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測量員:我家小區被貉“攻佔”了,喂貓人士乾的
【本文原載於微信公眾號“自然測量員”(ID: NatureWanderer),觀察者網經授權後轉載】
上海松江某小區貉的情況,比我們預計的要嚴重和緊迫的多。
我們曾經對於一位業主被貉咬傷的傷口“充滿疑惑”,也曾經不相信為什麼這個小區的貉會不再温和、羞怯(詳見上海“人貉之爭”:城市生態管理的新常態)。但是和當事人反覆溝通之後,特別是在白天和夜晚幾次走訪之後,我們發現最初的判斷錯了。
我們看到了觸目驚心的場景,這個小區(也許還有其他小區)中貉的情況,比之前想象中最差的情況還讓人擔憂。

二十隻貉聚在一起爭搶貓糧,背後還有更多幼貉|拍攝:王放
畫面中的景象讓人觸目驚心,也完全違背了自然規律。僅僅這段畫面中,就有二十隻左右本應該温和、羞怯的野生幼貉喪失了對人的距離和恐懼。二十隻幼貉聚在一起搶食貓糧,時不時相互撕咬,背後的黑暗中還有十幾個發光的眼睛。

大羣幼貉,意味着種羣急劇增長|圖片:王放
畫面之中都是今年出生的幼貉,本應該擴散、尋找新棲息地、學習生存技能、並且優勝劣汰。但是因為面對着堆成小山的貓糧,它們數量氾濫、習性改變。這個過程中部分個體對人的依賴可能在得不到滿足時轉變為對人的攻擊性,種羣氾濫過程中潛在還有難以估計的傳染病和寄生蟲風險。

由於投餵,種羣數量失控的貉|拍攝:王放
實際上一進入小區,三步一羣的貉就讓人意識到這個小區的情況前所未見,一定出現了特殊的誘因引起野生貉的種羣氾濫。而後在我和小區居民詢問的過程中,不斷有貉被我手中的手電吸引,走到我們腳下探查,似乎是在乞食。

主動靠近乞食的貉,已經習慣了人類投餵|拍攝:王放
在小區之中,我觀察到的幼貉和成年貉的比例至少是5:1,這意味着幾乎每一隻新出生的小貉都活了下來。這在自然界之中太反常了,意味着種羣數量的失控。
投餵野生動物是對野生動物的巨大傷害
投餵野生動物,往往出於善意。但這樣的善意,卻幾乎必然給野生動物帶來巨大傷害。
投餵讓野生動物喪失獨立生存的能力。野生動物一旦變得偏好接受人為投餵,雖然不至於使其完全喪失在野外覓食的能力,但是會徹底降低對人類的警戒程度。從畫面之中的貉,到大雁、綠頭鴨,在幼年期如果持續受到人為投餵的影響,會變得依賴餵養甚至可能無法在自然環境中生存。
投餵讓野生動物暴露在疾病風險中。動物極易通過人類的雙手感染疾病,我們手上的各種細菌、病毒,甚至驅蚊水、沐浴露,在長期都可能使它們產生不良反應。

投餵增加野生動物疾病,也增加人畜共患疾病|圖片:uga.edu
投餵影響野生動物的正常遷移。野生動物需要通過擴散完成基因交流,通過遷移尋找新的棲息地,在越冬、繁殖等關鍵行為前確立家域和領地。而持續的投餵過程中,投餵點的巨大吸引會讓野生動物放棄正常的移動模式,失去關鍵的尋找越冬地、繁殖地、繁殖配偶的機會,最終陷入困境。
投餵讓野生動物數量不正常的爆發。正常的動物種羣處在迅速的更替之中,一些新生幼仔會在學習生存能力、尋找棲息地的過程中獲得成功,而另外一些幼仔會死去。這樣的生老病死是自然界之中最強有力的優勝劣汰,使野生動物種羣維持健康和強大,維持種羣的長遠安全。而在小區之中,我觀察到的幼貉和成年貉的比例至少是5:1,這意味着幾乎每一隻新出生的小貉都活了下來。它們只要肯搶貓糧吃,哪怕放棄其他的生存技能就可以活下來。而這個過程中,貉種羣整體的生存力,反而可能出現嚴重衰退。

貉本身是一種温和、羞怯又充滿好奇心的生物,在持續投餵下幼貉變得不再懼怕人類|圖片:uga.edu
投餵影響野生動物的季節性遷徙和冬眠。在候鳥遷徙期,一旦出現有規律的投餵,一些遷徙鳥類會留戀食物而錯過黃金遷徙期,最終遇到風暴雨雪死亡。在小區中,如果有規律地投餵貉很可能讓它們在入冬前延遲冬眠/蟄伏,甚至頻繁在冬眠/蟄伏期間醒來,打亂它們的固定節律。

