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之説:美國人要拍《三體》了,讓三體人來做“面壁人”,地球有救嗎?-新之AKIRA
(文/新之)
昨天,出了一個大新聞,美國人要拍《三體》了。擁有《三體》全部版權的遊族集團把英文版三體三部曲的製作改編權授予了流媒體巨頭,IP收割機,在全球享有海量訂户的Netflix奈飛公司。
聽到這個消息,我想無論是對於《三體》的粉絲、讀者還是廣義上關注科幻影視作品的觀眾來説,第一感覺多少有點“好吧,該來的終於來了”這樣一種複雜的感覺。
不可否認,美國的電影工業,好萊塢,是目前這個星球上拍科幻片最牛的體系,百年來以壓倒性的優勢誕生了許多神作和大師,很多《三體》的粉絲也都堅定的認為這顆中國科幻文學桂冠上的明珠配得上美國最頂級的導演和團隊,也只有好萊塢最頂級的視覺特效團隊才能夠展現《三體》世界瑰麗而壯美的想象世界。
多年來,“讓美國人來拍三體”一直在三體粉絲中呼聲很高,甚至有很多人更直白地説,“把《三體》交給卡梅隆拍不就完了嗎”亦或是“只有諾蘭能拍好《三體》”,這一次美國炙手可熱的奈飛高調宣佈製作和訂購,並組建了非常高規格的陣容,不誇張地説,這事兒如果發生在五年前,是會讓中國《三體》迷們驚喜、激動,然後放鞭炮慶祝的天大好消息。
但是,此一時彼一時了,現在是公元2020年,《三體》不再是那個可以被一家遊戲公司輕鬆買斷版權的小眾IP,而我們所處的世界,正遵循着《三體》原著中那句著名的“弱小和無知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以一種略顯荒誕的方式慢慢接近這部科幻小説所想象的人類未來,也讓這部原本在很多人心中只關乎宇宙和幻想的虛構小説多了許多沉重的現實主義色彩。
於是乎,疑問取代了憧憬,我們會問:“美國人能拍好《三體》嗎?”
在這裏,新之我也想給出一個明確的個人觀點:不能。
有人會説,你這是偏見。你看美方的製作團隊多麼強大,好萊塢一線,主流中的主流,上流中的上流。擔綱改編劇本的是《權力的遊戲》系列的編劇大衞·貝尼奧夫(David Benioff)和D·B·威斯,江湖人稱2DB。你國內多少玄幻劇想蹭熱度説自己是中國版權利的遊戲,這次人家正版的來給你編劇你還想怎樣。作為編劇的還有高分劇集《極地惡靈》和《真愛如血》的編劇亞歷山大·伍。監製名單中有《星球大戰:最後的絕地武士》《利刃出鞘》、《環形使者》的導演萊恩·約翰遜,監製方有布拉德皮特的B計劃影業,遊族也會參與,原著大劉和三體的翻譯者做顧問,奈飛原創劇集部的副總也出來表示對於原作者和《三體》故事的敬意,並表示我們一定認真對待包你滿意,這麼多大佬加持難道不能給他們一個機會和期待嗎?
