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惠華:“忠臣”巴爾走了,但他從來不是為特朗普工作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劉惠華】
北京時間12月15日早上6時39分,美國總統特朗普發推稱:“剛在白宮與司法部長比爾·巴爾進行了非常愉快的會面。我們的關係一直很好,他的工作乾得很出色!根據(他的辭職)信,比爾將在聖誕節前離開,與家人共度假期。”
特朗普還通過推特發佈了一份巴爾辭職信的副本。巴爾將於12月23日正式離職。消息出來之後,立即引發熱議。這個巴爾到底是什麼來頭?為什麼有人説他的任期是“從一個公開的大謊言開始的可恥任期”?

特朗普所發推文截圖
從中情局分析中國情報起家的司法部長
威廉·巴爾於1950年出生於紐約。他的父母都曾在哥倫比亞大學教過書。他的父親是猶太人,從小信奉猶太教,但後來皈依基督教並加入了天主教會;他的母親有愛爾蘭血統。巴爾本人則是天主教徒。
巴爾本科和研究生都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研究生攻讀專業是“政府和中國研究”。1973年研究生畢業後,巴爾搬到華盛頓特區,在中央情報局擔任情報分析師,主要負責中國方面的情報分析。與此同時,他在喬治·華盛頓大學法學院上夜校,並於1977年獲得法學博士學位。
巴爾願意在中央情報局工作,可能 是受其父親影響,他父親曾在二戰期間效力美國戰略服務局(Office of Strategic Services)。該機構成立於1942年7月,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前身,主要任務是在敵佔區進行諜報和破壞行動。其次,巴爾的母校哥倫比亞大學當時有很多畢業生進入中情局工作,可能對其決定產生了一定影響。這也許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他為什麼1971年和1972年夏天在中情局當實習生。

威廉·巴爾和里根(資料圖)
之後,巴爾擔任法官馬爾科姆·理查德·威爾基(Malcolm Richard Wilkey)的職員,上世紀八十年代,他在幾家律師事務所工作,也曾在里根總統時期,進白宮幹了一年,從事法律政策方面的工作。
1991年,巴爾被老布什總統任命為司法部長。實際上,他曾是老布什的部下。1976年,老布什出任中情局局長,巴爾曾效力於他。在國會的一個聽證會上,人們看到巴爾坐在老布什身後,給他提供法律方面的建議。所以,老布什對巴爾還是挺賞識的,1988年競選總統時,還把巴爾帶到共和黨全國大會上。後來,老布什任命巴爾為司法部法律顧問辦公室主任,後來又出任司法部副部長,最終出任司法部長。老布什1992年競選連任失敗後,巴爾的司法部長任期也於1993年1月20日結束。此後,1994年到2008年,巴爾擔任了幾家公司的法律顧問,賺了很多錢,成為千萬富翁。2009年到2018年,巴爾擔任時代華納的董事會成員。
巴爾在老布什政府期間獲得“睿智老者”的美稱,説明他是深諳華盛頓政治的。他也深深知道,司法部長在對行政部門制定的規則進行闡釋和執行法律這兩點上,是有很大權力的。他還深知,這樣的權力在國家出現社會動亂時通常會達到頂峯。例如,1992年4月底5月初洛杉磯爆發大規模騷亂期間,老布什總統動用《叛亂法》,並部署數千名士兵和海軍陸戰隊隊員。這些行為都得到了巴爾的支持。巴爾後來還説,洛杉磯的騷亂是“機會主義”的黑幫活動,並不是由“激起怨憤的不公正“所導致的。

