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鵬鯤:如何科學治水,這些問題值得深思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餘鵬鯤】
水利部副部長葉建春7月13日介紹:6月以來,我國南方地區暴雨洪水集中頻繁發生,部分地區洪澇災害嚴重。全國共有433條河流發生超警以上洪水,其中109條河流發生超保洪水,33條河流發生超歷史洪水;長江、黃河上游、珠江流域西江和北江、太湖先後發生1號洪水。目前,長江干流監利以下河段及洞庭湖、鄱陽湖和太湖水位仍處於超警狀態。

6月22日,有水文記錄以來最大洪水通過重慶市綦江區
毫無疑問,長江流域正面臨着巨大的防汛壓力。國家減災委員會秘書長、應急管理部副部長鄭國光在發佈會上説:今年我國降雨總量大,局部強度大。6月以來,長江流域平均降雨量為1961年以來同期第2多(根據中央氣象台消息現已上升為最多);洪澇受災省份多,全國有27省(區、市)3789萬人次受災,141人死亡失蹤,倒塌房屋2.8萬間。

解放軍與當地幹部羣眾一起加固堤壩,圖源見水印
與“98抗洪”相比,此次洪災我們不僅動用了更加先進的科技手段,更在整個救災過程中凸顯了科學精神和科普意識,這是本次救災的一大亮點。國家減災委員會、水利部、氣象台積極彙總氣象水文信息並及時發佈預報,為救災工作提供堅實的決策依據。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清華大學中國農村研究院等專業機構以事實為羣眾寬心,告訴我們疫情洪災雙重夾擊之下,中國糧食安全依然有保障。很多科學工作者積極科普及時澄清謠言,並用簡單生動的語言回答了《為什麼我們能碰上這麼多“百年一遇”的洪水?》。
科學走上救災舞台的中心,這是一件好事情。因為抗擊洪災不僅僅考驗執政為民的態度,也不僅僅需要調配人力物力,更是一件值得科學研究和決策的大事。
下圖中中部的黑線表示的是美國某條河流洪水峯值10年一遇的標準。雖然超過該線的洪水平均間隔10年才會來一次,但是我們可以看到,9次發生洪水的間隔中只有3次超過了10年,相反有六次洪水之間的平均間隔僅為6年。也就是説,發生大洪水的年份在時間上相當集中。

圖片來源:waterwatch.usgs.gov
水文學告訴我們很多河流都存在這樣的現象,長江很可能也存在同樣的現象。從觀測數據來看,這種猜測未必不合理。6月1日以來,南方出現6次強降雨過程,截至7月12日,長江流域平均降雨量達403毫米,較常年同期偏多49%,超過2016年(395毫米)和1998年(358毫米),成為1961年以來同期最多。但與2016年非常接近,説明降水偏多可能在年份上確實存在集聚效應。
因此從最大程度減少損失的角度出發,抗災必須治水,治水又先於抗災。如何將科學的態度和方法帶入到長江治理事業中去,下面這些問題值得深思。
有災方覺建壩好 無災支持興建難
7月12日23時洪峯過境武漢,《人民日報》微信公眾號製作了一組抗洪的對比照,旨在謳歌武漢市民,禮讚新時代。配圖的文案不無煽情的寫到:“心安的背後,是全城防汛一盤棋的科學調度,是防汛人員不捨晝夜築起的‘放心之堤’,是發展帶來的從容與自信”。

1954年和2020年抗洪中的武漢
作為廣義的工業黨,筆者願意更詳細的勾勒出此處“發展”的具體細節,水利樞紐無疑是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在長江的水利樞紐中,最有話題性的是三峽,謠言中傷最多的也是三峽。
三峽水庫今年已經多次發揮調蓄作用了,7月11日三峽將日均出庫流量從25000立方米每秒減少至22000立方米每秒,減輕了中下游防洪壓力。2012年7月,長江流域發生大洪水,三峽水庫出現建庫以來最大入庫洪峯71200立方米/秒,最大削峯量達到28200立方米/秒,削減洪峯近40%,大大減輕了長江中下游河段的防洪壓力。儘管三峽有效的對洪峯的進行着調蓄,但是依然不能粉粹謠言的傳播,部分謠言甚至已經季節化、長期化。
例如去年境外有反華分子根據一張拍攝於2018年的谷歌衞星圖像,試圖得出三峽已經變形的結論。事實證明這只是衞星成像誤差造成的圖像扭曲,三峽工程本身還處於非常安全的彈性變形階段。

