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劃燃的“火柴”與假日的塑料裝飾——美國疫情下的“安徒生童話”
再過幾天，美國即將迎來新年假日，然而原本應當張燈結綵闔家歡樂的節日，對現在的美國人而言卻是另一番景象。12月一項針對美國居民的調查顯示，75%的美國人認為2020年是艱難的一年，關於疫情持續不斷的壞消息讓他們承受了過大的壓力。絕望的人們轉向裝飾許願樹，通過樹上的塑料裝飾品寄託自己對來年縹緲的希望……
△《紐約郵報》12月的一篇文章稱“絕望的人們轉向裝飾許願樹，試圖讓2020年不再那麼艱難”。
美國民眾的絕望並非空穴來風，自2020年1月22日美國報告出現第一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以來，新冠疫情在美國持續加重。截至美國東部時間12月21日18時22分（北京時間12月22日早7時22分），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統計數據顯示，全美新冠肺炎確診病例已超過1800萬例，達到18006061例，累計死亡病例超過31.9萬例，達到319190例。
△美國自2020年1月22日至今，平均每週平均新增新冠肺炎確診病例數據統計圖（圖片來源：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
持續的疫情更是加劇着原本就橫亙於美國社會的頑疾，《槍支暴力檔案》的最新數據顯示，2020年的前11個月，美國發生了592起大規模槍擊事件，與去年全年相比增加了42%，超1.7萬人因槍擊死亡，3.7萬人受槍傷。在飆升的數據背後，掩蓋的是美國社會加劇的貧富分化。
“他只是開個門，命就沒了”
“第二天，他就死了。”哈桑·薩利赫説。
△《印第週刊》12月16日的報道，記載了哈桑·薩利赫在特雷維昂·阿莫森案件中的相關言行。
哈桑·薩利赫（Hasan Salih），負責美國北卡羅來納州達勒姆市內一棟公寓的日常管理工作。11月24日中午，在他負責的公寓內發生了一起槍擊事件，受害者是一名23歲的年輕人，名叫特雷維昂·阿莫森（Trayvion Amerson）。在美國《印地週刊》的報道中，哈桑·薩利赫的表述給人感覺他已然習慣了這類事件。而事實上，他也不得不如此，今年僅在達勒姆市，媒體報道過的槍擊事件就超過800起。在談及阿莫森可能的死因時，薩利赫説：“他只是開個門，命就沒了。”
三週後，在美國北部的芝加哥，一棵裝飾有人名、照片和星星標牌的紫色許願樹佇立在戴利市政廣場上。只是這些星星並不是用來慶祝即將到來的假期，而是紀念那些死於槍擊案的逝者。
△12月14日，芝加哥戴利市政廣場立起了一棵裝飾有人名、照片和星星標牌的紫色許願樹，用以悼念此前因槍支暴力死亡的人們。（圖片來源：今日美國）
眾多星星中有一顆，屬於阿瑪利亞·瓊斯（Amaria Jones）。今年夏天，她的人生永遠停留在了13歲。當時她正在客廳裏，興高采烈地向她的媽媽展示她剛剛從網上學會的一段舞蹈。一顆流彈在她跳舞時，從窗外飛來，擊穿了阿瑪利亞的脖頸。但這並不是瓊斯一家悲劇的終點，18歲的羅德里克·瓊斯（Roderick Jones），一名夢想着能夠出人頭地的説唱歌手，在12月月初因槍殺死亡。死前，他的家人們還在計劃給他買一件帥氣的風衣，後背用綠色的棉線繡上他最喜歡的歌詞。
“在這你永遠沒法喘口氣”
在市政廣場的悼念儀式上，阿瑪利亞的姐姐，梅賽德斯·瓊斯（Mercedes Jones）説，之後她要去祭掃妹妹的墓並帶去一份小禮物。那是一條紫色的橫幅，上面寫着“舞蹈天后”。疫情期間，瓊斯的家庭經歷了防疫、失業，疫情沒有奪走她的家人們，卻以另一種形式，讓這個家庭無法從失去親人的痛苦中恢復過來。“我的兒子今年7歲，他已經經歷了太多的悲傷。”但是現實的忙碌需要她不停地面對兩位親人的死亡，梅賽德斯計劃儘快把羅德里克的墓遷到阿瑪利亞旁邊，她接着説，“在這你永遠沒法喘口氣，你沒法。”
△因槍支暴力死亡的辛希爾·加斯頓，他在遇害時只有20個月大。（圖片來源：今日美國）
這些悼念星星的主人裏還有20個月大的辛希爾·加斯頓（Sincere Gaston），在和母親從自助洗衣店回家的路上被射殺；10歲的莉娜·努涅斯（Lena Nunez）在她的祖母家看電視被流彈擊中頭部，最終死亡。芝加哥市的這兩起兒童遭到槍擊致死的案件，甚至都發生在6月27日，前後僅相差幾個小時。
當芝加哥的人們還在悼念因槍擊事件失去生命的人們時，達勒姆市薩利赫所在的街道又再次響起槍聲。在這期間薩利赫獲得警方許可，進入到阿莫森死亡的公寓內進行清潔打掃，公寓門前深色的木地板上還留有一塊深紅色的血漬。63歲的薩利赫已經記不清經歷、目睹了多少起槍支暴力案件，但薩利赫知道，槍支暴力背後還有更為嚴重的毒品氾濫問題。
△達勒姆市希爾賽德公園
