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作為農村娃,我知道糧食來得太不容易了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夏日】
近日,“呼籲節約糧食”成為社會熱門話題,為此網絡平台上不少“吃播”節目相應整改,線下各個商家把戲頻出。
當前中國餐飲業浪費行為確實觸目驚心。一位在酒店工作的朋友向筆者閒聊其做服務員的經歷:“我在一五星酒店端盤子,有時一桌酒席,很多菜品就只是動一下筷子,甚至有的連嘗都沒有嘗一口,最後都是直接倒進垃圾桶。”

實際上筆者對此也有深刻體會,尤其是公共聚餐時,這種現象相當普遍。對於訂購酒席的人來講,聚餐不僅是為了滿足自身的物理需要,實際上更多是為了社交,“如果菜品太少,感覺就招待不周,沒面子。”從餐飲酒店方面來看,這是一種市場化經營行為。“我們不僅要保證菜品質量到位,菜品的數量也要足夠,這樣就可以得到更多的訂單。”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作為農村出身的娃,二十幾年來對這話感受深刻。
筆者的家鄉位於鄂東南地區,屬於丘陵地帶,水田沙土多。當地有句話,“人均一畝三分地,户均不超過十畝。”其中每户水田約2畝,主要以種植水稻為主。在2007年上下,村莊就形成了半工半耕的家計模式,青壯年幾乎都進城務工,中老年人留守在家務農。
2000年初,10歲左右的筆者就喜歡跟着父母到田裏“打醬油”,找樂子。稍微長大一點,家裏水稻種植的各個環節幾乎都直接體驗過,時不時還會好奇地問父母幾個為什麼。直到大學畢業,筆者每年都會回家幫父母收割稻子。在這一系列過程中,筆者不僅知曉了村莊農民生產水稻的所有環節,還見證了中國農業技術的快速發展。

種稻不易
在2005年前,村莊中先進農業生產技術的使用非常有限。為了地盡其用,增加水稻的畝產量,村民一般都是種植雙季稻。每年4月1日前後,杜鵑鳴叫飛過之時,村民開始用牛犁田,一畝水田通常會折騰一整天。半個月後,村民就開始使用薄膜技術育秧,四月底開始插早稻秧,七月下旬收割早稻,緊接着晚稻插秧。
2005年後,受到水源與勞動力的限制,留守農民普遍只願意種一季中稻。此時,旋耕機的聲響已在農田響起,一畝田20分鐘就結束了,收費100元。在5月1日到15日之間,農户開始忙着中稻育秧,一畝田,需要一斤稻種育秧。
育秧是個細緻的活兒。“播種後,前面一個星期,每天都要去田裏看一看,走一走。要觀察種植的發芽情況,判斷水量的合適程度。”一個有着30年務農經驗的農户同筆者談道。
農民的育秧田塊白天要放滿水,晚上要放幹水。“這既是為了便利稻種的快速生長,也是防止鳥類的隨意啄食。”一位農户解釋道。有些被偷吃的鳥兒啄倒的發芽稻種,細心的村民還會一一扶正。
此外,面對生長不均勻的情況,“過稀就需要移栽,過密就直接拔掉了。”稻種發芽後,農户去田裏的次數就減少了,每次去就主要是查看農田的水量。
在2010年左右,村裏開始出現撒播技術。“相比於育秧,撒播就比較輕鬆,一上午就可以撒播十幾畝。”一個農户得意洋洋地説道。
同時他説出了其中存在的不少問題,“一是撒播不均勻,就會出現秧苗過密或過稀的情況;二是撒播的種子容易被鳥類啄食,導致很多地方幾乎沒有秧苗。”

由於經驗不足,農户們在應用撒播技術的第一年遭受了不少損失,後面才慢慢積累了些經驗。“第二年,我們在撒播過程中就會細緻些,並且在農田安插一些驅趕鳥類的裝置。”
不過,因為這種情況,也有不少農户認為過去的育秧方式更方便些,可以避免後期出現不必要的麻煩。結果就是使用撒播技術的農户有限。
一般在6月15日前後,村民就開始準備插中稻了。
插秧的熱情和天氣的炎熱一樣高昂。男人們快速地扯秧苗,捆紮成一把把,不斷地往農田裏挑;女人們則一字排開,熟練地插起秧來,你追我趕。幾個小時後,泥巴黃的農田就逐漸被嫩綠的秧苗整齊有序地點綴。
他們一般早上5點多就起牀到水田裏忙活,晚上6點多才結束,中午吃飯休息3小時。“一天下來,每個人都被炙熱的太陽曬黑了。”村民笑道。在這期間,有不少小孩也跟着去田裏觀摩,或歡快地運送秧把,或認真學習插秧技術。等興奮勁兒過後,他們就跑到田邊樹下休息乘涼去了。