將三峽拍攝的變形扭曲的谷歌衞星圖片
今年台灣無良媒體將這個既舊又假的事件拿出來添油加醋,炮製了一波“三峽潰堤”的討論。甚至有台灣媒體的“嘉賓”稱三峽大壩“整個水泥土的厚度只有16.5公分”。

台灣地區政論節目的奇談怪論
這種荒謬的聲音,主要是因為他們站錯了立場。但形成這麼大聲音,説明少數操盤手下面還有一個龐大的基本盤。愛國的人們也可能相信“為了發電,三峽雨季要泄洪,加重了下游災情,而夏季又讓下游沒水用”、“青島是因為德國修的‘良心’下水道,贛州是因為宋朝的福壽溝,所以在大降雨中才免於淹水的”。甚至還有人相信汶川地震和三峽興建之間存在着某種聯繫。
形成這種認知現象的原因有很多。從全世界來看,精神需要對物質世界的反作用是最共性的原因。經濟與科技的發展固然帶來生活水平的巨大改善,但也剝奪了現代人親近自然過慢生活的權利,這也是“李子柒現象”出現的社會心理。這位姑娘的視頻從旨趣上貼近封建士大夫階級的閨閣婦女,行為主題卻模仿熱愛自然的古代小手工業者。

李子柒視頻截圖
李子柒之所以紅遍全網,甚至傳播到國外,恰恰是因為這種形象超脱了現在主流城市居民的侷限,是他們渴望富足、自由、自然和過創造性生活的一個投射。人們有多支持這樣一種都市想象,從本能出發就有多反對興建水利樞紐。
《紐約時報》4月發文抹黑稱湄公河下游多國的乾旱是因為中國造成的,他們稱中國在境內和老撾修建了很多水電站,限制湄公河上游流量。筆者在文章中進行了反駁:“自然界正常的河流必然是雨季河面劇烈上漲旱季下降,而且會發生週期性的劇烈活動,至少河流周邊不可能既非常適合灌溉和農業,又非常適合人類居住。在古代,往往大一點的河流都有龍王廟或者河神廟,這種現象與其説是神的力量不如説是水的無常”。筆者尤其反對把遏制洪旱災害最有力的水利工程,反而説成是造成旱災和洪災的原因。
《紐約時報》及不少美國羣眾不反對近在咫尺的美國修建水電站,反而對湄公河上修建水電站指指點點,表現出一種過分的熱心來,這正説明他們的反對更多地是從情感需要出發。國內外對修建大壩最熱心的往往是修建大壩潛在的最大受害者(當然也是最大收益者),這多少算是一種錯位。以此次汛情為例,在各大網絡社區大聲疾呼儘快修建鄱陽湖水利樞紐工程的幾乎都是江西九江的市民。
從長期來看,這種心態並不會影響一個國家水利事業的發展。因為興辦水利事業的領導者也善於利用公眾心理,往往是大災之後抓緊上馬一批水利項目。根據防汛抗旱和重大水利工程建設國務院政策例行吹風會透露,國務院會議研究部署了2020-2022年重點推進的150項重大水利工程建設,以促進擴大有效投資,增強國家水安全保障能力。150項重大水利工程主要包括防洪減災、水資源優化配置、灌溉節水和供水、水生態保護修復、智慧水利等5大類,總投資1.29萬億元。
但從儘可能減少損失出發,這種做法還是存在一定的滯後性,因此如何讓公眾正確地看待水利工程的意義依然具有很強的科普價值。尤其是對一些中小水利工程而言,立項者、審批者、興建者、運營者可能大部分都不是專業人士,他們對水利工程的態度是否科學,可能直接決定了這些工程的效益甚至是命運。
警惕積羽沉舟式的水資源破壞
和對興建水利工程的嚴苛態度相反,很多人對於偷捕、電魚、非法捕捉野生動物、盜採河砂、佔用濕地等破環長江水資源的行為相對寬容。7月15日,中國氣象台的專家闢謠了今年南方洪澇系太陽活動引起的傳言。某些人寧可相信太陽造成了大洪水,也不肯正視某些違法活動對長江水資源造成的破壞。
偷捕和電魚是整個長江流域都時有發生的違法行為,而且對長江流域的生態健康威脅巨大。由於多年來的無序捕撈以及毒、電、絕户網等非法作業方式,目前長江干流的捕撈產量已不足10萬噸,相對於全國6900多萬噸的漁業產量可以忽略不計。
很多人認為偷捕與電魚只是“小打小鬧”,產生不了這麼大的影響,甚至覺得違法者值得同情。但是偷捕是需要成本的,每天風吹日曬勞動強度並不低,還面臨着刑事犯罪的風險。考慮到體力勞動的報酬不斷上漲,偷捕絕不是生活所迫,而是要追求超額回報。
由於長江的漁業資源出現了趨於衰竭的現象,所以偷捕也必須要擴大規模和升級工具,這就給長江漁業資源帶來更加毀滅性的打擊。偷捕和電魚固然有人採用木盆和電瓶這樣簡陋的工具,但更多的案例中犯罪分子使用的工具相當“有效率”,危害性也很大。
《上海法治報》5月披露了一個案例,在明知電拖網是禁用工具,韓某甲(化名)、韓某乙(化名)2019年9月仍多次在長江上海段水域內採用220伏高壓電網由漁船拖曳在水中進行掃蕩式捕撈。在十餘次違法捕撈活動中累計捕獲花鰱3773斤、鱸魚1070斤、白鰱142斤。

