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特·舒赫:為何中國讓歐盟“擔驚受怕”?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岡特·舒赫】
大家好,歡迎來到《剛剛連線》。
在第二集裏我們討論了德國和歐洲應不應該被迫接受在中美之間做選擇題。劇透一下:當然不應接受!
在B站、YouTube和觀察者網等各個平台,大約有100萬人看了那一期節目,成千上萬人加入討論並留了言。太好了,謝謝!!!
估計這種量級的數字中國人已經習以為常,但我簡直被震驚了,你們給了我進一步深挖的動力。
那麼,今天的話題是:歐盟想要怎樣的對華關係?
我們先要看看官方戰略,聽聽歐盟駐中國大使怎麼説,如何把外交語言翻譯成大白話,以及你要如何扮演民間外交官。
一
2019年3月12日,歐盟委員會在《歐盟-中國:戰略展望》裏重新定義了對華戰略,我把它的鏈接放在下面的視頻描述部分了。
引用一段:
“在不同的政策領域,中國既是與歐盟有相似目標的合作伙伴,又是歐盟需要找到利益平衡點的談判夥伴,還是同樣追求技術領導地位的經濟競爭者,也是推廣另一套治理模式的制度性競爭對手。”
我們來一個個拆開看:
1.“合作伙伴”
這個最好懂:中國的體量意味着一切全球事務、全球決策只要沒有中國參與,就毫無意義。歐盟駐華大使鬱白在接受中國國際電視台採訪時,舉了應對全球變暖、控制新冠疫情,以及防止核武器擴散等例子。

2.“談判夥伴和經濟競爭者”
這意味着今天中國的經濟已經可以平視歐洲。幾十年來,歐洲進口廉價的製成品,然後出口機械等商品。今天,中歐之間的競爭已成常態,幾乎遍及每個行業,包括5G等最尖端的技術行業。歐洲希望跟中國公平、健康地競爭。中國和歐洲在市場準入、知識產權、技術轉移、國家補貼等方面應該遵循相同的規則。
過去儘管不對等,我們也沒有太在意,因為那時候雙方還沒有展開正面競爭。但現在不一樣了。中國加入了世貿組織,接受了它的規則,但沒有一直完全遵守。歐洲一直在催促中國,如果我是中國,我肯定也是能拖則拖。
要強調指出的是,歐洲希望中國作為世貿組織、世衞組織、巴黎氣變協定等多邊機構的一部分,而不是像特朗普領導的美國那樣退出或拆散這些它們。歐洲願意對這些機構的結構和規則進行調整,以適應體量越來越大的中國。然而在這件事上,符合歐洲利益的做法也是能拖則拖。

不論是中國還是歐洲,都必須跟上現實變化的腳步。
3.“制度性對手”:
這才是整個戰略的核心,但官方文件恰恰對此着墨最少,歐盟大使也把話説得很圓滑,儘管很中聽但沒什麼實質意義。
二
我不是外交官,我有權用自己的腦子思考問題。
什麼叫“制度性對手”?顯然,中國和歐盟有不同的政治體制。但幾十年來,西方一直固守着一個不現實,甚至很傲慢的信念:
即中國經濟的崛起將導致其社會模式不可避免地發生變化。當中國人掙的錢足夠支撐體面的生活,他們就會想更積極地參與政治進程,中國和歐洲的政治體制就會變得越來越相似,當然是以歐洲為標準,中國向我們靠攏!
直到不久前,西方才意識到這是個錯誤。中國和當年的蘇聯不一樣,國家運轉良好,那自然就會得出結論:系統能跑就不要換。絕大多數中國人對現實狀況相當滿意,政府是得到“天命”的。

這件事為什麼很重要?
在歐洲傳統裏,人們很害怕共產主義。儘管它是德國人馬克思和恩格斯發明出來的,但德國之所以侵略蘇聯,相當重要的原因是它們都清楚不可能跟對方長期共處,失敗的一方社會精英將被消滅,平民將被奴役。
當時的歐洲國家和美國哪怕再反對納粹德國,它們也都認同其對共產主義的判斷。在俄國和後來的蘇聯進行的戰爭,最終的目標都是全球革命。所有國家或早或晚都將成為共產主義國家。
就當時的情況來看,這種戒懼之心是比較現實的。
你要知道,不管這樣做合不合理,歐洲都在有意或無意之中,把蘇聯帶來的威脅投射到了今天的中國身上。同樣,我們也不加反省地假定其他人都會跟我們一樣行事。
我認為在以基督教為基礎建立的國家,人們是某種政治福音主義者或政治傳教士,這一點已經深深刻在社會基因裏了。我們想給世界帶去光明。我們往往出於好意去施惠,但就和傳教士一樣,有時候我們也沒有真的去了解“受惠者”的真實想法。