投餵野生動物,在有些國家導致野生動物遭遇安樂死|圖片:rvwheellife.com
在一些國家,投餵野生動物直接犯法,甚至會導致野生動物被強行安樂死。比如在美國的大提頓國家公園,一些熊學會了跑到人類營地覓食,鳴槍驅趕無效後,公園管理方會對於持續存在這樣問題的熊實施安樂死。人類犯下的錯,最終的受害者是野生動物。
投餵野生動物危害公共安全
一個之前被人們忽視的關鍵信息是,投餵城市野生動物對於公共的傷害,可能比預想更大。
人類的投餵會引發動物對人類的攻擊行為,加強它們的侵略性。如此眾多的貉聚集在一個小區,過高的密度影響它們的激素水平,頻繁的爭鬥使它們隨時處於一定程度的緊張之中。一旦不能夠順利獲得食物,伴隨着幼貉的成長,它們的攻擊性可能加劇。例如文中的小區中,我待了3個小時,聽到了不下20次貉羣體打鬥的嚎叫。類似經歷從未在任何其他貉分佈區發生過。
投餵可能誘發人畜共患疾病。在生態學中有一個概念叫做“密度制約”,指的就是野生動物局部密度過高之後,極容易出現傳染病、病毒等爆發。這是自然界之中野生動物種羣內部正常的調節手段之一,但是這樣的爆發一旦出現在城市中,會給城市居民增添不必要的風險,並可能由流浪貓狗和城市齧齒類動物進一步擴散。如果投餵持續,貉的種羣數量繼續增加,我們擔心疫病爆發的風險。
投餵污染空氣、土壤和水源,並且投餵帶來的貉(或者其他動物)種羣氾濫之後,所產生的糞便、尿液、血液,進一步污染社區環境。

一些國家的法律中,以及世界上絕大多數野生動物保護地,都嚴格禁止投餵野生動物|圖片:stonehousesigns.com
《野生動物保護法》中被遺忘的動物投餵
在個別情況下,出於科研或者保護的需求,人為補充食物可以提升瀕危珍稀野生動物的種羣數量。例如新西蘭的小鸚鵡和歐洲的伊比利亞猞猁的保護工作中,都曾經採用投餵策略。但是這樣的策略是在大量數據和調研的基礎之上,用非常有策略、有控制的方式加以完成,並且隨時對於效果和副作用進行評估。

嚴格管理下,投餵可以用於瀕危物種種羣恢復。比如鴞鸚鵡,通過投餵增加了它們繁殖的頻率|圖片:National Geographic
更大多數情況下,投餵野生動物有百害而無一利。無論是山上把獼猴投餵成搶奪遊客財產的強盜,還是到拍鳥大棚中禍禍瀕危珍稀鳥類,再到小區裏面貓糧喂貉導致種羣氾濫,對於野生動物和公共安全都存在嚴重漏洞。

投餵導致獼猴搶奪財物甚至襲擊遊客|圖片:搜狐
以拍鳥大棚為例。棚拍,在慾望膨脹、毫無節制的人羣推動下,已經快速成規模化、組織化的黑暗產業鏈。很多鳥棚散養着紅耳鵯、朱雀、太平鳥、相思鳥等,均不在國家可人工繁殖馴養的種類或者《商業性經營利用馴養繁殖技術成熟的陸生野生動物名單》中。一些經營者會承諾放飛,但往往由於時間不當,放飛地又非適宜生境,仍然導致鳥類死亡。這些漏洞,何時才能補上呢?禽流感的風險,又是否隨時評估呢?

招引、投餵、捕捉鳥類的拍鳥大棚,是傷害野生鳥類的黑色產業鏈|圖片:重慶晨報

最近的研究證明,取食人類食物的紅嘴鷗營養狀況不如取食自然食物的個體|圖片:新華網
很遺憾的是,《野生動物保護法》中嚴格禁止了對於瀕危珍稀動物和“三有動物”的捕獵行為,並且伴隨着疫情的保護浪潮嚴格規定了食用野生動物禁令。但是對於野生動物的投餵,則被野保法忽略了。
未來的《野生動物保護法》,是否應該對於投餵野生動物有所規定?
一些情況下,對於野生動物的投餵甚至比捕殺野生動物危害更大。因為投餵野生動物在危害野生動物長遠生存安全的同時,還可能危害公共安全。
如果全國的《野生動物保護法》難以對於這樣的內容進行更改,那麼地方法規——比如上海市的野生動物保護法律法規,能否先行一步,明文禁止對於野生動物的投餵呢?
為野生動物的種羣安全,也為人類社會的公共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