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君達:一個叫“班農”的幽靈,從未離開白宮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金君達】
史蒂夫·班農被指控詐騙並逮捕後,白宮在第一時間撇清關係,特朗普總統聲稱自己“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和他打交道了”。班農被指控通過“我們來修牆(We Build the Wall)”活動眾籌費用修牆以聲援特朗普,但牆的質量和環境影響都受到批評,特朗普也抱怨此活動給自己的競選增添麻煩。同時,此次風波中還有人聲稱“我們來修牆”活動的部分資金被組織者貪污,也成了詐騙指控的起因。
可見,特朗普和班農在利益上已經存在比較明顯的分歧。這就帶來一個新的問題,在2020大選和未來四年裏,我們應該如何看待另類右翼運動“設計師”班農和民粹主義政客之間的關係?
特朗普的執政表現出非常鮮明的個人風格,也反映了美國黨派爭鬥的現狀。首先,他在2016年選舉中選舉人票優勢極大,但選民票數少於希拉里·克林頓。其次,他在執政中得到基本盤的大力支持,2016年支持者的忠誠度保持在很高水平上,這些人的投票率也高於民主黨。於是共和黨形成了一個激進的政治聯盟:特朗普上台後便急於兑現選舉期間的極端言論,以維持右翼選民的高支持率;共和黨政客也樂於利用特朗普支持者帶來的政治紅利,反對者(如羅姆尼)則會被邊緣化。
但在2020年大選中,特朗普必須儘量爭取更多中間派的支持,團結少數選民的策略可能不再適用。因為2018年中期選舉已經表明民主黨方面的選民投票率顯著上升,當時民調顯示不少人是因為要鬥倒特朗普而出來投票。此外,特朗普的在位者優勢主要也是針對廣大搖擺選民而言,無論其曝光度有多高、操縱議題的能力有多強,他都難以改變左右兩極選民的選票流向。

特朗普和班農(右),圖自美聯社
特朗普的目標毫無疑問是贏得選舉,因此他近期很多言論和政策的關鍵是求穩,以塑造自己這幾年在經濟和安全兩方面的“良好形象”。
在經濟方面,特朗普一方面繼續敦促復工,一方面寄望於第三季度經濟好轉。美國新冠感染人數仍逐日暴增,但病毒致死率被龐大的感染者人數沖淡,醫療系統也沒有被徹底擊穿,因此一部分聲音認為美國新冠病毒的毒性在減弱,復工復產會造成感染人數上升,但不會造成大規模死亡。與此同時,美國第二季度GDP雖然年化降幅很驚人,但仍比預期稍好,特朗普當然希望通過復工將第三季度的GDP拉回正軌。
在安全方面,近期特朗普老調重彈,主要是對中國、伊朗頻繁挑釁。比如,取消中美貿易談判,繼續拿貿易戰做文章,派出衞生部長阿扎爾訪問台灣地區,連續對幾家中國企業進行封殺,旨在塑造自己“保衞美國”的形象。同時,美國加強對伊朗的封鎖,不僅扣押油輪,還試圖在聯合國推動對伊制裁。從年初的蘇萊馬尼事件看來,這種行動不大可能招致報復,但對特朗普的競選加分也有限。
只要特朗普在經濟和安全方面拿出政績,中間派選民就有支持特朗普的理由。此外,隨着弗洛伊德案引起的反種族歧視運動又逐漸回到身份政治的老路上,部分中產階級也可能站在特朗普一邊;如果拜登在競選期間再次顯露出2016年希拉里那樣的亞健康狀態,在辯論中展現出2016年小布什的水平,或者公關失言等等,特朗普也會從中受益。
在這種情況下,特朗普顯然不希望看到媒體揪住類似“消毒水治新冠”的明顯反智行為不放,班農修的牆質量不過關、可能污染環境,而且還爆出詐騙醜聞,這些與特朗普的競選利益背道而馳。
但是,班農的目的與特朗普不同,他是為了另類右翼運動而活動:雖然在“修牆”一案上的個人錯誤比較低級,但他代表的歐美民族主義仍然是中國長期來看需要注意的對手。
2010年,班農經由一位保守派活動家大衞·博西介紹,認識了特朗普,並很快成為特朗普的主要參謀。在特朗普流露出選舉意願後,班農提前佈局,為地產大亨特朗普打造“草根代言人”形象,並確定了爭取鏽帶工人的戰略。
作為回報,特朗普任命班農為首席戰略專家和高級顧問,一度令後者進入外交決策圈子。兩人的關係很容易被外人腦補美化成“千里馬與伯樂”式的知遇之恩,甚至班農離開白宮也被看做是忍辱負重、從暗處繼續支持特朗普的事業。
但根據沃爾夫《Fire and Fury》一書,以及其他美國媒體報道來看,班農激怒特朗普的主因包括坊間流行的“特朗普靠班農贏得選舉”這一説法,和班農故意泄露白宮內政敵負面消息的做法。何況,班農與特朗普班子的不少成員都有矛盾,説明班農對特朗普的控制慾相當強烈。
