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泉:白俄羅斯在“政治正確”和“正確政治”的十字路口徘徊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原泉】
這兩天,由於西方國家支持的反對派對大選結果的不滿而造成的街頭抗議在白俄羅斯持續發酵,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個緊挨俄羅斯、同俄羅斯歷史上有着不解之緣的東歐國家。
自東歐劇變、蘇聯解體以來,以“民主”的名義,被冠以“顏色革命”名號的街頭政治運動像野火一樣燒遍了幾乎所有的前蘇東國家。如今,這把野火終於藉着新冠肺炎的“東風”向白俄羅斯氣勢洶洶地奔殺而來。
與過去反對派不成氣候的“小打小鬧”明顯不同,此次反對派在明斯克召集結了號稱20萬的抗議者,各地“軍警倒戈,工人罷工”的消息也不斷傳來,同時,歐盟27國拒絕承認大選結果,要求盧卡申科總統“重新進行選舉”。而作為白俄羅斯的鄰國和歷史上曾經奴役過白俄羅斯的波蘭和立陶宛更是上躥下跳:波蘭的國家廣播電台日前使用225千赫茲的長波波段加強了自己的白俄羅斯語廣播(根據和平演變慣犯某國之音的“供述”,此舉可以保證白俄羅斯在斷網的情況下民眾仍可以通過收音機接收到相關訊息),公然為反對派造勢,立陶宛更是接納了流亡的反對派頭目吉哈諾夫斯卡婭,為她對白俄羅斯國內反對派的行動遙控指揮提供各種便利。

明斯克集結的抗議者 圖自路透社
有這種“天時地利人和”的加持,反對派現在當然非常自信自己可以在白俄羅斯的變局當中勝出:反對派頭目吉哈諾夫斯卡婭表示,自己已經做好了接管白俄羅斯政權的準備,而她的發言人在幾天前更表示要在接管政權後“對盧卡申科進行審判”,這些舉動跟2019年委內瑞拉反對派頭目瓜伊多自封“臨時總統”時志得意滿的樣子如出一轍。
看上去,白俄羅斯這次已經難逃“顏色革命”的劫數。而此次白俄羅斯如何“渡劫”,白俄羅斯人如何在自己國家命運的“十字路口”上做出選擇,就成為了影響白俄羅斯每一個人乃至整個國際局勢的問題。
盧卡申科——歷史選中的最不“政治正確”的總統
無論白俄羅斯未來的局勢朝什麼方向發展,談到當代白俄羅斯的歷史,都不可能繞開一個人,這就是從1994年,也就是筆者上小學那年開始執掌白俄羅斯總統之位,並在這次總統選舉當中再次獲勝的總統亞歷山大·格里高利耶維奇·盧卡申科。
盧卡申科掌權比普京還早六年,並且極有可能還要繼續執政,這顯然令很多人,特別是熟諳西方政治學、迷信政府 “輪流坐莊”才是“政治正確”的人,感到反感甚至作嘔。然而,如果你對白俄羅斯的歷史,特別是對盧卡申科總統的執政歷史不帶偏見地深入瞭解之後,你就會發現,盧卡申科長期執政的地位並不完全是其“自封”的,如果白俄羅斯沒有趕上蘇聯解體這一“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盧卡申科就不會執政長達26年,或許他甚至都不會被推到總統這個位置上。

普京與盧卡申科 圖自克里姆林宮網
可以這樣講,是蘇聯解體後白俄羅斯面臨的紛繁複雜的局勢,將 “政治不正確”的盧卡申科推向了白俄羅斯政治舞台的中心。
亞歷山大·格里高利耶維奇·盧卡申科1954年出生於蘇聯白俄羅斯維捷布斯克州科佩斯村的一個單親農民家庭。雖然出生在白俄羅斯,但盧卡申科的祖父輩是從烏克蘭蘇梅州遷到白俄羅斯的,盧卡申科這個姓氏也暴露出了他是道地的烏克蘭人這一事實。筆者特意查閲了白俄羅斯的民族構成,相對於它的另外兩個羅斯兄弟——俄羅斯和烏克蘭而言,白俄羅斯的民族成分更純粹,白俄羅斯人佔總人口的81%,而烏克蘭人僅佔2.4%,還不及排在第三位的波蘭人(3.9%),這使得盧卡申科通向最高權力的道路看起來更加不同尋常。