好吧,且不説這2DB搞出的《權利的遊戲》完結篇劇情大崩壞至今讓粉絲舊恨未了,怕不是要又添新愁,再不辭勞苦地來禍禍一個東方大IP才算完。其實,奈飛拿出的陣容在好萊塢這個體系之下越是優秀,越是主流,大概率他們所改編創作出來的英文版《三體》越是和這部作品的精髓背道而馳。
除去那些恭維的場面話,我們來看看幾位編劇是如何描述他們心中的三體的:首先,2DB表態,他們認為三體是一場從上世紀60年代一直延伸到時間盡頭的旅程,講述了從藍星這渺小的一點到宇宙邊緣的生命故事。而亞歷山大·伍對三體的理解則是:生存的賭注以及深邃的人類寓言。
這些解讀非常中規中矩,也是西方讀者在認真閲讀《三體》原著後基本上能夠get到的意思,基本上呢也就停留在這個層面了。然而,真正的《三體》講了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呢?實際上,《三體》講述的,不是發生在未來幾百年,地球人為了在宇宙中生存,和入侵的外星人鬥智鬥勇的故事,而是一部發生在過去的幾十年裏,血淋淋、赤裸裸、刻骨銘心的中國人的心靈史。一個科技發展水平較低的文明,突如其來地撞上了一個科技水平發達到讓你絕望同時對你虎視眈眈的外來文明,有人絕望投降、有人心存幻想、有人麻痹無知、有人渾渾噩噩、也有人哪怕揹負責難也要堅決抵抗,兩個文明不停相互試探、相互制衡、相互博弈、相互欺騙然而在更廣義的層面上又命運相連。在美國人看來,這是地球文明和三體文明,而對於每一個真真切切經歷過這種恐懼、迷茫和混亂的中國人來説,很容易一眼看出,這哪有什麼外星人?這就是地球上的故事啊。
從這個意義上説,美國人拍《三體》,講述地球人如何與三體對抗總有那麼一點違和感,它相當於什麼呢?相當於《三體》故事中,地球聯合國請了四個三體人來做面壁者,讓他們帶領人類戰勝三體政權活下去。這牌要怎麼打?
也許美國的文化精英無法體會《三體》第一部裏葉文潔的絕望和希望。無法理解一個聰明絕頂又心思縝密的知識分子為何會天真地認為,一個科學比自己更加昌明的社會,必然擁有更高的文明和道德水準,並且在對三體社會的真實面貌幾乎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就毅然成為地球球奸,無償奉獻一切讓“主”降臨拯救罪惡的地球人。他們可能對第一部裏那滿足西方人窺探欲的中國社會運動以及作者所描述的黑暗與人性的扭曲更感興趣,正如他們欣賞其他中國傷痕電影那樣。
也許美國的文化精英也無法體會《三體》第二部裏羅輯教授的孤獨與堅毅。那是一種哪怕揹負所有罵名和誤解也要燃燒自己照亮世人的英雄主義——“人類不感謝羅輯”,但是羅輯對人類説:“我拯救你,與你無關”——這是一種被我們中國人曾經擁有過的英雄主義。面對不可一世的三體人,我們是可以一邊用手槍指着自己的頭,一邊傲然地宣佈,你是否有勇氣和我同歸於盡,我已經準備好了。在三體人的眼中,也許我們曾經是弱者,曾經是蟲子,但當邏輯代表人類高傲地揚起頭,人類與三體人之間就是平等的威懾關係。這其中那種微妙的情懷和深刻的悲壯,恐怕是從偉大到再次偉大接着一直偉大的美國精英難以感同身受的吧。
不過,根據好萊塢編劇們在這幾年的大作中所流露出的情懷,我覺得到了第三部,情況可能會有所不同,因為我覺得對於第三部的主角程心,也許他們就比較容易感同身受。而且作為熟讀本國曆史的美國人,《三體》第三部裏三體人的先遣隊在以征服者的姿態來到地球這個“新家園”時,勒令地球人限期滾到澳大利亞自留地裏過苦日子,把剩餘的地球空間都讓給三體人安居樂業的劇本,想必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據説奈飛這次把三季都預定了,是不是咱們忍過了前兩本,就能在第三部看到美國人創作的非常原汁原味的故事呢?有點期待呢。
玩笑歸玩笑,雖然我旗幟鮮明地覺得美國人拍不出理想的《三體》,但我們也不必過於悲觀,畢竟歷史上很多經典的大IP也不是問世的第一版就是巔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情況也是常態。即使美國人的這一版拍得爛,咱們以後自己拍個好的不就行了嘛。就像英國人不會因為你們大學話劇社排演了一部魔改莎士比亞戲劇就覺得天塌了。那問題來了,我們自己的《三體》又在哪裏呢?
