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湘穗:天下三分,中國“居其一而足”
【採訪/觀察者網 白紫文】
觀察者網:早在特朗普上台前,您就已經看到以美國主導的全球體系將終結,世界將形成北美、歐洲、泛亞“三分天下”的格局。RCEP的簽署,是否意味着“泛亞”時代的到來?這個時代和以往由西方為主導的新自由主義國際秩序有哪些不同?
**王湘穗:**RCEP確實是一個劃時代的事件,但是它並不是泛亞時代來臨的標誌,而是世界走向多極化、多樣化的標誌。
目前來看,以前美國主導的全球體系已經出現瓦解。美國不再能夠主導這種全球體系,歐洲形成了以歐盟為主的圈子,亞太地區現在出現了RCEP這樣的世界最大的自由貿易區,這對於全球經濟體系、對於整個世界格局都有很大影響,標示着“天下三分”的出現、多樣化的出現。從這個角度,可以説是一個劃時代的事件。
對於現在的世界體系,從政治力量來講,它是多極、多中心的,而不是一個向心結構,比如亞太地區的十五國也形成了一個新的中心;從產業鏈、經濟角度來講,也發展成為一種多樣化,而不是以北美、歐洲為中心,亞太地區自己就可以形成一個圈、一個合作相對緊密的產業鏈體系、
這種“三分天下”、多產業鏈、創新鏈並行的趨勢,我認為會越來越明顯。我曾經寫的那本書叫《三居其一》,講的是未來世界會天下三分,會出現北美、歐洲和亞太的三分天下,而中國應該在亞太地區“居其一而足”,不要想去替代美國或者替代歐洲。
當下的天下“三”分,這個三不是完全數學意義上的三,而是“多”的意思。老子講,“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以前的自由主義經濟更多地是求“一”,就是大家要相同,都得是民主體、自由體,是一套固化的意識形態和經濟模式。
但整個世界、包括歐盟在內,都不是完全的自由經濟。歐盟自己也講,説我們是萊茵蘭資本主義,美國是盎格魯撒克遜資本主義,是比較自由主義化的。亞太地區更加不是如此,包容性就更大,有各種各樣的經濟模式。
我覺得RCEP就更多地體現了一種百家爭鳴的多樣性。
觀察者網:RCEP的簽署,也被看作是在經濟上率先構建“沒有美國的、亞洲人的亞洲”。但美國一直在推進亞太、印太戰略。作為亞洲第一大國,從中國的角度來看,未來該如何遏制美國因素在亞太地區帶來的危機和不確定性?
**王湘穗:**美國一直視自己為“全球國家”,雖然奧巴馬時期就曾經講過要重返亞太,但是美國也表示自己從來沒離開過亞太。不論是對於大西洋、還是太平洋,美國都希望維持在自己的控制之下,原來的奧巴馬搞重返亞太戰略,後來的特朗普在搞印太戰略,拜登現在大概也接過了“印太戰略”的説法,
我覺得對於中國來講,對亞太地區應該秉持開放態度。習主席以前説過:“太平洋足夠大,容得下中美兩國。”如果美國願意建設性地加入到亞太地區,我們應該是歡迎的。我們與美國不同,我們不排他。美國經常排斥中國的在一些國際組織中間的地位、利益,當然我覺得美國現在也越來越難做到這一點了。中國倒不見得應該是去學他,你排斥我,我也排斥你。如果美國以建設性的態度加入到這個亞太區的合作中來,我們歡迎,但美國若老是在中間搗亂,不僅我們不歡迎,亞太國家也不歡迎。
觀察者網:目前大家都對拜登時代美國重回國際格局、中美關係緩和抱有期待。在您看來,拜登新政府下中美關係會有哪些調整?