盧卡申科的整個成長、從政的歷史則顯得更加不入流,生下來就沒有父親的盧卡申科小的時候是一個進過少管所的問題少年。1975年,21歲的盧卡申科畢業於莫吉廖夫師範學院歷史系,1985年,他拿到了同樣位於莫吉廖夫的白俄羅斯農業科學院經濟系農林經濟管理專業的“函授文憑”,這在全民普及高等教育的蘇聯,屬於十分普通的受教育經歷。
盧卡申科1975—1977年曾在克格勃邊防部門駐佈列斯特地區的部隊服役,退役後在莫吉廖夫團委工作,1979年加入蘇共,1980年至1982年在駐明斯克的蘇聯軍隊中擔任政工幹部,再次退役後一直在集體農莊工作,到1989年才參選莫吉廖夫選區的蘇聯最高蘇維埃代表,結果還失敗了,直到1990年3月份才被選為白俄羅斯最高蘇維埃代表。
反觀跟他同一層次的前蘇東地區的國家領導人,普京是列寧格勒大學畢業,1975年入黨,1976年便進入克格勃的機要部門工作,而納扎爾巴耶夫更是從1979年開始就進入哈薩克斯坦最高領導層,盧卡申科的從政經歷跟他們比起來實在是單薄得過分。估計按照正常的軌跡發展,盧卡申科會一直在國營農場當黨委書記,頂多由於其出色的工作獲得一個“功勳農業工作者”的稱號。
但是,他趕上了蘇聯解體這一百年大變局。

蘇聯解體 圖自網絡
1991年,在挽救蘇聯的最後努力“八一九”政變失敗之後,作為蘇聯核心成員的東斯拉夫三國——俄羅斯、烏克蘭、白俄羅斯的反共民族主義者陷入了狂喜。在篤定認為“分家了之後能過得更好”的情況下,1991年12月8日,俄羅斯、烏克蘭和白俄羅斯三國當時的掌權者在白俄羅斯的別洛韋日叢林當中簽署瞭解散蘇聯的《別洛韋日協定》,代表白俄羅斯簽字的是公知出身的最高蘇維埃主席斯坦尼斯拉夫·斯坦尼斯拉沃維奇·舒什克維奇。
消息傳到明斯克,時任白俄羅斯最高蘇維埃代表的盧卡申科憤然在白俄羅斯報紙《人民報》投書,譴責拆散蘇聯的行為,同時,他為了挽救蘇聯投下了白俄羅斯最高蘇維埃中唯一的反對票。雖然這些行為對挽救蘇聯沒有起到什麼作用,但也成功地把盧卡申科推到了公眾視野中,為他日後在白俄羅斯政治舞台上大展拳腳埋下了伏筆。
作為一個靠操弄切爾諾貝利事故話題發跡的公知和一個天主教徒,時任白俄羅斯最高蘇維埃主席的舒什克維奇在白俄羅斯獨立之後唯一關心的,就是如何加速推進白俄羅斯的“私有化”進程,將蘇聯留給白俄羅斯的巨量工業遺產趕快處理掉。面對日益嚴重的經濟危機、官員腐敗和一天“麪包價格18連漲”的通貨膨脹,當時的統治集團還在因為私有化方案的“分贓不均”而陷入無休止的內鬥。
統治集團在國家面臨深重危機時的無所作為和對百姓苦難的視而不見引起了民眾的憤怒,也給了盧卡申科機會。1993年7月,盧卡申科被選為最高蘇維埃反貪污臨時委員會主席。同年年末,他彈劾70名高官貪污腐敗,其中包括最高蘇維埃主席舒什克維奇和總理克比奇。國會隨後發起不信任動議,舒什克維奇被迫辭職。盧卡申科因為這次彈劾而在民眾中擁有了很高聲望。
1994年3月白俄羅斯通過新憲法,實行總統制。在首次總統大選中,時年剛滿40的盧卡申科獲得了80.6%的選票,一舉擊敗了包括舒什克維奇在內的其他候選人,成為了白俄羅斯的首任總統,實現了政治生涯的“彎道超車”。

簽署《別洛韋日協定》的白俄最高蘇維埃主席舒什克維奇(左三) 圖自維基百科
對於時年僅四十歲的盧卡申科來説,擺在他面前的任務可以説十分艱鉅乃至艱險:生產的停滯,難以遏制的惡性通貨膨脹,意識形態之爭造成的社會分裂,白俄羅斯和俄羅斯的民族隔閡等。面對白俄羅斯的亂局,盧卡申科採取了一系列的措施:
