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陳再華|為着希望而生為着希望而死
2019年6月6日,在北京陳昌成的家中,書架上擺着父親陳再華的照片,87歲的陳昌成在沙發上挺直身子,一手托住《陳黃光文集》,另一手壓着書頁,讀起父親寫給母親的詩時,聲音有些顫抖。
陳再華,這位從温州平陽鄉紳家庭走出的年輕的革命者,年僅31歲就被槍殺於黃花崗側荒坡。他用熾烈的熱情、振聾發聵的文章和堅貞不屈的鬥爭,踐行了自己的信念。他曾在詩中表明志向:“我是為着希望而生,我是為着希望而死。希望永遠還是希望,而我將追求到死。”
80多年前,他文采飛揚,以筆為槍。他作詞的《奮起救國》,鏗鏘雄壯,傳唱華南,曾激起多少國人的熱血。
如今,陳再華的著作文集,仍有10多萬字留存。翻讀這些文章書信,如看一個漸漸清晰的剪影,緩緩轉身,側面的稜角細節慢慢有了層次立體。我們無法去展現他的全部,但這些,已足夠我們看見一個滿腔激情、滿懷柔情的儒雅青年,在堅定地、永遠地前行!
以筆為刀 投身抗日救國
陳再華又名陳黃光,原名陳錫光,號再華,筆名白明、沙丹,1904年10月11日生於平陽鰲江一個紳士家庭。
1919年,15歲的陳再華進入平陽縣學堂學習,一年後便轉入温州藝文中學。後來他又考入了天津南開大學,但因對當時教育制度不滿,僅讀一學期,便轉入上海自治學院學習社會學。他學習勤奮刻苦,對哲學、政治學十分感興趣,在大學裏開始研讀馬克思主義著作。陳再華矢志要做一個革命的實行家,因為參加學潮,1926年遭校方開除。1927年,又入上海光華大學學習。
1929年他前往廣州,任培正中學教師,參與組織文藝團體、出版刊物,發表大量文章、譯作、詩歌等作品,推動廣州、香港等地開展革命文藝和抗日救亡運動。

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陳再華滿腔激憤無以排譴,於是奮筆疾書:“奮起!奮起!共作猛烈鬥爭!民眾士兵一致奮起鬥爭!寧戰死不為奴隸忍辱偷生!”同事何安東為之譜曲,從培正中學王廣昌寄宿舍裏誕生的這首《奮起救國》,傳遍大江南北,尤其是華南地區,學校、街市……幾乎人人都在傳唱。這首具有強烈愛國熱情的歌曲,讓處於彷徨的人們看到了希望,振奮起精神,毅然投身到抗日救國洪流中。