**王湘穗:**拜登上任之前曾經發表的一些文章,如果他當選美國總統,要做的就是讓美國重新領導世界。他還是希望美國作為世界的主要領導者,這是他對美國的基本定位。對於中美關係,他也認為美國應該主導中美關係。
我對於拜登時代的中美關係抱有一種審慎樂觀的態度。
拜登在需要發表迎合民意觀點的競選時刻,仍然堅持着中美關係的一條底線,認為中國不是敵人,只是戰略競爭對手。我認為,這既是他很堅實的一種認知,也為未來的中美關係發展定下了比較好的基調。因為,如果你是敵人,重點就在於如何對抗;如果只是競爭對手,就還存在一些合作空間。我覺得拜登的這個定位很重要,因此我對於拜登上任後的中美關係,態度有樂觀的一面。
但同時我也覺得,不要對拜登執政期間中美關係的改善抱有過高、過急的期待,因為拜登,依舊是把中國作為戰略競爭對手來看待的。而且他的政策團隊內一些人發表的一些基本看法,也認為與中國的接觸戰略是失敗的,以後要對中國實行遏制戰略,可以加入一點合作,但主要還是遏制。拜登的策略可能不是五分遏制、五分合作,而是七分遏制、三分合作,甚至八分遏制、兩分合作。在這種情況下,就很難對拜登的對華政策有過高的期待,所以我們不要過急。
另外,拜登自己具體怎麼做,也與美國國內和國際現狀有關係。特朗普可以説把中美關係搞得一團糟,按照前一任美國助理國務卿蘇珊女士所講,特朗普已經把美國推到一個很深的坑裏了,美國必須努力地爬才能爬出來。拜登現在相當於承繼了特朗普的“反華遺產”,這是中美關係的現狀。在這種情況下,可能拜登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改善中美關係。
更何況拜登作為一個美國的建制派政客,也會有他自己對中美關係的一些戰略考量,比如説特朗普雖然在貿易戰中徵收的關税,對於中美關係造成了很大損害,但也可能給美國帶來了一些實際的利益,至少是在跟中國進行戰略博弈的時候,拜登可能獲得了一些空間。他們稱之為“特朗普架起的桌子”,如果要掰手腕,是可以利用這張桌子的,就是拜登可能會以實用主義的態度來繼承特朗普的這種遺產,而不是簡單地重置中美關係、完全去特朗普化。
因此,對於拜登上台後的中美關係改善,第一,不要希望一蹴而就,第二,也不要希望中美關係會一鍵重啓,這兩者恐怕都是很困難的。
觀察者網:您提到“審慎樂觀”,我們想追問您個問題。我們都瞭解拜登提倡多邊主義,也更會處理與歐洲的關係,您認為美國會聯合歐洲,圍堵中國嗎?
**王湘穗:**這個問題我從“想做的”和“能做的”兩個角度來談。
想做的,你可以天馬行空地去想,按照你原有的習慣去想。拜登的團隊不只有拜登,我覺得更值得關注的是他的候任國務卿布林肯,他是真正的歐洲通,從小就生活在巴黎,而且還是一個文藝青年,出過單曲,他對歐洲非常有情感。他們可能想做的事情很多,但是能不能做,我覺得要打一個問號。
因為歐洲對於美國前一段時間是有一些怨氣的,歐洲也有自己的利益,這個取決於美國能不能夠讓渡一部分自己的利益來跟歐洲進行合作,如果你能夠讓渡,美歐合作可能性就大。但從現在來看,美國要讓渡自身的利益也比較困難,因為美國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欠債也很多,這種情況下能夠有多大能力跟歐洲建立起更緊密的關係,我覺得這是需要進一步觀察的。
那麼美歐合作之後,會不會對於中國形成一定的壓力,我覺得會的,會形成壓力,但是中國現在也在做一些部署,比如説我們現在正在跟歐洲簽署投資協定,有可能在今年年底、甚至明年年初就可能簽定,這説明中歐之間也可以開展合作。通過中歐合作,能夠對於美歐合作的一些不利前景形成一種對沖,這就進入了一種大國博弈的情況,不存在單方面有利或單方面不利,就像在一個棋盤上,大家互相落子,各自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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