**在經濟上,為激進的私有化進程踩了減速板,**迅速恢復了蘇聯留給白俄羅斯的工業遺產——比較有代表性的如МАЗ(明斯克汽車製造廠),БелАЗ(白俄羅斯汽車製造廠),МТЗ(明斯克拖拉機廠)——的生產活動,穩住了製造業的基本盤,遏制住了經濟崩潰的勢頭,同時加強白俄羅斯的基礎設施建設,建立起了完善的社會保障體制。
**在政治上,強調對蘇聯政治遺產的繼承,加強國家對社會的集中統一領導,**將蘇聯原有政治體制和社會組織中有效的架構直接拿來為自己所用(比如説建立白俄羅斯青年團和白俄羅斯克格勃),對政治反對派進行持續的壓制,保留死刑,同時促進國家團結和民族和解,確立俄語和白俄羅斯語平等的官方語言地位,廢止代表保守民族主義立場、反共反俄色彩明顯的白紅白條旗和柏康理亞徽記(這兩個東西是什麼樣的大家看到抗議照片的時候應該會注意到),用白俄羅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國旗國徽為藍本,國歌為旋律創作新的國旗、國徽和國歌,以保證國內政治穩定,促進國內民族和解。
**在對外關係上,基於與俄羅斯舊有的基礎性的緊密聯繫,**白俄羅斯與俄羅斯建立了俄白聯盟,在俄白聯盟的框架下,兩國商品和人員實現了完全的自由流動,白俄羅斯在政治上擺脱了孤立的局面,得到了俄羅斯的保護,而同時盧卡申科又巧妙地維護了白俄羅斯在俄白關係中的獨立自主,沒有使白俄羅斯在政治上淪為俄羅斯的附庸。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盧卡申科一直積極發展同中國的關係,積極響應“一帶一路”建設,2015年8月31日,他頒佈《關於發展白俄羅斯共和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雙邊關係》的第5號總統令,將同中國在“一帶一路”框架下的合作提升為白俄羅斯的國家戰略。中國在白俄羅斯已建成4所孔子學院,多所孔子課堂,給予中國免籤待遇,受對華友好政策的影響,白俄羅斯的民眾對中國的態度也明顯好於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對中國的態度。

孔子學院學習的白俄學生 圖自白俄孔子學院VK賬號
盧卡申科執政26年,不積極推動私有化,公開打壓反對派,保留死刑,跟俄羅斯和中國積極發展關係,拒絕西方國家政治干涉,這種處處與西方“政治正確”對着幹的“大逆不道”行徑自然不會讓他收穫什麼好名聲。不出意外,他收穫了“歐洲最後一個獨裁者”的稱號。
但在這次由選舉產生的風波以前,白俄羅斯最快擺脱了蘇聯解體後資本主義的不良效應,經濟得到迅速恢復和發展。世界銀行2005年的報告指出,盧卡申科時代的白俄羅斯,經濟確實得到了高度增長,且大多數人均能分享經濟發展的成果。在盧卡申科的領導下,全國失業率維持在百分之二以下的水平,許多人得以脱離貧窮,人均收入也高於不少前蘇聯加盟國。同時政治上保持了長期穩定,外交上保持了獨立自主,在險惡的國際國內環境下取得了難得的成就。
或許,白俄羅斯在後蘇聯時代的亂局之中,就需要像盧卡申科這樣不按“政治正確”出牌的人“以亂治亂”,最終,歷史“不拘一格”地揀選了“政治不正確”的盧卡申科,而盧卡申科也在這變局之中成功將白俄羅斯從崩潰的懸崖邊往回拉了一把。
“選舉抗議”的背後:“政治正確”同“正確政治”的交鋒
筆者上一節最後説盧卡申科在後蘇聯的時代成功拉了白俄羅斯一把,但沒有説盧卡申科把白俄羅斯徹底從懸崖邊拉回來,因為這次選舉後蔓延全白俄羅斯的,盧卡申科執政以來最大的抗議活動充分説明:白俄羅斯的劫還沒有渡過去。
實際上,從國際大環境和白俄羅斯國內的小環境來説,發生這樣的抗議有一定的必然性。
從國際大環境來説,位於歐洲腹地的白俄羅斯奉行獨立、自主、親俄(這裏必須要説明的是,親俄與獨立自主並不矛盾,白俄羅斯和俄羅斯至少在此次抗議活動發生之前處於平等交往的地位)的路線,拒絕按照西方的要求犧牲白俄羅斯政治、經濟主權來換取西方的經濟合作,其所面臨的處境可想而知。可以説由於西方社會對白俄羅斯的敵視,白俄羅斯很難藉助西方資本發展本國經濟,仍然依靠蘇聯時期經濟體系的遺產以俄羅斯為主要經濟腹地,這使得白俄羅斯的經濟發展對俄羅斯的依附性很強。而烏克蘭危機之後,俄羅斯經濟遭遇重創,必然殃及池魚,連累白俄羅斯的經濟發展。
