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疫情:變種病毒和死亡人數激發新封鎖,危機加劇 - 彭博社
Chris Kay, Sanjai P R
四月份,印度人民黨在西孟加拉邦舉行的競選集會。
攝影師:Debajyoti Chakraborty/NurPhoto/Zuma Press在馬哈拉施特拉邦的梅娜泰·塔卡雷醫院外,蜿蜒的隊伍讓馬裏塞爾萬·泰瓦感到恐懼。排隊的人超過200人,在炎熱中低頭咳嗽、喘息。一些人希望能夠得到新冠疫苗,而在印度,疫苗仍然是一種稀缺物品。其他人則試圖獲得藥物、牀位、氧氣——任何東西。
21歲的工程學生泰瓦身材高大瘦削,留着一蓬蓬的鬍鬚,他覺得自己別無選擇,只能加入醫院外不斷增長的人羣。這家小型公立醫院位於孟買郊區。他的父親卡南已經生病好幾天了。49歲的卡南比大多數疫情期間遭受最嚴重後果的人要年輕得多。然而,泰瓦在等待就診的過程中變得越來越焦慮;他的父親發高燒,哪怕稍微活動一下都會讓他氣喘吁吁。
由於只有兩名不堪重負的醫生在工作,醫院只允許少量患者進入。在烈日下等待了10個小時後,泰瓦和他的父親被拒之門外。“醫生堅持讓患者回家,稱牀位短缺,承諾會打電話通知他們,”泰瓦説。“他們從來不會回電話。”
梅娜泰·塔克雷醫院於5月8日。攝影師:薩拉·希爾頓,彭博商業週刊隨着病毒在印度蔓延,這種無助和恐懼感變得司空見慣。該國每天報告近40萬確診感染病例和4000例死亡,這些數字肯定是嚴重低估了。在德里,公園已被徵用為臨時火葬場,曾經是孩子們打板球的地方現在燃燒着一排排葬火。醫院牀位和氧氣瓶短缺,醫生和護士也短缺。一些研究人員預測,目前25萬的死亡人數可能會在6月中旬達到40萬,並繼續上升。
印度的危機本身就是可怕的,造成了巨大規模的痛苦和損失。它還對全球產生了令人擔憂的影響。作為全球最大的疫苗產業基地,直到最近才記錄了少量冠狀病毒病例的印度,是國際計劃中的關鍵一環,通過生產低成本疫苗來接種發展中國家。然而,它的疫苗出口基本停止,可用瓶只優先用於國內使用,並且沒有恢復時間表。與此同時,在一個擁有超過10億公民的國家中不受控制的爆發為新變種紮根創造了理想條件。很難想象還有什麼比這更有效地產生可能對當前疫苗產生抵抗的變異體的方法。
對印度人來説,現在有大量人生病或照顧患病的親人,這些擔憂都次於眼前的災難。在被送離醫院後,泰瓦爾的父親病情進一步惡化,整夜掙扎着呼吸。這名學生拼命打電話給朋友和親戚,試圖找到能幫忙讓卡南入院的人。但沒有人能幫忙。他打了大約20家診所,所有的回答都差不多:他們沒有多餘的空間。接着,泰瓦爾動用了家庭的積蓄,花了8000盧比(109美元)讓一輛私人救護車在孟買四處搜尋氧氣,卻毫無結果。
最終,泰瓦爾的運氣轉好。他設法聯繫上了一名當地政客,並説服他耍點手段讓他的父親被一家慈善機構管理的醫院收治。那裏的工作人員留下了泰瓦爾的電話號碼,承諾每天更新他兩次。他筋疲力盡地回到家,終於可以休息了。卡南入院兩天後,他的醫生聯繫了泰瓦爾,告訴他一些壞消息。老人停止對瑞德西韋注射的反應,必須被放到呼吸機上。幾天後的一個清晨,他們再次打電話給泰瓦爾。他的父親去世了。
2021年初幾周,印度儲備銀行發佈了一份令人好奇樂觀的新聞稿。偏離貨幣政策,涉足流行病學領域,中央銀行宣佈印度已經戰勝了新冠病毒,而且,“很快我們的憂鬱之冬將成為輝煌的夏季。”關於病毒曲線,印度儲備銀行表示,印度設法“像貝克漢姆一樣彎曲了它。”儘管用詞不那麼華麗,但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也同樣樂觀。在一月份世界經濟論壇的數字會議上,他吹噓説他和他的同胞們通過有效控制疫情“拯救了人類免受一場大災難的侵襲。”
這樣的説法在事後看來可能是妄想的,但當時病毒數量看起來很好。去年九月份的一次激增將每日病例數推至近10萬,到了一月份,新感染人數已經下降到那個水平的不到十分之一——人均感染率與韓國相當,後者是工業化世界中最低之一。即使在達拉維,這個孟買貧民窟可能有百萬人口的地方,一場積極的公共衞生運動使病毒基本得到控制。隨着社交距離限制大多解除,人羣回到了市場和餐館,富裕家庭預訂了海灘度假勝地。