目前,對於抄底了《三體》版權的遊族公司來説,面臨着一個小學生懷抱1億元的支票卻不知道應該怎麼花的窘境。五年前遊族一不做二不休投拍了《三體》電影,也請到了張靜初、馮紹峯、吳剛、張光北等知名演員出演,已經完成了拍攝卻因為技術原因夭折,確實以目前國內的技術條件和人才儲備條件,能把《三體》第一部完整的呈現出來已經謝天謝地,説是要把《三體》系列用一種完整而成熟的電影語言呈現確實不太現實,雖然去年一部《流浪地球》曾經讓我們感覺到劉慈欣宇宙離我們似乎也沒那麼遙遠了,但幾個月後隨着鹿晗的一聲“向我開炮”,中國科幻迷心中的樂觀主義也被上海大炮給擊碎了。如此這般,此時此刻遊族選擇和奈飛聯手已經是最優解了。
説到這裏,其實我真的有點惆悵。我一直覺得,百年之後,那時的中國人回望今天這個時代,如果説有什麼可以留給他們的傳世文化遺產,《三體》絕對可以算一個。而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又是最適合把《三體》影視化的一個窗口期——早十年,作者的情懷和隱喻未必能被大眾所認同和接受,晚個幾十年,作者通過作品對於社會的思考恐怕已經被現實所印證,那時的觀眾不再會有我們今天讀《三體》時的那種脊背發涼的震撼,那時的文藝創作者也不再和劉慈欣那代人共享那種矛盾而悲壯的時代記憶了。而現在呢?美國人理解不了大劉,而中國掌握文藝主流話語權的文化創作者恐怕也很難理解大劉。空留我們這些粉絲“望洋興嘆”。
也許所有歷史上偉大的東西都得面對一種“生不逢時”的困境吧。除了中國人獨特的歷史記憶和心態,拍好《三體》還需要兩個因素,成熟的電影工業和基於認同的使命感和情懷。成熟的工業不僅僅是高端的視覺特效,還包括成熟的IP運作,也就是合適的公司買合適的版權,進行合適的運作,最終達到經濟效益和作品聲譽的雙贏。
而中國目前影視業的發展水平還處於興起階段的粗放狀態,要麼是遊族這樣的公司抄底拿到版權卻沒有足夠的實力運作,要麼是《鬼吹燈》這樣極具開發價值的IP被散裝倒賣,本來可以做成完整系列大片卻被搞得七零八碎沒有體系,要麼是平台渴望贏家通吃,整天琢磨着如何把版權吃幹抹淨最大程度變現。
對,變現,這個時下最流行的詞,在商言商無可厚非,但是用變現思維搞出來的文藝作品是難以傳世的,這也就是為什麼如今我們有錢了,有市場了,卻怎麼也拍不出像央視四大名著系列那樣即使資金短缺、技術簡陋卻百看不厭、藝術價值極高的文藝作品。因為在那個時代,創作者們無需為變現發愁,他們所追求的是一種“把文化遺產拍好,為後人留下點什麼”的那種使命感。
如果有一天,我們自己的《三體》真的可以橫空出世,我想讓百年之後的中國人感動的將不會是古箏行動摧枯拉朽的破壞力,不是水滴毀滅地球聯合艦隊的震撼、甚至不是二向箔降維太陽系的奇觀,而是通過欣賞這個百年前的故事,他們看到了我們這個世界上曾經有一個羅輯,曾經有一個章北海,他們在面對強大無比的冷酷敵人,絕望中依然堅信並且用一生守護希望和明天,看到曾經的一代人篳路藍縷卻挺過了最危險的時候。
我想到那時,已經完全跳脱葉文潔語境的後人們,面對這樣的《三體》也會隔空對我們説一聲“謝謝,你們的信號我們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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