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特·舒赫:柏林牆倒塌30年,德國依舊是“兩個國家”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岡特·舒赫】
大家好,歡迎來到“剛剛連線”。
2020年10月,不僅中國在慶祝自己的節日,德國也在紀念本國的統一三十週年,準確地説,就在10月3日。
岡岡出生於1973年,出生地是西德,實際還記得統一前變革發生的那一幕,我也試着展望下未來。
免責聲明:當然,尤其是在這樣的日子裏,要求最終克服所有“頭腦中的隔牆”在政治上是正確的。我完全贊成。同時,我是一個以事實為基礎的觀察者,不怕對權力説真話。
所以,讓我們好好看看。
東西德統一
這就像登月或911事件:如果你當時活着,你很可能會在餘生中記住,你在收到消息的那一刻在哪裏。
我碰巧不在德國,我在美國參加了為期一年的高中生交流活動。在那一年裏,我有無數次被問到,我是從哪個德國來的:自由的德國還是那個不自由的德國。但,嘿嘿,也同樣有人問我是坐車還是坐火車、坐飛機來的美國,以及我在德國有沒有汽車。
那些比較嚴肅的人,比如我的寄宿家庭,經常會問我是否認為兩德有可能統一。我當時16歲,只知道冷戰,根本不相信兩德會統一,更別説在那一年統一。
然而,統一真的發生了,簡直像晴天霹靂一樣。我在電視上看到柏林牆倒塌,不久後我就收到一塊牆磚,據説真是從柏林牆上扒下來的。我看到在德國國旗的海洋中,兩德欣喜若狂的人們互相擁抱。

記住:就在不久前,東德還重兵把守邊界,射殺所有試圖擅自離開的人。
如果冷戰變成熱戰,那德國就將是預設戰場。兩隻德軍將馬上開打。即使我當時還是小孩子,我也敏鋭地注意到了那條邊界。我有一些親戚住在另一邊,但就像生活在監獄裏一樣。
當時我不大懂,被美蘇軍備競賽拖垮的蘇聯,正逐漸失去對波蘭、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等盟友的控制,而且東德即將破產,這才造成了這一“奇蹟”。
但越來越明顯的是,德國統一隻是冷戰和鐵幕結束的最明顯標誌。德國搖滾樂隊“蠍子”憑藉一曲《變革之風》獲得了極大的成功,它摸準了全世界的脈搏。
時任德國總理赫爾穆特·科爾抓住了歷史性的機會。從1949年起,“再次統一”這一目標就被寫進了西德基本法。然而,當機會來到時,並不是每個政治家都渴望承擔這項艱鉅的任務。科爾幸運地做到了,他渴望“書寫歷史”。他向東德人承諾,“繁榮景象”將很快出現,就像二戰後西方出現“經濟奇蹟”一樣;對西德人,他則保證不會讓他們付出任何代價。
然後現實到來,殘忍地到來。
就我而言,很快我就發現,柏林牆已被售出了好幾噸,而大部分的柏林牆卻仍屹立不倒。
但説真的,我們德國人在其他重要方面並沒有拋棄自己的底線:我們致力於為統一後的德國制訂一部合適的憲法,以取代基本法,兩德要創建一個全世界最好的國家。然而,這一點被悄悄地遺忘了。
兩德的再次統一更像是兩家公司的合併。一開始像是一次友好的收購,但之後有些人就發現這更像是惡意收購:一個錯失的、千載難逢的機會。為了把首都從狹小的臨時首都所在地波恩遷回柏林,議會甚至進行了長時間的辯論,然後投票以微小差距通過遷都決定。
具有象徵意義的一件事,是選擇什麼字眼去形容前東德(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在統一德國中的地位。
在法律上,東德只是同意加入西德。“再次統一”這個字眼則像是在暗示一個雙邊運動,不是一方吞併另一方(再次)。為了掩蓋這一醜陋事實,人們最終創造了“5個新聯邦州”一詞,這些州也就成了“新州”。鑑於德國統一的歷史就是一個東方統一西方的歷史(哈布斯堡王朝時期的維也納和布拉格、俾斯麥的柏林),在某些以此視角審視歷史的人眼中,他們仍然認為“西方=舊的”和“東方=新的”。
30年後的今天,科爾的“繁榮景象”仍然不是好話。儘管東部德國開始緩慢趕上西部,其教育領域,萊比錫或德累斯頓等一些繁榮城市尤其突出,但即使到了2020年,東部相較西部,其工資仍然低17%,失業率高2%,人均財富中值僅為西部的1/4,德國企業500強中只有7%將總部設在東部。
看着幸福感知指數,老邊界浮現在眼前:

幸福感知指數(圖/Our world in data)
幸福感知指數能反映某種情緒。這一差距類似於瑞典與美國的差距,自本研究完成以來,該差距並沒有縮小。
東德人投票更激進。不僅左派投票激進(鑑於東部被一黨制社會主義政府統治40年,出現這種情況可以理解),但右翼投票也很激進:極右翼政黨——德國選擇黨獲得的支持和左翼的差不多:

資料圖來源:BBC
右翼政策的基石是仇外心理。由於歷史性差異,大部分東德人都沒有移民背景。

統一本身當然也沒有付出代價:準確數值很難計算。但西德轉移給東德的財富規模大約是20000億歐元,考慮到東德只有1600多萬人,即約125000歐元/人(最初東德有1700萬人口,此後為200萬人搬到西部)。
每當我想到德國實際幫助身處困境的歐洲夥伴有幾分可能時,我都會想到這些。
30年後,儘管花了這麼多錢,而邊界仍然可見。用白話説,西德人常稱呼東德人“奧希思”,東德人稱呼西德人“維希斯”。
維希斯指責奧希思沒有像他們一樣在戰後建設這個國家。懶惰或無能或多或少都是無聲的指控。
奧希思稱維希斯是“倍瑟爾維希斯”,這是玩了一個文字遊戲,該稱呼類似德語中的“Besserwisser”,意為“狂妄的無所不知”。
與前蘇聯一樣,儘管更為分散,但當權者還是大賺了一筆,他們在明知實際價值高得多的情況下,以大打折扣的方式收購了公共財產。
腐敗已深達國家政治的最高層面,甚至歐洲層面。各國允許德國再次成為歐洲大國,但希望德國為此給予補償。
也許對奧希思來説,最糟糕的是:即使是他們更好的東西也沒有被統一的德國採用。很多人説,也許最著名的例外是,允許即使在紅燈時也可右轉的綠色箭頭。
然而,社會主義形式的國家也有更顯著的優勢:舉幾個例子:覆蓋範圍廣泛且平均的醫療保險,一個允許婦女既能工作又能照顧家庭(而非二選一)的托育系統,也沒有公開的失業。只是現在,西部至少在兒童保育方面正逐漸趕超東部。
最近,人口的流動性顯著提高,特別是人口從西向東流動,這可能最終會起到決定性作用。
教訓
1.中美兩國對朝鮮、韓國的影響力類似於美蘇兩國對兩德的影響力。我希望朝鮮半島有一天也會統一,要想統一成功,哪些事該做哪些事不該做已經有先例可循。
2.對許多科學家來説,德國人是一個令人着迷的課題:那堵牆在1961年至1989年間一直屹立不倒,到現在,它消失的時間只比存在的時間長了一點。直到佔領區裏成立兩個國家前,德國人民一直屬於同一民族,此後分裂的兩國在政治和社會經濟方面差異巨大。在消除遺傳學、地理學、文化遺產差異的過程中,社會學家、醫生及其他人可以觀察社會組織將怎樣影響人類。不僅如此,現在他們甚至可以看到,要把社會融合起來需要多長時間。
3.事實上,即使過了30年,下面的笑話仍然逗樂——奧希思説:“我們屬於一個民族。”維希斯説,“我們也是。”
現在由你來拼接這些碎片。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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