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揚抗疫隨筆之四 | 抵制亞馬遜，“向下拽”的平等靠譜嗎？
【文/ 書揚（《歐洲時報》總編輯 梁揚）】
法國前總理巴拉迪爾，二十多年前下野後出版了一本名為《法國的特色》（《Caractère de la France》）的隨筆集，説出了一些其在任時無論如何不敢向法國人説的話：“我們自吹的‘法國例外’，是一種運氣還是一個殘缺？還是一種拒絕改變，以蜷縮於軀殼之中的藉口 ？（” L’exception française, tellement vantée, est-ce une chance ou un handicap ? Un prétexte à refuser le changement, en se repliant sur soi-même？），這個反詰，他已先有答案。在這本書的結尾他總結道：法國人在自由與平等兩個價值上，更在乎平等。當時看了，未解其中深意。今天看，他説的“法國特色”應該部分指這個“平等為先”。
法國前總理巴拉迪爾（Edouard Balladur）（法國政府官網圖）
今天先講個小故事（完全紀實，不實管換）。
兩週多前，在法國最大的建材家裝企業網購了幾捆護院圍欄，旨在避免禁足之際，家貓越牆而出，去鄰居家串門，造成尷尬。也怕她在外面接觸“冷凍食物鏈”，再傳一種“新新冠”回家。但荒誕的是，直到今天，還沒收到貨。前幾天寫文章，勸小夥伴們“適應荒誕以現實下去”，這次，連我都對這個荒誕，不適應了。
事情原委如下：兒子在商家購物網上買了兩樣東西，幾卷護欄，一袋鐵絲（為連接護欄之用）。過了幾天，鐵絲在信箱裏發現了（不附任何留言或票據），護欄杳無音信。兒子電郵收到送貨商（是法國國家郵政的送貨機構）信件，説因地址不詳而送貨失敗。兒子説，這就不對了，因為鐵絲收到啦！我們沒有填寫兩個地址啊！再等，還是沒有。過了幾天，兒子郵箱又收到郵件説東西正在被退回，哈哈，泥牛入海了。
我讓兒子電話聯繫，對方電話“隱身”回不了（對方一共給兒子打過兩次），自然也無法短信聯繫。總之，錢付了，失聯了！
我上網查到該公司電話，從離家最近的一家店開始追查，問了兩家均説與他們無關，最後給了我一個專門負責網購的8位數付費號碼，我一邊雲辦公，一邊開着免提等，兩天，沒人接，有的就是重複的錄音：“為更好服務您，此電話將被錄音”。荒誕劇第一幕到此結束。為進一步適應荒誕，我還是鼓勵兒子繼續發郵件，萬一泥牛醒了，從海里游回家呢？
客觀地説，經歷磨難收到法國網購產品的經歷有，但徹底失聯，一籌莫展還是第一次。我想，不是商家或送貨商有什麼惡意，而是他們的送貨環節漏洞百出，他們照顧送貨員隱私（隱身電話大概為這個吧？）、進而不被打擾的關切，大於服務顧客的關切。不管怎樣，這麼簡單的服務，不應該進入死衚衕。試想，這種情況發生在中國，商家最後會幾倍賠償？在這裏，我還是堅信有一天找回失物，只知道“服務”這兩個字，不在法式買賣的字典裏，上帝與顧客之間，也失聯了。
兒子説，下次還是找亞馬遜吧！而恰恰這幾天的新聞，都在反覆報道法國各界聯合抵制亞馬遜……而關鍵詞就是“平等”二字。今年91歲的巴拉迪爾應該偷着樂呢，還是仰天長嘆呢？
法國網購欠發達、服務差、盈利少，卻要制裁業內第一亞馬遜以求公平與平等，這讓我想起一個法語成語來——“向下拽”（“tirer vers le bas”）。
近日，法國政府表示，封城期間小商店關門，亞馬遜宣傳黑色星期五的廣告對小商店不公平，應予抵制。這是在法國商業聯盟組織的強烈要求下，向亞馬遜下的通牒。亞馬遜乖乖下架了黑色星期五打折廣告。
為拯救零售店，面對第二輪禁足，巴黎市長號召民眾不要在亞馬遜網站買東西。（《費加羅報》相關報道截圖）
無獨有偶，幾十名議員和非政府組織聯署公開信，呼籲大眾抵制亞馬遜，不要通過亞馬遜平台進行聖誕採購，把生意留給本土企業（此刻我腦海裏浮現出收不到貨的法國本土企業的頭像）。
有偶就有三，一位議員提出向在禁足期間“發疫情財”的企業額外徵收“新冠税”，重新分配，以平衡疫情期間收入的不平等。這堪稱“向下拽”的神來之筆！
最後再白饒一個前天説的“超市禁區”，都屬於基於某種或對外、或對內的“向下拽”的平等訴求。
其實，抵制亞馬遜之類的“下拽主義”，還不如號召“只買法國貨”的保護主義有短期效益，不如歐盟加收“GAFAM"（Google, Apple, Facebook, Amazon 和Microsoft）等等暴利企業的税，來得“公平”。加税名單上，不是已經有亞馬遜了？
眾所周知，抵制亞馬遜，其實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笨招。腦子如果沒有“瓦特了”就知道，亞馬遜是平台，他賺的是服務費，而產品的費用還是生產者賺了。法國亞馬遜難道不賣法國貨嗎？別人我不知道，兩個兒子在亞馬遜上買的大多是法國貨，要麼是法國書，要麼是法國文具，……我買的也是法國護欄，只是因為沒有亞馬遜的保護，而不知所終。
靠“超市禁區”、打壓黑五、抵制亞馬遜、加收“新冠税”等等“向下拽”求平等，在正常時期不啻鼓勵平庸，在非常時期如同引鴆止渴。此風若漲，將把社會拽向深淵。
由於法國第二輪全國封鎖計劃持續到12月1日，為幫助目前關閉的實體店鋪，以亞馬遜為代表的電子商務商家決定將黑色星期五的促銷推遲至12月4日。（網絡配圖）
結論呢很簡單，就是社會的平等不能靠把爬得高的拽下來，而要把爬得低的拉上來；個體之間的平等，不能讓兔子總等着烏龜，烏龜應該想辦法卸去鎧甲重負，努力往前跑。這法國也有成語，叫“往上拉”（“tirer vers le haut”）。否則，經濟怎麼發展、社會怎麼進步？大河怎麼能有水，小河怎麼能不幹呢？
至此，可能有小夥伴認為我在宣傳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其實不然，我只是在説“君子愛平等，取之有道”。
作者：書揚（《歐洲時報》總編輯 梁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