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吟客:向左向右,美國最高法院的力量對比
【文/ 閒吟客】
作為廢死與毒品合法化的最堅定反對者,美國最高法院一直是我最關注的話題,也陸陸續續寫了不少相關回答。但是,受話題與篇幅所限,很多地方只能一帶而過。而且,追蹤最新進展頻繁更新也比較麻煩,於是就開了這個專欄,以後更新也主要在專欄裏。
本系列將分析最高法院的力量對比,金斯伯格之死的深遠影響,特朗普和共和黨的策略,可能的提名人,共和黨參議員的態度,對大選的影響,以及關於美國左派右派的區別和內在聯繫,黑人與歧視問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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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美國最高法院的力量對比是4.5:0.5:4。前四個按意識形態順序,分別是托馬斯、阿里託、戈薩奇、卡瓦諾。
這裏想先澄清一點,很多網文都引用一張關於大法官意識形態的圖,裏面把卡瓦諾和戈薩奇排在阿里託的右邊。這是不對的。討論大法官的意識形態,學界通用的是用華盛頓大學校長馬丁和密歇根大學政治系教授蒯因發明的Martin-Quinn score,其根據是大法官的判決。而那張圖用的是Judicial common space score,是在被提名者成為大法官之前,由於判例不足,無法準確評估意識形態的情況下,基於被提名者所在州的參議員等因素所作出的預測。這個與大法官的意識形態可能會有較大的出入。

本文在分析大法官意識形態時,除了Martin-Quinn score,還參考在重大案件上的態度。

1. 托馬斯,出生於1948年,1991年被老布什提名,接替黑人大法官馬歇爾的位置,是美國歷史上第二位黑人大法官。
他的人生非常勵志,出生於貧寒,兩歲時父親離家出走,母親改嫁之後,被外祖父母撫養長大。外祖父是他最敬佩的人,從小教育他要自立、自強。
托馬斯畢業於耶魯大學法學院,但是他的學位對他的幫助有限,因為很多律師事務所認為他是靠黑人身份被照顧才進的耶魯。受此影響,他是Affirmative Action(對黑人等少數族裔特殊照顧)的最堅定反對者。他堅持認為,黑人不應該一味追求各種政策照顧,而是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他最喜歡的名言是:“如果黑人不能靠自己的雙腿站起來,就讓他們摔倒吧。”
由於他的這種態度,托馬斯成為美國黑人和左派的眼中釘肉中刺,被認為是背叛了自己的黑人身份,對他的批評與謾罵不絕於耳。
托馬斯在被提名時,被曾經的幕僚阿妮塔投訴性侵,但是沒有任何證據。該事件當時鬧到了天翻地覆的程度,電視直播,全國矚目,後來甚至排成了電影。托馬斯形容聽證會的經歷是“酷刑”,最後不得不用“種族歧視”讓指責他的民主黨參議院閉嘴。
托馬斯的法律哲學是原旨主義,即對憲法的詮釋應該嚴格按照原文,反對法官按照自己“進步的”“與時俱進”的觀點解釋憲法。他被認為是二戰以來最保守的大法官。以後有機會談的黑人問題,會詳細介紹托馬斯大法官。

2. 阿里託,出生於1950年,2005年被老布什提名,接替奧康納的位置,意大利裔。
阿里託是一個典型的共和黨保守派,最著名的是對死刑“絕不放過一個死刑犯”的態度。他的保守程度在二戰以來排名第四,僅次於托馬斯、倫奎斯特、斯卡利亞。不過他的投票是最好預測的,因為基本嚴格按意識形態,反倒是比他保守的托馬斯和斯卡利亞,可能會出於原旨主義做出共和黨不喜歡的判決。

3. 戈薩奇,出生於1967年,2017年被特朗普提名,接替斯卡利亞的位置。
他也是一個原旨主義者,不過在投票上不時與自由派相同。他的意識形態,我認為二戰以後排第六,排在前首席大法官博格後面。