犯罪分子指認電拖網捕魚,圖片來自於楚天都市報早年報道的類似事件
使用電拖網的方式捕魚不僅把經過的魚苗一網打進,還會使周圍魚類喪失繁殖功能,直接影響魚類種羣繁衍。對水體中浮游生物、無脊椎動物、軟體動物等也會造成致命傷害。
從2020年1月1日0時起,長江十年禁漁計劃開始了,在此之前的多數非法捕撈活動是半公開地進行。根據江湖眼這個舉報違法捕撈APP的統計數據,截止2019年初,儘管有相當的舉報類型是針對便攜式電魚等流動性更強的工具,還是有55%以上舉報的捕撈類型是絕户網、改裝船等不便隱藏的工具。

舉報違法捕撈的類型佔比,圖源見水印
明白了違法捕撈的真實危害和存在形態,也就不難想象盜採河砂和佔用濕地等方式對長江水資源的破壞。與違法捕撈不同,普通老百姓判斷是否是盜採和違法佔用濕地的難度更大。因此這些行為具有一定的迷惑性,沒有權威機構的監管更容易公開進行。
另一方面,這些行為直接影響長江領域抵禦洪災的能力,其破壞性也更大。以鄱陽湖為例,“百舸爭流”的無序採砂以及對濕地的圍墾甚至一度造成鄱陽湖湖面面積縮小以及調蓄洪水的能力下降。而2012年湖北省第二次濕地調查與2000年第一次調查相比,同口徑自然濕地總面積減少了10.26萬公頃。這種現象廣泛的存在於長江流域,濕地的減少必然導致調蓄洪水的能力下降。
這些行為對長江水資源的破壞可能不是立杆見影的,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其危害性也逐漸暴露了出來。
我們固然要重視搶險救災工作,但也不能等到災害來臨時才想到治水問題,這種標準不屬於璀璨的新時代。同時,科學治水一方面要重視影響長江生態環境的“小”問題,做到防微杜漸,另一方面也要堅持算長遠的經濟賬,避開保護就是維持現狀的思維誤區,合理審慎的利用水利工程增加沿江人民的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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