2007年後,僱人插秧開始興起。
那時村民自主成立了幾支插秧隊,為農户提供插秧服務,當地價100-150元/畝,同時主人家還會準備一頓豐盛的午餐,犒勞他們。直到現在,僱人插秧與自家插秧仍然並存。至於插秧機,本地未見農户使用過,很多村民也調侃只在央視七套見過。
根據筆者調研,皖南的農户2010年就開始使用插秧機了,80—100元/畝,一天輕輕鬆鬆插秧十幾畝。一位農民説出差異的原因,“一方面我們這邊規模太小且田地分散,沒有必要使用;另一方面插秧機對農田平整度有較高要求,如果達不到,使用時容易出現秧苗倒掉的情況。”
“剛插好的秧苗比較脆弱,就像小孩子,需要經常照看。”筆者父親談道,“一方面可能出現倒伏現象,如果面積大就需要補插秧苗;另一方面需要控制好水量,水源充足很重要。”秧苗逐漸泛青後,就開始三個多月的生長期。
“水是水稻的生命,尤其在抽穗時期,水源極其關鍵。”一位農民説道,“去年大旱,由於水不夠,有的糧田每畝產量降到500斤。”因此,“田邊密密走”成了村民的常態。
一般乾旱年份,農户主要使用戽斗,依靠堰塘進行人工灌溉,每年會有2—3次。“一畝田,兩三個人輪流替換,需要忙乎一下午。”遇到大幹旱年份,村莊泵站會集中抽水灌溉,“我們隔段時間就要看看,是否存在漏水,甚至還要防止偷水。”2010年後,戽斗基本上沒有人使用了,小型的抽水機成了農户的新寵,價格並不高,一台約400元。
水稻種植,除了插秧、引水,“除草除蟲也不可忽視,否則功虧一簣。”
2005年前,秧苗插好六七天後,需要除草一次,稗草是其中的主角。“小株直接踩到田泥裏,大株則拔出來扔到田埂上。”除蟲則使用手動打藥桶,一桶藥水約40斤重,噴灑完需要半個小時,而一畝田一般需要一桶半的藥水。正常年份,農户噴藥2次就夠了;如果當年雨水多,就需要多噴灑1—2次。

資料圖來源:中國廣播網
2005年後,除草就直接使用除草劑,但也需要少量人工輔助。“由於多次使用除草劑,雜草都產生抗體了,不易除盡。”一位善於引進新技術的農户説道。
2010年後,村民開始使用智能打藥桶,同等容量的藥水只需要十幾分鍾噴灑完。“速度雖然加快了,但是藥桶多增加20斤,對體力要求很大。秧苗長高後,噴灑起來更加吃力。”此外,由於水稻經營的規模小且分散化,無人機噴藥在當地無用武之地。
“要想糧食保產增產,每年至少要施肥2次。”施肥是水稻產量增加的要素之一。
根據水稻的生長需要,當地農户一畝田施肥約100斤,分為兩次,一次是插秧前,半個月後再追一次肥。施肥相對比較輕鬆,20分鐘一畝田。在施完第二次肥後,農户見機行動。“我們一般個把星期去田裏一次。如果天氣乾旱,四五天就要去一次,看是否發病,是否有害蟲。”
在國慶節前後,一眼望去,一片金黃。當累累稻穗壓彎枝頭時,農户開始收割了。

在2010年前,鐮刀一直是收割水稻的唯一工具。為了完成收割,村民起早貪黑。“有一家姐弟三人一上午就收割完0.8畝水稻。”農户向我説起這件事時,高興得彷彿是自家孩子達成這一成就。收割水稻時,水稻的高度和太陽的烈度相互配合,雖然讓人透不過氣來,但是農民臉上洋溢着豐收的喜悦。
收割完並不意味着結束。第二天一大早,村民就把收割好的水稻挑到打穀場,每隔一個小時就翻動一次。下午就開始使用石磙軋場,一圈圈地碾軋,直到穀物全部脱粒。最後用傳統的風車除去雜質,裝袋後一車車地運送回家。再經過二三次的晾曬,最後才能放入倉庫儲存。
2014年後,農户開始僱收割機收割水稻。收割一畝水稻僅需20分鐘,且收割、脱粒和除雜一次性解決。由於經營規模小、分散化,又沒有寬闊的機耕道,“收割機只會在閒時,才會勉強過來收割。”收割過程中,現場必須有兩到三人,將稻穀快速裝袋,背到田埂放好。“搬完幾十袋稻穀,人都累癱了。”
總結
經過二十年的發展,筆者家鄉的水稻生產效率大大提高,糧食產量節節攀升,從2000年的800—900斤/畝漲到1100—1200斤/畝;另一方面,農民從農業生產中逐步解放出來。
根據筆者在村莊的實踐和調研經驗,之所以如此,除了種子品種改良外,主要源於先進農業技術的逐步使用:
一是灌溉工具,從完全人力到依靠電動。農户現在只需要看護抽水泵,基本不需要親自動手。
二是除蟲除草技術。各種藥劑和智能噴灑設備的使用,比人工更加高效省時。
三是收割技術。收割機的普遍使用可謂農業的革命,讓收割、脱粒、除雜一次性完成。

不過,還是有一些先進技術在使用過程中遭受實際條件的限制,或延伸出其他問題:
一是雖然播撒技術減少了漫長的育秧過程,但是撒播後的均勻性不足無法避免,鳥類的破壞也難以預防;
二是先進的插秧技術受到當地農田規模大小和平整程度影響,很難使用;
三是除草除蟲藥劑的普遍使用,使得草蟲抗體增強,藥劑的作用弱化;
四是藥劑的噴灑工具有進步,但是對體力的要求相應有所增加。
作為人口大國,中國7%的土地養活世界1/5的人口,這是世界奇蹟。這奇蹟與科學家們的艱辛研究密切相關,也離不開農民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堅守。從一粒種子成長為一株水稻,需要他們三個月的精心守護。“粒粒皆辛苦”,若親身體驗過,便知這話一點兒也不誇張。
疫情未過,洪水來襲,即使今年我國夏糧再獲豐收,但中長期來看,中國的糧食產需仍將處於“緊平衡”態勢。換而言之,糧食危機意識仍不能鬆懈。從這背景來看,節約糧食,拒絕浪費,這份自我約束,既展示了個人尊重他人勞動成果的傳統美德,也是在為緩解糧食危機貢獻自己的微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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