從班農在歐洲民粹浪潮中的表現來看,他顯然不可能為特氏政權鞠躬盡瘁、隻手補天,只不過是特朗普在煽動民粹運動時特別好用而已。班農自發為特朗普“助選”,在保守媒體上對特朗普讚譽有加,也得到了特朗普的積極回應,但兩人的備選工作又是獨立進行、各有目的。
班農組織“我們來修牆”等其他活動,都是動員了本就不需要動員的特朗普鐵粉,這些行為又有了將特朗普與右翼強行綁定的意味。通過這種民間右翼活動,班農給特朗普的政治形象添加了難以抹消的保守派色彩。當然,從本次具體事件來看,班農也不是純粹為了政治理想奔波,個人名利也是他的部分考量。
利用特朗普的當然不止班農一人,相比起此次班農略顯拙劣的表現,在美國政壇摸爬滾打多年的蓬佩奧、格雷厄姆等人對這一套更加熟練。美國近期的政策基本上遵循着這樣一套邏輯:右翼官員、議員甚至評論家在某問題上造勢,鼓吹讓美國“佔便宜”的政策,隨即特朗普跟進發言;如果對方還擊,感到丟面子的特朗普就會將事態升級。所謂的“武漢病毒”一説就是如此興起,特朗普在2月時並沒有急於推卸責任,到3月則經常在公眾場合使用污名化名稱,而且是在記者會上故意停頓,吸引注意。美國對中國科技企業的打壓也是一例,中國政府希望避免升級事態,蓬佩奧一夥便叫囂會對騰訊、阿里巴巴等企業進行制裁,牽着特朗普的鼻子,讓其將注意力再次放在“中美脱鈎”上。
特朗普有着虛榮、易怒、反覆無常、專業素養低的缺點,行動力強、媒體直覺強、善於恫嚇談判對手的優點,厭惡別人越權做決定這一紅線,以及競選連任這一明確目標。這些信息在過去幾年中已經毫無保留地公開於眾,老奸巨猾的美國政客們想要操縱利用特朗普,並非難事。

8月20日,班農在獲得保釋後,在法庭外摘下口罩。
當然,班農與特朗普的分歧,絕不意味着他們分道揚鑣,或者在競選上相互掣肘。相反,班農的事業可能給特朗普帶來新的援軍。班農曾經發聲稱,支持桑德斯、卻不考慮錢從何而來的所謂“社會主義者”,都是潛在的經濟民族主義分子。現在的民主黨其實是進步主義和全球資本主義縫合的產物,民主黨內此起彼伏的“進步運動”不可避免帶有反全球化色彩,很容易變成美式民族主義的温牀。
這樣一來,便出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雖然特朗普歧視女性、反智、種族主義的言論顯然不受年輕人喜愛,但部分伯尼·桑德斯的年輕支持者在2016年卻拒絕投本黨人的票以反對特朗普;除了認為希拉里是與特朗普一樣糟的人之外(事實上兩人的許多污點並不一致,大多數人顯然還是有偏好),一定也有人暗中同意特朗普的激進言論。
班農的工作重點就在這部分人,他通過塑造“邪惡中國”的形象喚起“左派”知識分子的內心優越感,從而重塑美國民族主義。如果班農等活動家能夠操縱話語權,把桑德斯、楊安澤、科泰茲的支持者與“建制派”拜登、佩洛西的支持者分割,那對特朗普的選舉無疑是大功一件。
筆者只是指出班農民粹運動與特朗普選舉的潛在矛盾:特朗普贏得選舉的上策是設法在控制新冠病毒死亡率的情況下重啓經濟,中策是矛盾外引,下策才是延續已經曠日持久的國內意識形態鬥爭。在2020年的總統選舉中,搖擺州和中間選民仍將發揮比較大的作用,而班農的反智主義行為藝術、右翼集會、詐騙犯罪,在中間選民看來很難説是正面消息。至於班農鼓吹的“甩鍋論”和中美對抗,由於蓬佩奧一夥始終在體制內做同樣的事情,也很難説起到了決定性作用。此次特朗普在班農被捕後的表態説明,班農的擅自行動很可能損害了特朗普班子的選舉利益。
此外,由於班農的魔影在特朗普下台後仍將存在,我們有必要關注這樣一種風險:如果拜登在2020大選中獲勝,目前也看不出他有系統的政策主張,很多“反特朗普聯盟”的勢力都會設法舉薦代表自身利益的顧問。對於班農一夥而言,在拜登班子裏安插鼓吹保護主義的顧問、鼓吹中美“意識形態分歧”的顧問並不困難。筆者曾見過不止一個所謂的旅美“進步主義者”把特朗普説成是倡導貿易公平的先鋒,認為特朗普是在幫助中國勞動者(甚至國內也有所謂“聯帝反修”的“左翼”持類似看法),這些人會在第一時間為拜登重啓特朗普的保護主義政策歡呼雀躍。
大家都知道美國日益形成的“反華情緒”的共識,但反華情緒的背後是憑藉美國在金融、軍事、外交、規則方面的地位對中國進行打壓和掠奪,這是所謂“另類右翼運動”的重要內容。這次班農很快就被保釋,即使他在特朗普選舉中作用甚微,但他的這套意識形態值得熱愛和平、希望中美互利共處的人們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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