外國資本在利比里亞各地開礦設廠，所提供的大量就業崗位中，高端就業崗位均被美裔利比里亞人佔據，低端工作和貧窮則留給了土著黑人。
長期的美裔黑人執政，在利比里亞造成了割裂的社會結構。二戰後的經濟發展，不僅沒有彌合這種族羣間的巨大鴻溝，反而日益拉大了收入差距。不過，隨着越來越多的土著黑人接觸到了現代事物，他們對世界的認知也發生了改變。
這一改變，影響到了利比里亞政權結構的穩定。
04內戰
20世紀70年代，利比里亞逐漸出現了一些當地人成立的政治組織，如“爭取非洲正義運動”組織、留美學生組成的“利比里亞進步聯盟”等，得到了國內工人、農民、學生和知識分子的支持。
受當時石油危機影響，世界經濟陷入衰退，利比里亞國內經濟也日益惡化。1979年，由“進步聯盟”領導的蒙羅維亞數千羣眾抗議政府提高大米價格的示威遊行，遭到托爾伯特政府的血腥鎮壓。在利比里亞軍隊，絕大多數下級軍官和普通士兵都是當地黑人。大米事件中，曾有1500多名士兵因拒絕參加鎮壓羣眾而遭到開除。此舉引起更多士兵的不滿，1980年4月12日，以塞繆爾·多伊軍士長為首的17名軍士和士兵發動軍士政變，打死了托爾伯特總統，推翻了美裔利比里亞人上層一百多年的統治。以不到20人的兵力就可以兵變成功，可見美裔利比里亞人當時的統治根基,有多脆弱。
利比里亞內戰期間的娃娃兵
政變後，成立了以塞繆爾·多伊為首的“武裝部隊救民委員會”接管國家政權。但新政權打着救民的旗號，實則推行的還是種族主義政策。作為克蘭人的多伊奉行本族中心主義，打壓其他族羣，相當於換個馬甲的美裔黑人。他對軍隊中的吉奧人、馬諾人進行清洗，並在吉奧人的家鄉寧巴州展開屠村行動，挑起了克蘭人、支持多伊的曼丁哥人與吉奧人、馬諾人之間的仇恨。
利比里亞土著黑人多達16個族羣，人口最多的一個也僅佔總人口的20%。如果説多伊能想辦法發展經濟，這樣至少能取得其他族羣的支持，從而能使自己的政府得到大多數人的擁護。但這位軍士出身的領導人，親封自己為五星將軍，並且利用手中權力大肆聚斂私財，對國家發展漠不關心。他上台後，國內經濟狀況日益惡化，即使是這樣的政府，美國人出於在該地區遏制蘇聯勢力的考慮，還是不斷加大對多伊政府的經濟與軍事援助。
1985年後，隨着美蘇關係的緩和，利比里亞在美國戰略中的地位不斷下降，就給其斷了供。這種情勢下，出身於美裔利比里亞人家庭的查爾斯·泰勒趁機組織反政府武裝“利比里亞全國愛國陣線”，於1989年挑起了內戰。
如果説過去主要是美裔利比里亞人與當地各族人之間的矛盾，那麼，政變後，這種矛盾不僅沒有消除，反而更加複雜化，各個族羣、各路勢力你方唱罷我登場，從1989年一直打到2003年，整個利比里亞亂成一鍋粥。
獨裁者泰勒
簡單地説，先是泰勒與多伊的政府軍打，多伊政府被推翻；接着是泰勒與國內其他族羣矛盾激化，隨後“西非共同體”的維和部隊又加入戰局，接着，利比里亞周邊的塞拉利昂、幾內亞、科特迪瓦等國也被攪和進來。整整13年，利比里亞及其周邊槍聲不斷、戰火連綿。直到2003年，在國際社會聯合制裁下，泰勒才交出政權，逃往尼日利亞。8月18日，利比里亞國內反政府武裝與泰勒逃亡後成立的臨時政府共同在加納首都阿克拉簽署最終和平協議，內戰結束。
13年的內戰，直接死亡人數即高達25萬人。壯年勞動力被徵入伍參戰，成為損耗最大的人羣。比人員傷亡影響更深遠的是，內戰期間，各派武裝為擴充兵員，脅迫或者引誘兒童參軍。內戰結束時，各方參戰軍隊中，至少有50%-60%的士兵不滿18歲。這些未成年人在戰後迴歸社會時，遇到各種不適應。2003年，利比里亞政府在國際社會幫助下，對兒童兵進行一系列職業技能培訓，不過計劃實施8年後，仍有許多人無法找到工作。
多伊（左）與美國特使
05和平
2005年10月，利比里亞舉行戰後首輪大選，埃倫·約翰遜·瑟利夫當選為利比里亞新任總統。這是非洲首位民選女總統，利比里亞進入一個新的發展時期。
約翰遜·瑟利夫
新政府接手的是一個爛攤子，當時國內的失業率高達85%，超過半數的人處於赤貧狀態，人均年度公共支出不到25美元，處於世界最低水平。如果説內戰前，利比里亞的人民還不用擔心餓肚子，那麼內戰結束時，這已經是個相當突出的問題了。教育也遭到嚴重破壞，內戰後，全國只剩下不到400所學校，戰前，這一數字是2400。2013年，利比里亞2.5萬名考生竟無一人通過大學入學考試。利比里亞現任總統喬治·維阿，出生於中產之家，當年也不過就是念了個初中畢業，直到2007年才獲得個高中文憑。
落後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喪失信心與希望。目前，利比里亞政府雖然大力發展教育，提供免費的義務教育，但大多數學校是半日制。許多學生要在課外做點小生意幫助家裏餬口，甚至上兩年停兩年，稍微賺點錢再去，效果可想而知。
屋漏偏逢連天雨，2014至2015年，利比里亞爆發埃博拉病毒，吞噬數千人的生命，這對於重建中的國家無疑是重大打擊。2017年，著名球星喬治·維阿當選為利比里亞總統。這位當年的世界足球先生競選演講中提到：要着手解決“國家的教育非常破敗，醫療衞生條件極其惡劣，國家電力和用水條件也非常糟糕。”。
2018年，利比里亞主要經濟指標，在世界最不發達國家裏也屬於倒數水平
治理國家遠比踢球要複雜得多，維阿所面臨的挑戰，遠比他在足球場上所面對的要更加複雜和嚴峻。一個好的跡象是，三年來，利比里亞不再有戰火硝煙。
參考文獻：（配圖及圖説來自公眾號“環球情報員”）
1.李文剛：《列國志：利比里亞》，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李起陵：《利比里亞和美國關係的歷史演變》，《西亞非洲》1982年第6期；
3.王濤、姚琪：《論利比里亞內戰的進程及影響》，《中國非洲研究評論》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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