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白俄羅斯的GDP在烏克蘭危機爆發的2014年達到了最高峯788.1億美金,隨後立刻隨着俄羅斯經濟斷崖式的下滑而下滑,到最困難的2016年僅剩477.2億美金,兩年的時間跌了四成,經濟如同腰斬,而到2018年也才恢復到596.6億美金,遠未達到2014年的水平,而今年的新冠疫情無疑將使白俄羅斯的經濟形勢雪上加霜。
從白俄羅斯國內的小環境來説,白俄羅斯經濟的支柱——蘇聯的工業遺產在盧卡申科當政的這20多年內鮮有進步(原因上文已經提到:白俄羅斯無法有效藉助西方國家的資本和技術進行產業升級,而俄羅斯自己就沒錢,也沒工夫去產業升級,更指望不上),原有的技術潛力已基本榨乾殆盡,產品技術難以再有突破性的發展,這使得白俄羅斯的經濟本身難以出現有突破性的增長點,以致於謀求更好生活的年輕人看不到改善自己處境和獲得階級躍升的希望。
白俄羅斯長期維繫着水平比較高的醫療、社會保障體系,而這本來就是以犧牲公民可支配收入為代價的,在經濟不景氣的情況下,維持這種高水平的保障體系必然會傷及以小業主、高級技工、知識分子等為代表的“城市中產”的利益,使他們的實際收入和生活水平下降。而這兩種人恰恰是任何社會當中思想最活躍,最信奉各種“政治正確”,最有意願表達自身訴求和改變現狀的羣體。
面對白俄羅斯目前的這種困境,這些人本來就很有意願上街,有意願換一個領導人,他們對現實的不滿已經如同乾燥的柴草垛。偏偏盧卡申科又是一個十分有個性,專門跟各種“政治正確”作對的領導人。他的26年“超長待機”,他對反對派公開的打壓,他對新冠肺炎疫情的奇葩言論,還有他讓自己未成年的小兒子享受政治特權這些事,都不斷地撩撥着青年人和“城市中產”的憤怒。而新冠肺炎疫情和此次總統大選的結果,就成為了點燃這堆憤怒的柴草垛的最後的火星。
目前反對派抗議了、上街上了、跟警察打起來了,歐盟27國也支持了,立陶宛提供司令部了,波蘭提供廣播喇叭了,看起來具備很大的翻盤優勢。按照目前他們的大陣仗,現在還沒幹成的事只剩下把盧卡申科推下台再加上對他進行審判(如吉哈諾夫斯卡婭的發言人所説:“任何人只要有罪就難逃法律的制裁”)。很好,民眾“民主地上街”,推翻一個執政了26年的“歐洲最後的獨裁者”,並對其進行審判(國內有些“政治正確”的迷信者還腦補出了盧卡申科跟當年羅馬尼亞某領導人最後結局相同的結局),各種“政治正確”的原則再次得到了偉大地彰顯,想想都讓人覺得“興奮”呢。
但是**反對派抗議了,乃至最後取勝了,就能證明這真的是“民主的勝利”嗎?就能證明盧卡申科長期執政乃至繼續執政不合理嗎?就能證明盧卡申科奉行的政策是錯誤的,是不符合白俄羅斯國家和人民利益的嗎?就能證明反對派能制定和實施比盧卡申科政策更有利於白俄羅斯國家發展和人民福祉的政策嗎?**顯然,這些問題有沒有答案,目前是要打上個大大的問號。

白俄羅斯反對派衝擊白俄總統府 圖自網絡
總有人認為,現在那麼多人上街反對盧卡申科,口號喊得聲音那麼大,就證明盧卡申科不得人心,就證明盧卡申科操縱選舉,“支持率根本不可能達到80%,最多20%”。而事實上這些根本不能證明選舉有任何問題。目前,最大規模的抗議活動是發生在8月16日的明斯克,號稱有20萬人。白俄羅斯總人口有1000萬不到,這次投票人數是約580萬人,反對盧卡申科的所有票數加起來有約114萬6000張,這個數目已經相當可觀了。
政治學上有一個不難理解的道理,投反對票的人,比投贊同票的人對改變現狀的意願更為積極,因此他們在沒有獲勝的情況下更有意願上街。同時,筆者在上文已經分析過,反對盧卡申科的人主要來自青年和“城市中產”,他們的上街能力,組織能力都比較強(青年人有體力,“城市中產”不需要長途跋涉),而假如真的有100多萬人上街,那麼這在任何一個國家都是一個相當大的規模,聲勢都很壯。
