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不要幻想中國拿着一堆“白條”，還能養活全世界人口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陳平】
大家好，知彼知己，胸懷天下，我是眉山劍客陳平。
温鐵軍從國內出發來觀察當今時代，我則是給大家一個國際視野，從國際視野來認識我們所處的時代。
演講現場
我先引兩句我最佩服的，我認為是戰略家、實踐家也是科學家的毛澤東的幾句話：“從最壞處着眼，向最好處努力”及“丟掉幻想，準備鬥爭”，“備戰備荒為人民”。
今後無論世界上有什麼大風大浪，毛澤東的這兩句話對我們中國人民的指引，我認為要遠遠比我批評的空想資本主義的西方經濟學理論和政治學理論管用得多。
在開始我的講話前，我想糾正一個自中國啓蒙運動以來的習慣性錯誤。中國啓蒙運動者都不是科學家，他們急於救國，所以走馬觀花，急用先學，後果是一知半解，誤導後人，直到今天。
我舉兩個例子。一個是北大首任校長嚴復翻譯達爾文的《演化論與倫理學》，他把它曲解為進化論，到現在為止給大家留下一個概念，好像現代化科學就是進步的，不會有退步。其實不是，嚴復沒有看到西方科學和現代化都是雙刃劍——科學既可以造福人類，也可以毀滅地球。
陳獨秀介紹了德先生和賽先生，也就是今天講的民主和科學，但他也看不到這兩個東西是互相矛盾的，既可能推動社會前進，也可能像現在美國那樣造成社會的對立和分裂。
科學如果在資本主義制度下，不是為多數人服務，而是為少數的軍火工業集團或金融寡頭服務，它完全可以毀滅地球。而在我們現在所知的範圍裏，無論你到火星還是到附近的銀河系裏去，人類找不到一個比地球更好的家園。
所以，認識我們的時代，我認為毛澤東鄧小平代表的中國革命和建設的經驗，已經遠遠地超越了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和斯大林的階段。所以我們中國現在的學生對待前人的成就，就是要站在巨人的肩上，而不是跪在巨人的腳下頂禮膜拜。
鄧小平講“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我把它轉化為我的代謝增長論，藉此突破馬克思資本論的極限。現代化的發展動力不是資本，現在我們還在強調，管國企就是管資本，我認為這個概念是落伍的，你能看見資本在美國、西方造成的災難性後果。
所以我今天要從全人類和科學的視角，從人類演化的視角來看後疫情時代。
從科學革命來看整個人類的演化史，簡化一點説，如果是陸權國家，包括當年的漢唐宋明清，以及西方的波斯帝國、巴比倫、埃及和羅馬帝國，人口增長是技術進步的主要動力。所以馬克思説的“先進的生產力決定先進的生產關係”對陸權國家而言是成立的。
海權國家則不一樣。對於海權國家而言，戰爭是科技進步的主要動力。這是我研究李約瑟問題得到的一個最重要的結論，也就是中國的土地戰爭和西方的商業戰爭產生的結果是完全不一樣的。
現代化的過程實際上是海權國家取代陸權國家，然後才發展了海權國家主導的全球化，而海權國家的全球化實際上是科學帶動的；陸權國家只有區域的整合，無論是漢唐明清還是成吉思汗，都是這樣。
所以我認識我們的時代，就看戰爭模式的改變。
最開始是物理學革命，牛頓力學導致的是機械化的戰爭，而機械化的戰爭包括殖民主義、帝國主義，它是可以毀滅國家的，戰勝者是可以發大財的。所以列寧過早地提出了一個論斷，即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的最高和最後階段。
列寧説得太早，帝國主義不是最後階段，因為在牛頓力學以後又有了化學革命，實際上是量子力學，它發展出來的核戰爭可能毀滅地球，這就導致所謂的冷戰。冷戰的後果實際上遠遠沒有機械化熱戰可怕，到現在冷戰也沒有產生兩次世界大戰這種規模的戰爭，因為先前美國、蘇聯雙方誰都不敢發動核戰爭，今天美國也不敢對中國發動核戰爭。
現在大家開始講生物學革命。生物學革命，特別是生物遺傳學引發了生物戰爭。因為它如果要毀滅，毀滅的就不是地球——核戰爭會毀滅地球，而生物戰毀滅的是文明，是生活方式。
新冠疫情代表人類進入生物戰爭的時代，將要毀滅的不是東方以與農業天人合一為基礎的這樣一個生態文明，而是毀滅西方現有的一些文明——消耗資源，節省勞動力，科學技術越進步，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卻都沒有辦法解決越來越多的失業問題，最後只能怎麼辦？
美國被西方人吹噓為城市化代表，農民占人口不到1%，但你看這次美國大選的對決，中部的紅色州就是農業州以及為農業服務的中小城市，兩端的大城市藍色州都是高科技所在地，在藍色州有眾多無家可歸的人，在大街上集聚、吸毒、無望的都是這批人。美國GDP是最高的，但現在美國的財政危機是最嚴重的，所以現在是農業州反對政府補貼大城市的高科技州來維持福利社會。
美國大選投票結果（圖/谷歌）
所以現在中國不光要學西方的城市化、工業化，還要講福利社會，而這些都在衰敗之中。