威廉·巴爾和老布什(資料圖)
就政治立場而言,巴爾是共和黨人,他對行政部門的權力有着較為寬泛的理解,長期以來是里根時代興起的、具有濃厚保守主義色彩的執行一體論(unitary executive theory)的擁護者。該理論認為憲法第二條賦予總統的權力是不能分割和絕對的,因此總統對美國政府的行政部門具有幾乎不受約束的權力。在美國,這一理論經常用來為總統應該作為行政部門的首席執行官這一主張進行辯護。
作為“法律與秩序”政策的支持者,巴爾也力主實施更嚴格的刑事司法政策。例如,在1992年擔任司法部長期間,他撰寫了一份報告,主張提高美國的監禁率。和特朗普一樣,在今年白人警察暴行激怒黑人羣體之後,他力挺美國警察,聲稱在美國執法部門中不存在系統性種族主義。
巴爾是被迫辭職的嗎?
其實,巴爾在此時向特朗普遞交辭呈,一點也不意外。12月初,巴爾承認司法部沒有發現總統選舉中存在廣泛的選民欺詐行為的證據之後,特朗普和巴爾之間的緊張關係不斷升級,並進入美國公眾視野。
早在一個星期前,《紐約時報》就專門刊文報道説,巴爾當時正在考慮,是否要在特朗普任期結束前辭職。
據知情人士透露,儘管特朗普在推文中説得很好聽,但就在週日,他一直在認真考慮到底要不要解僱巴爾。不過,官員們相信,他不會立即解僱他。
實際上,在過去一段時間裏,助手們一直在勸阻特朗普不要解僱巴爾,以避免出現當年特朗普解僱聯邦調查局局長科米的類似情況。
一位白宮官員也對媒體説,巴爾並沒有被迫離開或被解僱,“他沒有被要求辭職”。他堅稱,特朗普和巴爾在12月14日週一下午的會面中,沒有什麼火藥味,“這是一個非常友好的會面。”另一位知情人士也形容這次會面是“親切的”。
兩人關係真的很好?
當天早些時候,白宮新聞秘書凱莉·麥肯納尼在接受福克斯新聞採訪時説,最近幾天特朗普對巴爾有點惱火。
據特朗普的一些助手評估,兩人的關係不是很好。特朗普在上週五(11日)的一次會議上再次告訴在場官員,他想解僱巴爾。也就是説,特朗普並沒有改變立場。
表面上,巴爾似乎在最後時刻也不願意得罪特朗普,辭職信中基本是讚揚特朗普的話。巴爾在信中稱,他為能在政府任職感到“非常榮幸”,讚揚了特朗普在許多方面取得的空前成就,其中有18個地方用“您”和“您的”來指特朗普。可以説,巴爾在這封信中對特朗普不是一般的討好,而是極盡一個諂媚者之能事。
但是,《華盛頓郵報》刊文稱,在公開場合和幕後,兩人的關係在許多方面都大為惡化,甚至有人稱他們兩個近幾個月來幾乎沒有説過話。
特朗普在近日對巴爾越來越惱火併失去耐心,原因是巴爾沒有在選舉日之前將拜登的兒子亨特·拜登正在接受司法部調查一事公之於眾。上週三(9日),亨特本人透露其正在接受特拉華州聯邦檢察官對可能的税收犯罪進行的調查。據知情人士稱,自2018年以來,聯邦特工一直在調查亨特是否隱瞞了與中國相關的商業交易的收入。特朗普對此感到惱火,並認為相關調查在很大程度上被故意保密,因此與巴爾的關係也進一步惡化。
當然,兩人關係的破裂還是在本月初巴爾的公開決裂表態中埋下,當時特朗普非常生氣。白宮辦公廳主任馬克·梅多斯(Mark Meadows)説,兩人12月1日的會面氣氛很緊張。梅多斯曾多次對巴爾提出批評。
但是,最近幾天特朗普對巴爾的批評受到了一些抵制,即使是在通常支持特朗普的共和黨盟友中也是如此。例如,在上週晚些時候的一次採訪中,參議院司法委員會主席林賽·格雷厄姆説,他對巴爾充滿信心,“我可以向您保證,巴爾正在對不當行為的可信指控進行調查。我對司法部長充滿信心。”巴爾辭職公開後,格雷厄姆又在一份聲明中表示,“我對威廉·巴爾擔任美國司法部長的工作,只有十足的敬意和欽佩。”參議院多數黨領袖米奇·麥康奈爾也告訴其他參議員,他繼續支持巴爾。
“忠臣” 巴爾
巴爾可以説是特朗普的一位“忠臣”。在特朗普罷免前司法部長傑夫·塞申斯之後,巴爾於2019年2月走馬上任。
為了特朗普,巴爾可以説是從一開始就飽受詬病。2019年3月22日特別檢察官穆勒向司法部長提交“通俄門”最終調查報告後,巴爾就陷入上任後的第一個主要爭議漩渦。在公開發表穆勒的報告之前,巴爾向國會描述了調查的所謂“主要結論”:沒有證據表明特朗普競選團隊與俄羅斯之間有任何勾結行為,穆勒對特朗普是否妨礙司法沒有定論。這就是一些批評者所説的“一個公開的大謊言”。
他對穆勒報告的錯誤概括和選擇性刪節,激怒了穆勒團隊。穆勒給巴爾寫了兩封信。在第一封信中,穆勒抱怨説,他“對調查的背景、性質和該辦公室的工作和結論的實質內容,缺乏完全的理解”。在落款日期為2019年3月27日的第二封信中,穆勒要求巴爾立即公佈報告的“前言”和“概述”部分。但是,巴爾直到4月18日才公佈了一份經過嚴重刪減的版本,而且發佈前特地召開新聞發佈會,進一步稱特朗普是無辜的。此外,儘管國會給他施壓,巴爾就是拒絕提交未經刪減的穆勒報告完整版。在辭職信中,巴爾對通俄門調查進行加倍攻擊,他認為,特朗普的政治對手之所以要啓動調查,是為了“用瘋狂和毫無根據的、與俄羅斯勾結的指控,削弱或罷黜”特朗普政府。
其他爭議還包括,他對包括特朗普總統的長期鐵桿盟友羅傑·斯通和特朗普的首任國家安全顧問邁克爾·弗林的有罪判決進行干預,在美國聯邦政府間隔17年後恢復執行死刑命令,以及遭指控對紐約南區檢察官傑弗裏·伯曼被撤職一事進行政治干預。拿羅傑·斯通的案件來説,巴爾親自插手,減少職業檢察官提出的量刑建議。這一舉動引發激烈爭議,數千名司法部前僱員呼籲其辭職。司法部內部,士氣暴跌,許多職業僱員認為,他們沒有得到高層領導的支持。
此外,巴爾經常強調特朗普的公開談話要點,並利用司法部長職務之便,輕率地為特朗普辯護。曾在老布什政府擔任白宮法律顧問辦公室主任的傑克·戈德史密斯(Jack Goldsmith)表示,從政治上講,特朗普讓巴爾看上去就是自己的“哈巴狗”。具體説來,巴爾附和特朗普對郵寄投票存在大規模欺詐的説法,下令對拉斐特廣場周圍的抗議者加以驅逐從而讓特朗普能夠走到附近的聖約翰教堂前擺拍,司法部對一名女性起訴特朗普誹謗罪的案件進行干預,試圖讓美國政府代替特朗普作為被告。

