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可：風雲突變，日本TikTok會好嗎？

【文/ 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廖可】

8月28日，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剛打破日本首相執政時長的紀錄後就閃電辭職，帶給日本政治和社會巨大的衝擊。

安倍辭職，圖片來源：日本首相官邸官網

在這個最關鍵的時節上，他的辭職不僅給日本泥潭般的抗疫帶來巨大打擊，還給疫情後經濟、社會復甦留下巨大的不穩定性，當天日經指數斷崖般下跌，就反映出日本社會對“後安倍時代”究竟能否走出疫情陰霾的懷疑。

然而，對於海對岸的中國來説，大家最關心的還是接替安倍的候選人究竟會是誰，以及他是否會延續安倍恢復對華關係的態度和工作。在這個大背景下，許多人最先擔心的莫不過最近掙扎在國際聚焦之下的Tik Tok問題了。

反映接任者態度的Tik Tok問題

安倍辭職後，目前被判定為最有競爭力的後繼者大約有三人：安倍政權中任職官房長官、被譽為安倍忠實接班人的菅義偉，

菅義偉，圖片來源：日經新聞

自民黨內著名刺頭、孤家寡人單挑安倍的幹事長石破茂，

石破茂，圖片來源：朝日新聞

以及區別於父親對華態度、善於利用SNS籠絡年輕人的防衞大臣河野太郎。

河野太郎，圖片來源：朝日新聞

其中，已有確切消息稱，菅義偉週日決定將參與安倍辭職後的自民黨總裁選舉，本次自民黨總裁選中選出的新總裁將會接替安倍完成他剩下的一年多的任期。

這三者不論其中哪位，目前最在意的並不是對華態度的問題，而是如何為自民黨恢復支持率的問題。今年疫情爆發以來，安倍偏重於經濟的方針使得日本疫情久久不能恢復，雖然從死亡率上來看日本新冠死亡率超低，並且患病者基本為輕度症狀，但這種泥潭般的抗疫戰已經拖垮了人們的耐心，大家紛紛站出來指責安倍。

特別是當疫情處於第二波上升趨勢之時，安倍還逆反輿論、推出支持國內旅行的“GO TO CAMPAIGN”政府補貼、旅社打折的活動，使得輿論不停詬病他才是日本新冠第二波久久不能平息的罪魁禍首。在安倍辭職前夕，他的支持率已有跌破底線支持層的30%的趨勢。

這種長期低迷的支持率，是自民黨接任者所亟需解決的問題，而解決這個問題，當前Tik Tok問題不失為一個切入口。直白地説，自從2019年香港動盪以來，以周庭為主、各自收割人氣的黨派為輔，日本形成了一次對中國批判的輿論熱潮，並且這種輿論氛圍到目前還沒有真正退卻的跡象。

日本新聞討論禁止使用Tik Tok。圖片來源；FNN

早在7月28日，在低迷的支持率中，自民黨內就有組織提出封禁Tik Tok的建議，而菅義偉代表安倍內閣的表態也在考慮中國態度的同時儘量照顧這種情緒，稱將會認真考慮Tik Tok的安全性問題。此後，琦玉和神户在這種氛圍下關閉了在Tik Tok上設立的宣傳賬號。

更重要的是，當美國對Tik Tok的問題採取強硬態度後，從日本的政治邏輯來看，自民黨主導的日本有了最有力的封禁Tik Tok的理由，即基於日美同盟關係緊跟美國的腳步行事。

因此從上述情況來看，安倍的接任者很可能利用這種輿論氛圍改變對華態度以拯救支持率，而日本的Tik Tok確實很有可能淪為犧牲品。

對出現重大變化的不只是日本國內的政局。中國最新出台了《中國禁止出口限制出口技術目錄》，Tik Tok北美區的出售進度估計也會因此暫時停滯，日本對Tik Tok的新動作可能會依據美國政府的最終決定而行動。既然如此，反正要觀望美國如何解決僵局的時候，日本政客反而可能“放心大膽”地圍繞Tik Tok做點文章，比如輿論攻擊或發起新的“調查”，使它在短期內受到更大壓力。

日本的Tik Tok現狀

可以説，Tik Tok在日本發展得一直順風順水。自2017年抖音開設國際版的Tik Tok之後，包括北美、日本在內的地區就掀起了一陣Tik Tok旋風。2018年，Tik Tok成為當年著名的流行語，在高中生流行語大賽的軟件賽區中名列第一，當年度蘋果APP Store的日本區中，免費APP下載排行榜裏Tik Tok也力壓LINE與YouTube成為第一名。2018年之後，中日兩國推動關係改善，也使得Tik Tok獲得更多的機會下沉到日本的基層，眾多地方觀光部開設了Tik Tok以吸引海外遊客。

如果沒有2019年以來美國對正在發展勁頭上的中國APP的打擊，Tik Tok在日本的發展勢頭大有超越死敵Instagram的趨勢。

在上述日本的批判風潮出現後，Tik Tok也與華為、小米等眾多在日本發展的中國企業一樣，遭受到了輿論的口誅筆伐。Tik Tok從進入日本市場以來與華為一樣，積極地在推特、臉書、電視等媒體上推出廣告，並且經常和明星一起組織推廣活動。但自從去年下半年開始，特別是在推特和臉書上，Tik Tok的廣告底下出現了壓倒性的批判，大多數評論都在罵Tik Tok是“間諜軟件”，讓Tik Tok“滾出日本”。