4. 卡瓦諾,出生於1965年,2018年被特朗普提名,接替退休的肯尼迪。
他是一個典型的共和黨建制派,雖然自稱原旨主義者,但是他的原旨主義成分明顯不如托馬斯、斯卡利亞和戈薩奇。相對來説,他的意識形態比阿里託温和,因而在被提名時受到了部分共和黨的詬病。他在上任後同樣不時與4位自由派投票相同。儘管如此,他的意識形態還是能在二戰之後排到第七。
四位自由派的大法官,從右到左分別是卡根、佈雷耶、金斯伯格、索多瑪約爾。

1. 卡根,出生於1960年,曾任哈佛大學法學院院長,2010年被奧巴馬提名,是第四位女性大法官。卡根的意識形態,在自由派大法官裏相對温和,因此在被提名時曾被民主黨參議員質疑。

2. 佈雷耶,出生於1938年,1994年被克林頓提名,接替布萊克蒙的位置。據説克林頓在提名金斯伯格接替懷特的位置之前準備提名的是佈雷耶,但是面試之後覺得不喜歡,認為需要一個“有靈魂”的大法官,於是提名了金斯伯格。一年後位子再次空出,折騰了半天還是給了佈雷耶。佈雷耶的意識形態與卡根類似。

3. 金斯伯格,由於最近介紹她的文章汗牛充棟,我就不畫蛇添足了,只説我對她的評價:偉大的女權主義者,不是偉大的法官。

4. 索多瑪約爾,生於1954年,2009年被提名,接替蘇特的位置,是美國第一位拉丁裔大法官。她是目前最左的大法官。

中間兩個0.5是首席大法官羅伯茨。
羅伯茨出生於1955年,2004年被小布什提名,接替退休的麥康納,但由於首席大法官倫奎斯特突然去世,布什撤回了提名,重新提名羅伯茨接替倫奎斯特(對共和黨來説這可能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羅伯茨本人是保守派,這一點毫無疑問。他的法律哲學是司法最低限度主義,與自由派秉承的司法能動主義截然相反。如果他不是首席,而是聯席大法官,很可能就和前4位一樣,成為堅定的保守派。剛進入最高法院時,羅伯茨的投票記錄與阿里託如出一轍。
但是,作為首席大法官,羅伯茨非常看重維護最高法院的聲譽。當年在奧巴馬醫保的問題上,羅伯茨本來是準備投反對票,但是因為民意而改變態度,將奧巴馬醫保的罰款解釋成税收,寫了一個很多法律學者看來站不住腳的判決。隨着卡瓦諾取代肯尼迪,羅伯茨成為最中間的法官,也就是説,在重大問題其他8位按意識形態投票的情況下,判決結果完全取決於羅伯茨。因此,首席大法官羅伯茨是目前權力最大的法官,也是二戰以後唯一一位具有決定權的首席大法官。
羅伯茨與特朗普的關係惡劣。他曾極為罕見的發佈官方聲明,駁斥特朗普關於“Obama Judge”的説法,盡力淡化大法官身上的派系色彩。可惜,這次特朗普説的是事實,自由派和保守派大法官如鴻溝一般的區別,幾乎一眼就能看出來。他的投票記錄也不斷偏左,連續在4:4的情況下加入左派一方,成為新的swing justice。這引起了很多共和黨支持者的不滿。由於他明顯比之前的swing justice比如肯尼迪、奧康納偏右,但又不是夠solid,所以各算0.5。
美國坊間的分析是,羅伯茨雖然出於保守派的本心,希望高院右轉,但希望控制右轉的速度,儘量不要太劇烈,與民意相距太遠。在有些案子上他故意這樣加入左派,然後寫一個適用範圍窄的判決。
作為首席大法官,在美國社會撕裂、最高法院也同樣極化的今天,他作為首席大法官不希望高院的聲譽毀在自己這一任上,被民眾視為黨爭的工具。他想利用自己中位法官的地位,儘量調和左右兩派,營造一個大法官團結一致,為維護憲法奮鬥的和諧表象。
但是,隨着金斯伯格駕鶴西去,羅伯茨的這一策略,以及他權力最大的中間法官地位,可能就一去不復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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