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返鄉是農民工的理性選擇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夏日】
受疫情持續影響,三四月份以來,農民工陸續復工或尋找新工作;但工作幾個月後,一度出現二次返鄉潮。
很多人認為農民失業了,龐大的失業人羣將影響社會的穩定。事實是否如此?
根據自身的觀察調研,筆者認為農民工返鄉是他們結合主觀體驗與客觀農村實際,主動做出的理性選擇。這選擇,不僅沒有影響村莊穩定,相反還促進了村莊的和諧。

勉強留在城市,不如安心返鄉
筆者的家鄉位於鄂東南地區。截至2019年,村民人均年收入約1.6萬元,居全省中等水平。由於村莊資源有限,工業薄弱,隨着城鄉二元結構的進一步鬆懈,村莊形成了以代際分工為基礎的半耕半工的家計模式——老年人留守在家種田與帶娃養老,青壯年則是進城務工賺錢。
全村户籍人口約2300人,流動人口占户籍人口的1/3,約700人。受新冠疫情與經濟下滑影響,陸續返鄉的人員達到150人,佔總流動人口的1/5。由此可知,返鄉人羣數量不低,有些地方甚至可能更高。
返鄉羣體主要由兩部分組成:一是就業地在湖北地區,以武漢、鄂州、荊州為主,他們長期從事建築行業,如室內外裝潢、房屋拆遷等;二是在沿海地區謀生,集中在廣州、深圳、温州及天津地區,主要是進廠上班,從事加工製造業,如皮鞋加工、模具製造、造紙印刷等。
對於第一類農民工,雖然他們不懂得國家的宏觀政策,但是他們清楚建築行業的行情。據一位從事裝潢的師傅説,“最近幾年,工作越來越少,價格也談不起來。”
隨着國家的經濟結構調整以及大型建築公司的業務拓展,農民工的非正式就業空間受到一定的壓縮。因遭遇新冠疫情猝不及防的襲擊,城市建設更是放慢速度,房屋拆遷自然相應減少,城市居民在房屋裝修等方面的投入也大大降低。他們的就業空間順勢驟縮。因此,今年以來,工地開工的次數減少,工價也有所下降。
而第二類農民工,他們的感受更明顯。
沿海地區的經濟有很大一部分依賴出口。生產產品,通過出口獲取利潤,反過來再推動生產,形成穩定的生產-出口-再生產的循環。而新冠疫情在全球範圍內流傳,使得出口領域大大受阻,海外訂單大幅減少。與此同時,國內市場短期內難以快速擴張。
有一位年輕的農民工朋友和筆者分享了其體驗變化:“前一兩年,我一個星期加六天班,現在只是完成基本的生產,很少有加班,空餘時間很多,大部分時間在玩。”
因此,在他們看來,勉強留守城市不如安心返鄉。
鄉村生活也很美好
如今的農村身處現代化進程中,因而仍能有效安置農民工,化解國家與社會危機。
首先,他們沒有忘記家裏那人均一畝三分地,一户也有4-5畝。這些耕地早先只是流轉,並沒有荒掉,現在可以自己耕種。根據村莊調研,種田的不多,而旱地都充分利用了,他們基本可以依賴農業初步自給自足。


除了種地,不少民工返鄉後仍舊重新尋找就業機會。這些工作機會主要分佈在村莊附近,縣城範圍以內。他們主要依靠村莊的熟人關係,短期內獲得新工作。
眾多村民並不是只能從事單一工種,他們中很多可以説是綜合型人才,身懷至少一門手藝。聽村幹部講,“他們很多人曾學過一門技術,如2000年左右流行的泥工與木工,後來大部分轉型為外出打工。”因此,他們應對風險的適應性強。
如一位在温州皮鞋廠上班的民工告訴筆者:“我以前從事室內外裝潢,後來改行打工,今年跟着哥哥去縣城重操舊業。儘管放下很多年,但還可以繼續工作。”
再從收入與消費對比角度來看。
相比於外出務工,村民的貨幣收入有所降低。進城務工,人均月收入6-7千元,夫妻兩人純收入達到7-8萬元/年。其中,他們收入的很大一部分來自於加班加點。受疫情影響,今年農民工加班比去年少很多,只有基礎工資,約3000元。
收入降低,但房租和一日三餐等硬性消費並沒有相對減少。據一進廠的農民工分享,“我夫妻倆每月房租1100元,吃飯1800元,還不算其他費用。”外出打工的農民工,為了多存點錢,通常都很節儉,這些都是基本消費,很難再降低了。
在農村,留守農民的每月家庭收入約5500元。相比外出打工,這5500元確實不多,但論生活支出成本,比外出務工可低不少。住自己房,吃自家種的菜,若是節儉,一家五口人每月的現金支出可限在2000元左右。如此一來每月還能存下3000多元,按村民的説法,“不算太差,還過得去”。
據筆者調研,大部分農民工沒有一直空閒下去,他們會想方設法,通過各種方式營生。如果實在難找工作,他們有的會趁着返鄉的機會,選擇裝修自家或親友家的房屋,這樣就相當於自己依然在工作,只是時間提前而已。有部分人目前沒有找到合適工作,但是有往年的儲蓄,再加上降低消費,依然能夠維持基本生活。
除了收支問題,相比在城市打工,村莊的日常閒暇時間充裕,生活環境無疑也更為“養生”。
相比於在城市務工,農村的閒暇時間能多出不少。據瞭解,返鄉的農民工每月工作日在15-25天之間,且多數能根據自身情況靈活變動。從村莊中走過,你可以看到不同羣體的社交活動活躍起來。比如村莊里黨員活動中心的人多了起來,麻將館日漸紅火,跳廣場舞的人越來越多,各種登山散步活動也不斷推出。
之前村莊1/3的村民外出務工,鄉村有空心化的趨勢,村裏的社會關聯度不斷降低;而今農民工的返鄉又給鄉村增添了生機與活力,村莊凝聚力得到增強。
此外,村莊居住環境更為舒適。
在城市,為了省錢,農民工每天居住的多是十幾平方的出租屋,生活空間極其有限。如一民工所述:“本來賺的都是辛苦錢,只能減少開支,年輕人租1500元/月的現代公寓,我夫妻兩個只租城中村裏1000多元的房屋”。
村裏的房屋顯然就大得多了,甚至還有不少是別墅,自家帶有花園。此外,自然環境也好很多,森林葱鬱,池水碧蘭。 “雖然賺的錢少了,但是藉機住在家裏,也是不錯的選擇。”

結語
總而言之,此前出現的二次返鄉潮雖某種程度上反映出當前社會就業形勢嚴峻,但對基層造成的衝擊可能被部分輿論誇大。而這一動向,也為我們思考城鎮化推進提供了恰當的契機。
返鄉農民工依靠農村與農業,從容應對危機,使得中國整體社會沒有陷入如西方出現的大規模失業給社會造成的動盪與危機。相比於城市,農村是保障;相比於工業,農業是基礎。看似落後的農村,卻發揮着基本的保障作用,成為化解矛盾、應對危機的緩衝場域。
當前,城市化是國家現代化的方向,但城市化不是消滅農村的城市化,而是城鄉一體化的城市化。廣大的農村依然是現代化過程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因此,需重視與發展農村,建設美麗鄉村不能只停留在口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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