卡羅爾長期擔任美國某雜誌專欄作家/資料圖
司法部表示,這位名為卡羅爾(E.Jean Carroll)的女性指控特朗普在紐約一家百貨公司更衣室對其實施性侵之後,特朗普駁斥卡羅爾説謊、動機是獲得金錢,這是特朗普以聯邦政府僱員身份做出的。因此,美國政府應該成為卡羅爾民事訴訟的被告,而不是總統本人。
巴爾在針對特朗普的誹謗訴訟案中所做的努力,很好地説明了他對特朗普是如何忠心耿耿。他想做的就是讓政府成為這起訴訟案中的被告,如果得逞,很可能就會讓這一訴訟就此告終,因為聯邦政府不能因誹謗罪而被起訴。可見,這明擺着就是為特朗普開脱。但是,10月27日,聯邦法官劉易斯·卡普蘭(Lewis Kaplan)駁回了司法部的請求。
卡普蘭法官斷然否認了這一説法。卡普蘭在曼哈頓美國地區法院發佈的裁決書中寫道:“美國總統不是相關法規意義上的政府僱員。即使他是這樣一個僱員,特朗普總統據稱關於卡羅爾女士的誹謗性言論,也不屬於他的僱傭(的職責)範圍。因此,以美國(政府)取代特朗普總統(作為被告)的動議遭到拒絕。”

劉易斯·卡普蘭
結語
有人説,和過去50年中任何一位美國司法部長相比,巴爾都更為賣力地利用司法部長的權力為總統的政治議程服務。
巴爾讓司法部給特朗普本人及其盟友提供各種各樣的幫助,但是這也沒有能夠阻止特朗普最終把矛頭對準他。一方面,這可能是特朗普太小心眼兒,因為巴爾沒有宣佈對其政治敵人進行調查、以及居然公開對大選舞弊的説法提出異議。但另一方面,正如一些為巴爾辯護的人所指出的那樣,實際上和他長期以來對總統權力持有比較寬泛的看法不無關係,他一直主張讓美國總統獲得更多和更大的權力。甚至有人認為,與其説巴爾是在為特朗普的利益服務,還不如説巴爾所做的一切都是試圖讓總統職位本身能夠獲得更大的權力。
對於巴爾即將離職,其批評者並不感到遺憾。位於華盛頓的公民責任與道德規範組織(Citizens for Responsibility and Ethics)執行主任諾亞·布克賓德(Noah Bookbinder)説:“走了更好”,巴爾“對司法部、以及美國人民對我們司法系統的堅定信念,造成了極大的損害”。
事實上,如果巴爾提前走人,一些特朗普的盟友也高興,或許有人會感到意外。有人早就呼籲巴爾該下台了,因為他拒絕更深地介入特朗普為推翻選舉結果所做的種種努力。就在上週,27位眾議院共和黨人致信特朗普,敦促他指示巴爾任命一名特別檢察官對選舉舞弊展開調查,他們質疑司法部沒有認真對待這些指控。
據《紐約時報》稱,有一位消息人士堅持認為,巴爾自12月的第一週開始就在考慮是否要離職,而且特朗普對他的這一考慮沒有什麼影響。另一位知情人士説,巴爾之所以考慮離職,是因為他認為已經完成了他打算在司法部所做的工作。
也許在巴爾看來,特朗普的一些做法有點過火,自己也沒有辦法繼續按照特朗普的意圖,進一步為其利益服務了。當然,特朗普輸掉選舉,是巴爾考慮離職的一個重要因素。據巴爾的朋友早前透露,如果特朗普贏得第二任期,他想繼續在司法部長的職位上幹下去。所以,這時候選擇走人,還算是明智之舉,畢竟再幹也幹不了多久。
毫無疑問,巴爾將作為一位極具爭議的司法部長載入美國史冊。當初,巴爾説他之所以願意重新回到司法部長這個職位上,是為了拯救司法部。即使這是他的真實想法,那麼他不僅沒有成功做到,還糟蹋了個人名聲,以至於曾在奧巴馬總統任期內擔任美國司法部代理副檢察長的尼爾·卡提亞(Neal Katyal)説,他會用“恥辱”這個詞來評價巴爾的任期,而且認為巴爾是“最糟糕的司法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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