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檢兩大幹將互搏，文在寅的司法改革趟入“深水區”

在韓國，圍繞檢察官的影視劇層出不窮，法檢鬥爭、檢警爭權向來是屢試不爽的熱門題材。現實中，韓國政壇近期發生的一系列風波比熒幕上的劇集更為戲劇化。

據韓聯社報道，12月10日，韓國檢察懲戒委員會召開會議，審議是否處罰韓檢察總長尹錫悦。韓聯社評論稱，這一舉動“為韓國憲政史所僅見”。但當天審議未得出結論，仍待後續會議處理。

就在兩週前，韓國法務部長秋美愛要求尹錫悦停職，引發全國檢察官集體抗議，尹錫悦提起行政訴訟後，他的停職令被撤銷。

當地時間2020年12月10日，韓國首爾，韓國法務部長官秋美愛在政府果川大樓法務部。 人民視覺 圖

這一輪“秋尹過招”揭開了韓國法檢之爭的冰山一角，進而觸發“政治地震”。“政局混亂令國民擔憂，我作為總統深感歉意。”韓國總統文在寅12月7日向國民公開致歉，他希望混亂只是暫時的，“成為改革道路上最後的陣痛”。

文在寅執政之初就立志對檢察制度“動刀”，致使法務部和檢察官系統的對抗加劇，烈火延燒至今，司法改革站在十字路口。

“韓國政壇的內部鬥爭、腐敗、派閥合縱連橫非常嚴重，超出了我們對民主國家的想象。”吉林大學東北亞研究院教授張慧智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表示，文在寅如果繼續推進司法改革，將加劇政黨內部分裂；如果暫緩推行，將會被批有始無終。而且，改革不可避免觸及利益集團的核心要害，將遭遇更大阻力。他現在向全民致歉，也顯示出他想要挽回民意。

兩名干將爭鬥，文在寅左右為難

11月底，韓國法務部大樓附近的道路上擺滿了花圈，上面貼有“民主已死”、“法務部已死”等標語，同時還有哀樂播放，如同葬禮現場一般。據《經濟學人》11月28日報道，韓國右翼團體以這一抗議方式，反對秋美愛對尹錫悦下達停職令。

據韓聯社報道，秋美愛11月24日在首爾高等檢察廳舉行緊急記者會，命令尹錫悦停職檢查。這是韓國憲政史上法務部長首次要求檢察總長停職。秋美愛説，尹錫悦涉嫌於2018年11月在首爾市區同當時涉案的《中央日報》社長洪錫炫進行不正當的會面，違反檢察倫理綱領。尹錫悦還被指涉嫌非法伺察法官，妨礙監察和偵查，違反政治中立原則。秋美愛稱，還將徹查其他舞弊案真相。

在秋美愛發令後幾小時，尹錫悦表示強烈不滿，向法院申請停止執行停職命令。他説：“我作為檢察總長一向恪盡職守，問心無愧。對於違法的不當處分將以法律手段追究到底。”

一石激起千層浪，停職令引發韓國各地各級檢察官集體抗議。據韓國《朝鮮日報》12月1日報道，韓國59個一線檢察廳的檢察官發表聲明，稱“對檢察總長停職及懲戒的請求是違法和不當的”。

首爾行政法院12月1日叫停“停職令”，法院判決下達後僅40分鐘，尹錫悦便乘車抵達檢察廳。他返崗後對媒體表示：“作為韓國公職人員，我將竭盡全力維護憲法精神和法治主義。”一時間，韓國法檢之間硝煙瀰漫。

當地時間2020年12月10日，韓國首爾，韓國檢察總長尹錫悦前往首爾瑞草區大檢察廳上班。人民視覺 圖

此輪“秋尹之爭”的導火索要追溯到今年1月，作為韓國執政黨共同民主黨的資深女將，秋美愛接替因子女入學醜聞辭職的曹國，擔任法務部長。她上任之初就響應文在寅的指示，掀起一陣司法改革旋風，一週之內調動32名檢察長級別的官員，其中多數人遭貶職，尹錫悦的參謀團隊遭“大換血”。

尹錫悦毫不知情地失去心腹，還被要求接受秋美愛的面對面質詢，這對於向來高高在上的檢察總長而言，是前所未有的衝擊。緊接着，今年3月，尹錫悦的岳母因偽造私人文書被京畿道議政府市檢察廳起訴。

尹錫悦9月強勢反擊，檢方要求調查秋美愛兒子徐某在服役期間違規休假一事，韓國主要在野黨“國民力量”（原未來統合黨）藉機批評秋美愛護短。面對日益高漲的負面聲浪，秋美愛堅稱清白，但因引發巨大爭議而被迫向國民道歉。

值得一提的是，秋美愛的遭遇和前任法務部長、文在寅的得力干將曹國被查的經歷如出一轍：曹國也正是因子女偽造證書入讀名校而被檢察系統調查，去年年末被迫辭職。

受到攻擊的秋美愛也不手軟，10月動用調查指揮權，偵查涉及尹錫悦家屬以及LIME資產管理公司私募基金詐騙案件，指示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和首爾南部地方檢察廳不再接受尹錫悦的指揮。對此，尹錫悦斷然拒絕，並在國會質詢環節“火力全開”，指責秋美愛此舉意在逼迫他辭職。

“秋尹之爭”持續升級。亂局當前，一邊是盡心輔佐、全力推進司法改革的愛將秋美愛，一邊是對前總統朴槿惠和李明博進行政治清算的大功臣尹錫悦，文在寅左右為難。韓聯社消息稱，韓國國務總理丁世均曾向總統建議同時撤換法檢兩長，但文在寅立場尚不明確。