因此,在筆者看來,雖然反對派遊行的聲勢浩大,卻根本不能證明什麼。相反,筆者還認為反對派到現在還有相當大的潛力,可以動員出更多的人蔘加抗議——雖然這依舊不能證明選舉本身有任何問題。
至於為什麼支持盧卡申科總統的遊行隊伍比起抗議者相形見絀,薛凱桓同學的文章已經告訴了我們部分答案——政府要求他們做好本職工作,而上街需要批准。社會的正常秩序是大家都在工作崗位上而不是在大街上,而盧卡申科顯然清楚這一點。

現場慰問警察的盧卡申科 視頻截圖
筆者在之前已經提到,盧卡申科比普京還早六年的“超長待機”是令很多人感到反感的點。但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到盧卡申科是1954年生人,他當總統的時候只有40歲,而如今他才66歲,66歲對於一個政治家來説還是一個正當年的年紀。須知,英國的丘吉爾首相66歲時還能領導英國取得了二戰勝利。而就在眼前的事實是美國的兩位總統候選人都是奔八去的人。
一個政治家如果身體允許,政治威望尚在的話是不太可能在66這個年紀退出政治舞台的。而盧卡申科在年僅40歲的時候就問鼎總統寶座,也是當時那個特定歷史環境之下的產物。所以**筆者認為盧卡申科總統再幹一屆雖然不是很討喜,但卻有其內在合理性,至少比大洋彼岸的那兩個奔八去的老年痴呆症患者正在為入主白宮互相口吐芬芳更合理。**當然筆者極其贊同盧卡申科總統趕快安排身後事,為自己功成身退做準備,而這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至於説盧卡申科的政策僵化,決策失誤導致他不得人心的觀點也是值得商榷的。確實,盧卡申科的經濟政策和社會福利政策很大程度上犧牲了“經濟的活力”,同俄羅斯保持緊密的經濟聯繫使白俄羅斯失去了利用歐洲資本和技術升級的機會。
但我們不能脱離白俄羅斯的實際情況來考慮問題。白俄羅斯地緣環境惡劣,四周可以説是強敵環伺。歷史上奴役過白俄羅斯的波蘭和立陶宛一直還惦記着白俄羅斯(現在這兩個國家在支持反對派方面也表現得十分賣力)。被白俄羅斯視作老大哥的俄羅斯也總想當白俄羅斯的老子,而白俄羅斯本身缺乏資源,作為蘇聯經濟體系的一部分沒有獨立的經濟的體系。這種先天條件的嚴重不足,使得白俄羅斯的發展缺乏迴旋的餘地,沒有太多政策選項可供選擇,也很難培養出什麼新的增長點。
而在這種極其惡劣的情況下,盧卡申科還能在捍衞了白俄羅斯主權的前提下讓白俄羅斯的經濟保持了20年的增長(1994—2014),讓全體國民都享受到了經濟發展的成果,還打造了自己的拳頭產品和像БелАЗ這樣享譽世界的名牌(白俄羅斯的聯合收割機生產份額曾佔全世界的17%,БелАЗ的自卸車更曾佔據全球市場份額的30%)。
在2010年,白俄羅斯就開始引入中國的投資,建設中白工業園,以促進自身的產業升級,中白工業園佔地90多平方公里,是中國目前參與投資開發的規劃面積最大、開發建設規模最大、合作層次最高的海外經貿合作區。在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之後,2015年8月31日,盧卡申科總統頒佈《關於發展白俄羅斯共和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雙邊關係》總統令,將配合中國“一帶一路”建設上升到白俄羅斯國策的高度。這些事實可以看出盧卡申科的經濟政策是是科學的、長遠的、可持續的、有章法的、符合白俄羅斯發展需要的。

中白工業園(great stone) 圖自維基百科