比起推特和臉書，蘋果的APP Store底下的評論要更理性一些，主要集中在Tik Tok的音樂版權問題和青少年過度沉溺的問題上。當然如果在平時的話，這些問題都可以理性來探討，畢竟很多問題是隨着APP發展過快、日本社會不適應而導致的，但在輿論風潮的影響下，這些很快就淪為了不具有建設性、單純集中於批判性的討論。

在這種輿論風潮下，真正支持Tik Tok的只有那些10歲到25歲之間看似“傻白甜”的日本平成新生代了。他們在推特上抒發的觀點也很簡單：“誒？真的要禁了Tik Tok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款喜歡的APP，禁了的話會死的！”

日本新聞中，年輕人在接受關於是否禁止使用Tik Tok的採訪時表示：“沒了的話生活會很難過的！”圖片來源：Yahoo

日本新聞中，記者談到Tik Tok是中國的APP時年輕人表示：“完全不知道啊！”圖片來源：Yahoo

當然，他們也不太清楚Tik Tok是哪國的APP就是了。這類觀點底下的評論也是清一色的説教：“日本都快變紅了還不醒醒嗎”、“在國家利益面前你到底在説什麼”、“所以説現在的年輕人不行”……

總體來看，目前Tik Tok在日本市場面臨着這麼三種主要的觀點：

1.Tik Tok是中國的“間諜軟件”。

持這種觀點的人不在少數，但普遍年齡偏高，大多屬於不怎麼用Tik Tok的非對象羣體，甚至連Tik Tok的日語都會寫錯（ティックトック寫成チックトック）。

2.Tik Tok在青少年使用問題以及版權問題上需要實實在在的改進。

持這種觀點的人也不在少數，並且大多為Tik Tok的使用者，能夠相對理性地看Tik Tok的問題。當然，其中也不乏擔心個人信息流露給中國政府的用户。

3.Tik Tok的忠實擁護者。

這些人大多是10歲至25歲之間的年輕人，Tik Tok的重度使用者，同時對政治、社會等較為深刻的議題表現出不關心的傾向。

因此，從上述的情況來看，日本社會的大多數對當前Tik Tok的態度更傾向於負面，這也是為什麼針對Tik Tok的批判風潮始終沒有衰退的根本原因。

Tik Tok在海外的前途命運

2019年11月華為問題還沒波及到Tik Tok的時候，我在北海道大學時聽了一個講座，當時字節跳動副總編輯郎峯蔚專門談到了Tik Tok的國際事務推廣。她説，Tik Tok的成功秘訣之一是與快手相區別、走的國際化路線，得以從國內短視頻的白熱化競爭中存活並脱穎而出。其中，國際化路線裏一個最重要的點就是契合各國各地的特色，開發出區別於國內、專門適用於當地的Tik Tok推廣路線。當然現在看來，這種策略還有一層最重要的考量，就是避免如今美國在國家安全問題上對Tik Tok的欲加之罪。

不過，Tik Tok在海外成功，確實與郎峯蔚提到的這種路線有着非常大的關係。單純從日本版的抖音來看，結合當地文化特色，日本版的抖音區別於世界上其他地區抖音的情況，充滿了二次元、宅文化、平成時尚等多種元素，單純就拿日本和國內的“精神小夥”作比較，就可以發現有着巨大的差別，但同樣在各自的國境之內掀起了一股病毒般的流行潮。

日本“精神小夥”。圖片來源：作者截圖

因此，如果不談論政治問題的話，Tik Tok的前途絕對是一片光明。但問題就在於，近年來特別是2020年以來的逆全球化潮流中，一切問題都政治化、民族化的傾向是Tik Tok這種走國際路線的跨國企業不能迴避的問題。與快手的下沉相比，抖音的國際化之路顯然要成功得多，但隨之而來的風險也是快手的好幾倍，其中自然就包括逆全球化的問題。

從策略上來看，Tik Tok似乎加快了對版權保護等方面的工作，基本已經與APPLE MUSIC、日本音樂著作權協會等達成合作，獲得了大量的音樂著作權，並嚴查非法轉載、上傳已包含音樂的視頻之類的問題，顯然是想儘可能獲取前面所説的第二類人羣的支持，以扭轉批判風潮。

圖中為Tik Tok的APP Store下的評論，大部分評論都在討論非法轉載的問題（“無斷”就是私自、擅自的意思）。圖片來源：作者截圖

但筆者感覺，日本的媒體、團體等都在不遺餘力地通過宣傳中國企業的危險而收割收視率和支持率，導致第二類人羣在逐漸往第一類人羣轉移，換言之，理性討論Tik Tok問題的人似乎正在減少，而帶着極端情緒討論Tik Tok的人正在增多。這樣的情形下，日本也難免會出現像扎克伯格那種背地裏捅一刀的商業競爭對手。

因此，Tik Tok的未來充滿着未知數，但它並不是特例，相反它反映出的是當前國家在海外國際輿論中的困境。將與抖音切割的精力放在和國家共同面對海外的挑戰上，對Tik Tok來説才是真正的解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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