《日本時報》評論，此次風波折射韓國政府在與檢察系統的鬥爭中再次遭遇重大挫折。

司法改革疾風

韓國實行三權分立，行政、立法和司法三權獨立運行但互相監督。檢察院隸屬於行政機構（政府）的法務部，卻是相對獨立的體系，各個檢察廳的轄區與行政區域不存在一一對應關係，檢方擁有搜查權、起訴權、搜查令請求權等，即使是法務部長也無法干涉檢察官辦案。這也意味着，在處理案件方面，檢察官即最高長官。

《韓國先驅報》指出，從本質上來説，檢察官壟斷了將罪犯繩之以法的過程。“如果檢察官觸犯法律，誰能約束他們？”這是韓國民眾心中長存的疑問。韓國檢方也一直被詬病“權力過大”。

律師出身的文在寅在競選期間提出了司法改革計劃，2017年上任後明確將此列為首要施政任務，力推對檢察機關的“權力改革”。

去年9月，文在寅力排眾議，任命醜聞纏身的曹國為法務部長。曹國被視為司法體制改革派代表人物，就職不滿一個月就公佈了檢察改革工作的“速推課題”，包括裁減檢察廳的直接偵查部門、擴大檢察廳的刑事部和公判部、儘量減少外派檢察官這三大部分改革措施。但紙包不住火，曹國因女兒涉嫌違規就讀名校而被揪出一連串醜聞，上任僅35天就引咎辭職。

2019年10月14日，在韓國果川，韓國法務部長官曹國（左）離開政府辦公大樓。新華社 圖

今年1月，文在寅任命秋美愛為法務部長官。現年61歲的秋美愛是法官出身，曾先後輔佐過前總統金大中和盧武鉉，2017年也助力文在寅對朴槿惠進行政治清算。韓聯社分析稱，秋美愛手段強硬，敢於打破現有政治局面，檢察改革進程有望加速。

秋美愛上任之後，韓國國會全體會議1月13日在當時最大在野黨自由韓國黨缺席的情況下，表決通過《刑事訴訟法修訂案》和《檢察廳法修訂案》。根據新法案，今後檢方對警方偵查活動的指揮權將被取消，這是自韓國1954年制定首部刑事訴訟法以來，兩者之間的關係從上下級首次變為相互協作。

短短幾個月，秋美愛大幅調整檢察廳人事，發佈改革方案，建議取消檢察總長對具體案件的調查指揮權；並建議修訂《檢察廳法》，更改“法務部長官任命檢察官時需聽取檢察總長意見”相關法條。

在法務部長大刀闊斧的改革下，檢方權力有所削弱，但出乎意料的是，檢察總長尹錫悦的人氣在今年一路上揚。據《韓民族日報》報道，11月11日公佈的一項民調結果顯示，無黨派的尹錫悦在下屆總統候選人支持率中排名第一，領先執政黨和在野黨的熱門候選人。不過，政治圈內很多人認為尹錫悦的支持率依靠的只是一些民眾“反文在寅政府”的情緒而已。

韓國總統文在寅

建立公調處：為自保還是為公正？

事實上，在韓國近年一系列司法改革措施中，最重要一步是國會去年12月31日通過的《關於設立高層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的法案》。根據法案，將設立獨立於檢方的反腐部門“高層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公調處），調查對象包括總統、國會議員、大法院（即韓國最高法院）院長和大法官等高級公職人員。但是，總統和青瓦台不能其干涉工作。

這一法案從制度上打破檢方壟斷公訴權的局面，也從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檢方的所謂“特權”。此前，李明博和朴槿惠案均是由檢方負責調查和起訴。

這一改革也招致了激烈的反對。去年，韓國檢察廳曾以該條款不合理為由公開反對，自由韓國黨黨首黃教安多次在國會全體會議大廳前絕食靜坐，他認為總統有權任命該調查處處長，相當於對司法和檢察部門具有控制力。

據首爾交通廣播（TBS）報道，批評人士擔心，公調處可能淪為文在寅政府的“秘密調查小組”，幫助當權者擺脱法律處罰。

張慧智則對澎湃新聞表示，文在寅推行設立公調處的主要動機應該不是為了“自保”。“儘管韓國總統卸任後遭到檢察官清算幾乎已成慣例，但文在寅算是比較清廉的總統，他推動司法改革，可能更多是從司法公正的層面考慮。”張慧智説道，“但是，司法改革使黨政爭鬥激化，執政黨共同民主黨內部分裂，支持率下跌。韓國民眾對黨政鬥爭的態度是非常情緒化的，文在寅若‘一意孤行’，將陷入困境。”

然而，文在寅似乎已堅定“一改到底”，近期強力推動《高級公職人員犯罪調查處法》修正案，修正案12月10日在國會獲得通過。據韓聯社10日報道，修正案調整了公調處處長候選人推薦委員會的表決機制，即使在野黨方面的2名推薦委員會委員行使拒絕權，只要其他5名委員表示贊成，也可以行使推薦權。

《中央日報》11日報道指出，修訂案實際架空了在野黨的否決權，首屆公調處長候選人很可能是完全按照執政黨的意願推舉人選。首爾市前市長、來自“國民力量”黨吳世勳表示：“這明顯就是一項防止文在寅被懲罰的法律。”

青瓦台發言人康珉碩在12月11日的例行記者會上表示，文在寅稱，通過對開展沒有“禁區”的調查，權力機關之間相互牽制、保持均衡，打造“零腐敗”政府是社會的共同夙願，也是與國民的約定，希望程序順利進行，爭取於2021年正式成立公調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