那時,陳再華已是粵港文化界較有影響的人物,作品涉及評論、譯文、戲劇、詩歌、散文、寓言等各類體裁。一些文藝宣傳品和説明書上,要把他的名字大書特書。
在《捐款援黑》中,他高呼:所謂公理正義早已給暴力蹂躪盡了,如今我們不該求救於公理正義,而該拯救公理正義。
在《聯合反帝戰線》中,他吶喊:半殖民地的數重壓迫下的中國民眾啊!現在應該徹底覺悟了!
這些文章像號角,激起了人們團結奮起、共禦外侮、振興中華的巨大力量;卻如匕首,動搖了反動派統治的根基,引起了他們的恐慌,對進步文藝運動實施鎮壓。
“人寧可無生,不可有生而敷衍”
1933年1月28日,陳再華擔任舞台指揮的反帝劇《命令:退卻!第二防線》在演出休息時,事先埋伏在會場內外的軍警四處抓人。隨後幾天內,逮捕了60多人,革命文藝團體紛紛遭到破壞,6位領導成員遭殺害。
白色恐怖並未讓陳再華退卻,反而更加堅定了信念。他一方面介紹一批革命文藝界進步分子轉移到香港、上海暫時隱蔽,同時起草書信,親自送給上海左聯。
信中,他詳細彙報粵港等地文化運動和羣眾團體情況,並表態:我們都立志委身於革命事業,請求像小兵卒一樣,投入到革命陣營。
這封信受到組織重視,陳再華被吸收為中央特科成員,進行秘密鬥爭。從此,他的革命事業進入了新的階段,從文藝戰線延伸到隱蔽戰線和直接鬥爭。他負責收集粵港一帶情報;為中央蘇區募捐;為經過廣東的長征紅軍收集敵軍動向……
如今,從公開史料中,已經難以找到陳再華在隱蔽戰線中的鬥爭經歷和翔實細節。但從部分難以證實甚至存在矛盾的材料中,他卓有成效的工作仍有蛛絲馬跡可尋。據説,在兩廣一帶,他和陸定一齊名,甚至成為當時的廣東省委委員。據説,他是被學生中的叛徒出賣,才被殺害……
1934 年,組織指出他已為敵人注意,需要隱蔽。他考慮到一時難以找到合適的人接替,仍返回廣州留守鬥爭。同年11月,為撤離暴露了身份的革命青年,他將自己徹底暴露在敵人的槍口下。26日,陳再華和王頌三等教師,在廣州知用中學觀摩語文教學時,被粵系軍閥陳濟棠治下廣州當局武裝包圍逮捕,罪名是“搞共產主義,還是共產黨的重要人物”。
他被關押在當時維新路廣州市警察局監獄。敵人酷刑逼供,拔光了他雙手的指甲,他義正辭嚴地回答:“我的行為光明正大,沒有什麼需要悔改的。”
1935年1月24日,陳再華被槍殺於黃花崗側荒坡,英勇就義。
幾天後,他的同事和老鄉找到埋屍處所,另購棺木重殮,運回平陽安葬。遺體挖掘出土時,臉面血肉模糊不能辨認,靠江南布里子棉袍,從幾具棄屍中分辨出。手腳有鐐銬,棉袍有血跡,十指沒有指甲。
陳再華生前啓蒙學生,發表文章,組織文藝團體,宣傳無產階級文藝思想,號召人民團結起來反對侵略,成為廣州、香港一帶抗日救國隊伍中較有影響的人物。
他利用文藝團體開展地下工作,收集情報,支援中央蘇區和紅軍長征,成為革命文藝團體秘密工作和黨的工作的領導者。
他説:“人寧可無生,不可有生而敷衍。最恨那些遊戲人間者,既不能給社會獻些殷勤,反而坐享人家的現成。”
深情家書,革命精神耀後人
陳再華為國英勇獻身了,而他身後還留有一個五歲的女兒和一個兩歲的兒子,以及深深牽掛着的母親和深愛的妻子,結婚10年,陳再華和家人一起生活總共只有18個月。
在他寫給妻子曹勖華的14封信中,他至少用了“我的好妹妹”“降凡的仙女”等13種不同的稱呼。他寫道:“我的愛人!我一生到死只愛你一人。我死了,死後若有靈性,也還愛着你。”在1926年寫給妻子的信中,他寫道:“勖華,我所崇拜讚美的愛人:我常常為你之故,發奮用功。因為我想,我必須是一位英雄,才配得起你這位美人。我想如果能天天揮汗努力,還不是全無希望的。勖華,你全具女性所有的美德,在足以鼓勵激發我。”

他惦念着稚幼的女兒,在《願女兒》中化為詩句:我的新生的女兒呀!我願你生成像你的母親,像她那般端麗,那般清新,那般聰明伶俐,那般有一個純潔的愛心。
1934年父親去世,陳再華回家奔喪不到一個月,即匆匆離別母親、妻兒,返回廣州投身鬥爭。有時在晚上回家摸一摸兒子熟睡的臉,又馬上離開。
被捕前14天,他寫下一首詩獻給母親:“母親啊,他要永遠地前行!他忘記了你底慈淚,他忘記了故鄉的廢墟,他忘記了你是獨子的母親……”這成了他最後的“家書”。
陳再華的犧牲,讓家人深深地傷痛,但也在孩子們心中埋下了革命的種子。
女兒陳宏放護校畢業當天,就參加了浙南遊擊縱隊。她的愛人李永鑑,在淮海戰役立下三等功。兩人在革命事業中迸發出愛情的火花後,服從組織安排到青海工作,繼續為新中國事業作出貢獻。幾十年裏,他們難忘鄉情,去世後子女遵照囑託把兩人骨灰帶回平陽,撒進大海。
兒子陳昌成參軍後進入航天部,成為中國振動台設計研製的元老和奠基人之一,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兒媳金穎,從抗美援朝的戰火中走過,家族中20多人曾在朝鮮戰場上被稱為温州家族排。陳昌成長子陳紹鋒供職總參某部,拿過全軍科技獎,成為單位以技術拿到個人三等功第一人。

當年,陳昌成拒絕單位140平方米大房分配資格,至今守在80多平方米的老房子裏。陳昌成金穎夫婦、陳紹鋒彭蓉夫婦、陳再華長外孫李凱、四外孫女李娜……這個革命家庭裏的6位成員,匆匆從各處趕回老屋,10多平方米的客廳顯得侷促而熱烈,他們捧着陳再華的家書,思緒萬千。

鏡頭裏,他們笑容洋溢,背後“中國航天”的藍色標誌和“中國運載火箭技術研究院”的紅色大字,在陽光下閃耀光輝。
(資料由《温州日報》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