現在美國已經承認自己失敗了，我們中國很多人好像在看好戲，沒有想到中國現在仍主張繼續工業化、城市化，還要超大城市化，走的就是現在美國西歐衰落的老路。
如今在印度、巴西等發展中國家，上百萬、上千萬的城市平民其實都是失掉土地的農民。他們現在在城市裏打恐怖主義游擊戰，因為沒有飯吃——房地產能解決吃飯問題嗎？
所以，中國的經驗是什麼？
戰爭模式的演變衝擊了世界格局，從哥倫布航海開始至今500餘年，海洋文明取代陸地文明搞全球化，結果是出現什麼樣的局面？正好顛覆了馬克思的預言，不是先進的生產力決定先進的生產關係，而是落後的國家因為現代化造成了巨大的貧富分化，使得落後的國家可以首先爆發革命，先是資本主義的邊緣國家俄國，然後是中國。
所以俄國和中國成功的經驗——其實包括西方西班牙、葡萄牙、英國的崛起——都是“農村包圍城市”，邊緣挑戰核心，和馬克思講的模式是相反的。
各大文明的生存模式實際上是什麼？我們改變了馬克思的一個框架，不是“生產力-生產關係”兩個層次的結構，我們在生產力底下還加了一層，這層就是生態技術。
你在生存，你可以打漁、打獵、放羊，也可以種地。不同的生態文明產生不同的生存方式，決定了不同國家的演化模式、競爭能力，包括它的上層建築，它的法治價值觀念都是不一樣的。所以實際上是生存環境選擇技術競爭的方式，不同文明相互競爭，然後有大國興衰。
這些反映了從物理學革命到化學革命再到生物學革命這個變化過程中西方文明的一個要害。
美國的崛起和衰敗都來自於規模經濟，規模經濟最大的後果是破壞生物多樣性。美國工業化地生產糧食、食品，這是對全世界的破壞，不但容易導致生態危機，而且要弄得不好，會讓人類絕子絕孫——人的大腦越進化，人的生存能力實際上是越退化。
在這一點上中國有一個非常大的錯誤，認為現代化就是和國際接軌。我問你，跟誰接軌？如果你要跟美國的農業標準接軌，就可能面臨跟美國一樣的問題。中國現在的農業文明只能跟歐洲、日本接軌，甚至跟以色列接軌，但是不能跟美國接軌。
亞當·斯密的真正貢獻是提出勞動分工的觀點。很多人不清楚勞動分工到底什麼意思，只知道分工增加生產效益，但沒有想到如果你的生產不是自己消費的話，你的生產量越大，投資越大，營銷風險越大。
我們現在國內越搞規模生產，東西就越賣不出去，好比美國現在搞大農場生產，中國只要不買，美國的部分農場就有可能面臨滅頂之災。美國現在的農場實際上正變成“第三世界國家”，為什麼？就是因為它取決於買方。中國大白菜賣不出去，豬肉一會兒漲價一會兒跌價，都是規模生產的結果。
現在我們國內歡呼第四次工業革命、信息革命、大數據，什麼結果？我告訴大家，結果是能創造出壟斷利潤的高科技工業，但就業問題越來越嚴重，失業人口越來越多，大城市必然衰敗，農民工一定回鄉，因為大城市裏沒有飯吃。
到時如何構建中國的小康社會？我認為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少數人可以搞5G、高科技、信息革命，剩下的人一般待在中小城市，另一半待在鄉村。
我去過浙江、廣西、雲南，生態環境比我所在的北大要好多了。我認為國內現在主導發展超大城市的人，實際上沒有學懂西方經濟學，GDP總量裏有大量的有害成分，你去追求有害的GDP，你實際上等於自殺。
所以，我認為現在我們所處的時代，是生物學革命主導的後疫情時代，新冠疫情的爆發標誌着現代化超越了海權國家主導的物理學革命、化學革命以及西方主導的殖民主義、帝國主義——現在早已不是帝國主義時代，因為從凱恩斯到特朗普都明白，霸權是一個賠錢買賣，不再像當年那般，打贏了可以從殖民地拿賠款；相反，現在打贏了，你還得補貼被打贏的國家，幫恢復經濟。
藉此勸告國內的部分經濟學家，不要興高采烈地接過乃至奪取美國留下的全球化旗幟，中國是接不動的。中國今天面臨的情況跟明代相近，源源不斷出口大量物資，獲得大量白銀。而白銀是什麼？就是今天的美元、今天的白條。最後中國手上拿了一堆白條，怎能養活全世界的人口？
現在中國正主張把綠水青山變成金山銀山，怎麼變？我對温鐵軍的方案持保留意見，絕對不能把農村資本化，而是要學以色列公社的經驗。在以色列的“人民公社”（基布茲）裏，勞動記公分的貨幣是不能對外交易的，但它保證了國家的存在。你讓金融資本進來炒地皮，炒了就走，最後家就垮了。
因此，我認為在中國的新時代裏，首先要做到毛主席講的“保存自己”，然後發展壯大，此後再説怎麼引領人家——不是給人送錢、送物，而是鼓勵大家參考中國經驗，自己搞土地改革，自己搞公衞建設，自己去整合貧富矛盾。中國不可能單單靠輸出高鐵或其他技術，就能解決世界發展問題。
在這點上，我要修改馬克思説的一點理想——“人類只有解放全人類，才能解放無產階級”。我認為在我們活着的這兩代人裏是看不到這點的實現了，但毛主席講的農村包圍城市、鄧小平講的混合經濟，以及天人合一的生態綠色經濟是可持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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