在達勒姆市希爾賽德公園旁的一塊空地，那裏是無家可歸者、毒販、暴力團體、性工作者的法外之地。在疫情陰霾籠罩的寒冷夜晚，無家可歸的人圍在一個生鏽的鐵皮油桶旁邊，他們從附近的一堆廢舊傢俱和垃圾中翻出木頭，在生鏽的油桶裏點燃取暖。“他們當中會有一些沉迷於海洛因和可卡因的癮君子，他們會在街上碰頭，然後一連幾天都在街上閒蕩。”薩利赫説，“我曾經問過其中一個女人，‘你如果感冒怎麼辦？’她説：‘我可以感冒。’我這周見過她，她當時似乎已經有了肺炎的症狀。”
“但更多人一無所有”
△在芝加哥南奧斯丁社區，一名7歲的女孩娜塔莉亞·華萊士（Natalia Wallace）在2020年7月5日因槍支暴力死亡。（圖片來源：美聯社）
對那些在疫情壓力下還失去了孩子的母親們來説，新冠疫情根本無法阻止暴力事件對她們和她們的家庭造成傷害，反而是讓她們承受更多。反槍支暴力組織“反對暴力殺戮的母親聯盟”（Mothers Against Senseless Killings）的創始人塔瑪爾·馬納西（Tamar Manasseh）説：“有人覺得新冠疫情可以阻止槍支暴力。這根本不現實，它只會讓窮人更窮。”
△因槍支暴力死亡的特雷維昂·阿莫森（Trayvion Amerson），槍擊案發生時，僅有23歲（圖片來源：《印地週刊》）
阿莫森死後不到一個月，薩利赫最終從警方得到消息，警察們説他們已經完成了案件的調查，基本可以宣佈結案了，儘管犯罪嫌疑人仍然未知。63歲的薩利赫時常懷念過去的城鎮，“很多大人物以前都住在這裏。”面對現在的混亂，他卻感慨道：“這些都是這個城市的故事，現在這裏有很多富人，但更多人一無所有。”
△2020年1月1日至2020年12月21日，全美各地槍擊致死案件地圖，每一個紅點代表至少1例死亡。（圖片來源：《槍支暴力檔案》）
達勒姆市、芝加哥市的居民或多或少都隱約有所意識，困擾着這兩個城市的槍支暴力、毒品氾濫問題，究根結底都與社會不平等、過大的貧富差距緊密相關。疫情對美國民眾的傷害，不僅僅是確診病例的猛增、死亡人數的高企，單是推波助瀾，就足以讓原本植根於美國的各項社會問題成為壓死美國民眾的最後一根稻草。在新冠疫情大流行的今年，庫克郡醫學檢察官辦公室公佈的數據顯示，芝加哥的兇殺率上升了52%。《槍支暴力檔案》的最新數據顯示，在全美範圍內，今年槍支暴力對青少年和兒童的影響格外嚴重，導致將近300名11歲以下的兒童死亡，超過660人受傷；12至17歲的青少年中，有1000多人被槍殺，近3000人受傷。
△獨立智庫Everytown針對疫情期間美國激增的槍擊案件的相關調查報告（圖片來源：Everytown）
與馬納西和薩利赫對社會貧富差距加劇的認知相印證，美國經濟政策研究所（Economic Policy Institute）公佈的最新數據顯示，美國最富有的1%人羣的薪資在過去40年時間裏飆升了160%，而對於收入最低的90%人羣來説，他們的薪資在所有美國人的總收入中所佔份額卻在縮水。獨立智庫Everytown在12月12日發表的研究報告中，將2020年的槍支暴力氾濫，歸因於疫情造成的間接影響。底層民眾由於失業，導致收入降低，而聯邦政府受疫情影響暫停了多項政府服務和社會福利，而兩黨的扯皮導致紓困資金遲遲不能到位，多項防疫舉措缺少相關的補償性政策，導致美國社會在教育、公共服務上的缺位，促使大量青少年和失業者無所事事。此外，疫情導致的經濟下行加之擁搶利益團體的鼓動，促使美國在2020年的槍支銷量達到新高，而政策漏洞讓大量沒有登記的“黑槍”流入美國社會，二者讓美國民間槍支進一步氾濫……
被劃燃的“火柴”和許願樹上的塑料裝飾
14日，梅賽德斯·瓊斯和其他因槍支暴力死亡的受害者親屬，在那棵紫色的許願樹下悼念着死去的672名罹難者。按計劃，羅德里克的墓在18日也應當移到了阿瑪利亞旁邊。今年，無論是對梅賽德斯還是對她7歲的兒子而言，都是充滿了悲傷的一年。在14日參加悼念儀式後，她強忍悲痛，為他的兒子做着今年年末節日的準備。“我必須這樣，因為我有一個7歲的兒子，他一直期待着。”
63歲的薩利赫也在他負責的公寓忙碌着，他或許偶爾還會想到過去常有大人物光顧、定居的達勒姆，或許正在準備着即將到來的節日與假期。
百年前安徒生所寫下的童話中，小女孩用來尋找寄託、覓見希望的“火柴”，如今在大西洋的彼岸被紛紛劃燃。新冠疫情、槍支暴力、貧富分化加劇……這些都讓今年美國普通民眾的生活愈發艱難。年末傳統節日即將到來，美國民眾只得從許願樹上的塑料裝飾裏期許一個更好的來年。
△美國全國步槍協會（NRA）在社交平台上發佈消息，鼓勵民眾購買槍支當做節日禮物。
可惜現實遠沒有期許的那麼美好。當地時間21日，美國全國步槍協會（NRA）在社交平台上發佈消息，鼓勵美國民眾將槍械裝入禮盒，放在許願樹下當作禮物，以慶祝節日。在這個寒冷的冬天，美國民眾劃燃“火柴”映出的一點光亮，在殘酷的現實面前，註定將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