拋開我們錯誤的觀念,繁榮的中國到底想要什麼?
沒有哪個體制盡善盡美,我不指望世界所有國家都接受同一套政治體制,組建世界政府。那麼各種制度到底有沒有可能並存共處?
我認為有。前提是“自己活,也讓別人活”。
如果雙方都不強迫對方“皈依”,而是相互容忍,那麼“制度性對手”關係將變成什麼樣子呢?
移居別國的人將是少數,公民們只會關注哪個社會發展得更好,繁榮度和主觀幸福度更高。
領導者仍將有動機去操縱人們對國際比較的看法,使其對本國有利,正如我們在疫情期間所見到的情況。

“觀感即現實”:人們採取行動的依據是他們所相信的真相,不見得是真正的真相。
在影響西方公共輿論這件事情上,中國似乎完全處於弱勢地位,畢竟在其傳統裏就不會把一切事情都拿到枱面上來討論和解釋。
只要中國嘗試這樣做,都會被扣上“宣傳鼓吹”的帽子而遭到無視;只要中國一沉默,反面報道立刻就會佔領輿論空間。
三
我在這裏分享我認為可以和中國共生共存的六大原因。
也許它們在你看來都再明顯不過,但對擔驚受怕的歐洲人來説,它們並不那麼顯而易見。
人與人在現實生活中的交流互動是最有説服力的。如果你遇上這樣的情況,或許會想起在“西方荒野裏的孤獨呼喚”的我。
1. 幾乎所有西方國家政府的支持率都會在選舉結束後不久,政策開始落地的時候跌到50%以下,往往就再也起不來(參見特朗普政府的例子)。然而西方民調機構在中國調查發現,中國政府支持率在80%左右,這也符合我的主觀印象。民主制度裏,政府合法性不見得與人民密不可分。

2. 我們總聽到“自由”這個詞。歐洲人總喜歡提香港、西藏、新疆、台灣,以及更廣泛的人權。一位中國朋友向我指出:應該讓歐洲人説話算話,不管共產主義本身有什麼優點缺點,人們都應該有自由選擇要不要生活在這種制度之下。
3. 那麼反對派呢?沒有哪個地方能讓所有人都開心。在德國,以顛覆民主秩序為目標的政黨是非法的。我們不把他們叫做異見人士或自由戰士,而是叫做極端分子。看來自由得也不徹底嘛。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認為這樣挺好的。我們從希特勒那裏吸取了教訓,他是靠民選上台的,結果卻拆了民主制度的台。
4. 中式共產主義和蘇式共產主義味道不太一樣,它完全不以全球革命為目標。中國有孤立主義傳統,長城的本質是被動防禦,西方帝國則完全相反,通過鴉片戰爭迫使中國打開國門通商貿易。鄭和下西洋也是和平探索,跟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後西方暴力強迫異族臣服不可同日而語。

5. 儘管歷史上內戰不斷,但中國卻沒有試圖通過征伐來建立更龐大的帝國。當前中國能夠保持內部穩定,是一項被忽視的、但非常了不起的成就。看看敍利亞、南斯拉夫等地方,那些想改變現狀的人應該好好想想可能發生的情況。
6. 隨着中國體量增長,自然會獲得額外的影響力。從1839年到1949年經歷了百年恥辱的中國,恢復歷史上的地位難道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嗎?中國難道不配在南海里填幾塊石頭造幾個沙堆,在非洲或新絲綢之路上花錢買點影響力嗎?這些行為和美國遍佈全球、覆蓋盟國和以前的敵國的800多個軍事基地相比,和它對當前敵國的蠶食滲透相比,甚至可以説相當温和。
結語
歐洲的強硬派可能會説我白日做夢,但我每天都看到新機遇:
德國和法國曾經是死對頭,每隔二三十年就要大打出手。今天,它們是推進歐洲一體化的引擎,我的妻子是一名法國女士,我兩個兒子都有兩本護照。
我已經提出了線索,現在輪到你把它們拼到一起了。再見!
參考資料:
1.EU Commission strategy statement: EU – China: A strategic outlook
2.Interview with the European Union Ambassador to China, interpreting above document
(想了解岡特·舒赫先生更多觀點,可閲讀其其他回答:https://www.zhihu.com/people/gunter-schoech/activit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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