反觀反對派一方,吉哈諾夫斯卡婭即使在公開的談論自己的施政綱領時對未來經濟如何發展都是採取虛與委蛇,顧左右而言他的態度,完全沒有任何計劃(連不成熟的計劃都沒有)。固然,因為受到烏克蘭危機,全世界經濟不景氣特別是新冠肺炎的影響白俄羅斯面臨着嚴重的經濟困難,但盧卡申科的決策是造成這些困難的主要原因嗎?反對派上台了之後能有一套面對這些問題的方案嗎(不要求他們能夠解決困難,畢竟這要求有點高)?前者的答案應該是否定的,至於後者,就目前反對派表現出來的眼光來看,能否給出肯定的答案也是令人懷疑的。
當然,正如筆者在上文提到的那樣,抗議者們把盧卡申科推翻的理由似乎符合一切“政治正確”,盧卡申科本人的缺點和“黑料”也着實不少(比如帶他的兒子參加各種國事活動,比如在公園野餐也有可能違反《反聚集法》,又比如他在新冠之下説出來的“草菅人命”的奇葩言論——雖然白俄羅斯的新冠防治療工作實際上好於周邊所有國家),但在筆者看來,把盧卡申科推翻掉很難説是符合白俄羅斯國家的發展需要和白俄羅斯人民的長遠利益的,因為盧卡申科的政策在目前白俄羅斯所面對的國際國內環境下是最“不壞”的政策——除非反對派上台之後繼續推行“沒有盧卡申科的盧卡申科的政策”。
但是就目前反對派誓要把“政治正確”貫徹到底,拒絕與盧卡申科和解(連美國都希望盧卡申科和反對派能達成和解)的態度,估計反對派上台後要將盧卡申科的所有政策徹底作廢(屆時中國在白的項目不説被徹底叫停,也有很大可能被中止並接受調查),到時候白俄羅斯會不會好過烏克蘭都是不好説的事情(畢竟烏克蘭可賣的東西比白俄羅斯多多了)。總之,此次發生在白俄羅斯的選舉衝突,實際上已經演變成了“政治正確”和“正確政治”的交鋒。
白俄羅斯如何渡劫?
“顏色革命”的野火在把前蘇東歐國家地區燒了一圈之後,終於藉着新冠疫情向白俄羅斯撲了過來,可以説,在當前的國際大氣候和白俄羅斯國內小氣候的共同作用下。這次抗議活動的發生是必然的,白俄羅斯“命中終有此一劫”。“劫數”在所難免,但如何渡劫,卻是當下白俄羅斯人民可以選擇的。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博弈的雙方都有很大的贏面:反對派這次得到了西方國家特別是歐盟的全力支持,甚至俄羅斯都對反對派“眉來眼去”,對於目前國內危機比較嚴重的白俄羅斯而言,這樣的衝擊是很難招架得住的。但是正如郭鑫同學那篇文章中所指出的那樣,**目前反對派的主張實際上是缺乏系統性的、不成熟的“民眾抒發的集體憤怒”,反對派的行動更像是“街頭行為藝術”,而國家的發展靠的並不是這種“行為藝術”,靠的是實事求是,踏實肯幹。**反對派既然要奪權,現在就應該開始認真考慮上台之後的治國方略,做一個對國家對人民負責任的政府,而不是再像現在這樣天天搞“行為藝術”,更不是對盧卡申科和他支持者的簡單清算,製造對立和仇視。

手持“Уходи”(下台)標語的白俄羅斯民眾遊行示威 圖自美聯社
同樣,盧卡申科的支持者並非不佔少數,從最近的新聞來看強力部門都對盧卡申科表示再次效忠,而支持盧卡申科的民眾也逐漸被動員起來了,所以盧卡申科也是有很大可能性過關的。而這次盧卡申科如果能成功過關的話,他自己也應該意識到民眾對政府的不滿和更多的訴求,在未來的執政當中應當更多地考慮民眾的正當要求,改革舊有的政治弊端,同時選好接班人,在下一屆完成權力的正常交接(下一屆的話他70歲,從年齡上講應該退休了),做到“功成身退”,如果他們真的能做到筆者上述説的這幾點,那無疑對白俄羅斯的穩定和發展,間接上對中白政治上友好關係和經濟上的合作關係都是有裨益的。
最後想説的是筆者在俄羅斯留學多年,也跟一些白俄羅斯人打過交道,印象當中的白俄羅斯人都是美麗、温和,對中國人十分友善的。而白俄羅斯歷史上也是一個英雄輩出,令人肅然起敬的國度,所以衷心希望不管結果如何,白俄羅斯都能渡過這一劫,也衷心希望白俄羅斯人民能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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