流行病學家和業餘專家們就下降感染率以及印度相對較低的死亡人數展開了一系列理論的討論。許多人提到了印度年輕人口的保護作用,其中位年齡僅為27歲。其他人則認為南亞温暖的氣候可能減緩了病毒傳播,或者推測足夠多的印度人已經感染過,達到了某種程度的羣體免疫。還有所謂的衞生假説:在一個擁擠的城市和貧困的衞生條件下,人們對新疾病天然具有抵抗力。
3月7日,印度總理莫迪出席的大型集會上的人民黨支持者,位於加爾各答。攝影師:Tamal Shee/SOPA Images/Sipa USA/AP Photo一些科學家敦促謹慎。首先,沒有人能確定這些數據是否正確。印度的檢測率不到美國的一半,死亡統計數據極不可靠。即使在正常時期,大約五分之一的死亡案例從未報告給當局,官方記錄通常也不列出死因。去年12月,該國發現了首例B.1.1.7變種病例,這是最初在英國發現的變種,引發了對失控傳播的擔憂。
然而,政客們並不需要太多的鼓勵就可以讓生活恢復正常。即使在二月份感染率開始上升時,多個邦選舉吸引了大量人羣,聽候候選人演講,人們大多沒有戴口罩。莫迪吹噓他和他的得力助手、內政部長阿米特·沙阿在孟加拉邦選舉前舉行的集會規模之大,孟加拉邦是一個人口超過九千萬的人口密集邦。官員們還鼓勵市民參加恆河邊的廟會庫布·梅拉,這是世界上規模最大的人類聚會。數百萬人湧入,肩並肩站在神聖河邊。
到了三月中旬,每天報告的感染人數比一個月前增加了一倍多,而印度的疫苗接種進展緩慢。在日內瓦的世界衞生組織,首席科學家蘇米婭·斯瓦米納森擔心她的祖國正在忽視一個病毒定時炸彈。“它隨時可能再次爆發,”她在3月13日説。“我們不應該變得自滿。”但已經為時已晚。
印度教聖人在4月12日庫布·梅拉期間在恆河中沐浴。攝影師:卡爾瑪·索南/AP照片到了四月,拉馬南·拉克斯米納拉揚感到無助。作為疾病動態、經濟與政策中心的創始人,這是一個公共衞生智庫,拉克斯米納拉揚蜷縮在德里的家中,手機不停地響着朋友們發來的尋求氧氣的消息。當一位42歲的同事生病時,他尋求治療的醫院要求患者自帶氧氣供應。拉克斯米納拉揚甚至開始收到高級官員的求助,這些印度精英平時不習慣缺乏任何東西。即使他們也找不到所需的護理。
憤怒的是,似乎為了應對新一波感染,幾乎沒有做任何準備,拉克斯米納拉揚決定他必須嘗試幫助。他和一些同事一起創建了一個名為“為印度輸氧”的慈善機構,為最需要的患者找到並運送氧氣罐。這種服務在正常情況下應該由政府提供,而不是由一個坐在家裏辦公室裏的研究人員組織。但拉克斯米納拉揚認為,在這一點上,印度人別無選擇,只能自救。“體系已經崩潰,”他説。“如果你需要什麼——牀位、氧氣——體系無能為力。” 到五月份,他的同事已經去世。
這種情況幾乎沒有給莫迪增光添彩,莫迪自2014年以來一直是印度的領導人,可以説是幾代人中最主導的政治人物。這位總理領導着印度教民族主義政黨人民黨,上台時承諾在聯邦政府中注入管理能力,借鑑了他作為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長的經驗,該邦被商人稱讚為擁有良好基礎設施和廣泛工業基礎的邦。兩年前,他以壓倒性多數連任,他利用自己的授權鞏固了經濟和政治權力,並且,批評者説,破壞了印度的民主和非印度教公民的權利。
但即使是莫迪最狂熱的支持者也無法忽視新冠災難的規模。媒體已經開始對他產生負面看法,曾經支持他的報紙和電視網絡開始質疑官方死亡人數,引用他們自己從火葬場得出的可怕數字。在四月底的一篇社論中,具有影響力的報紙《印度教徒》表示,政府未能確保疫苗供應,已經“放棄了對窮人的責任”。甚至阿納布·戈斯瓦米,一個火爆的脱口秀節目主持人,對莫迪的表現進行了隱晦的批評,在一次廣播中怒斥印度領導人應對氧氣短缺的責任。“他們説,‘我們為印度人民做了很多事’,”他幾乎是在大聲喊叫。“胡説八道!”
印度人民黨試圖壓制批評,而不是承認錯誤,尤其是通過命令Twitter和Facebook屏蔽批評政府應對新冠疫情的帖子。莫迪最親近的盟友之一、北方邦首席部長約吉·阿迪亞納特甚至走得更遠,威脅要沒收公民和醫院的財產,如果他們公開抱怨氧氣短缺的話。這些努力可能適得其反,給一個自莫迪當選國家領導以來很少停滯的政治機器帶來挫折。五月初,印度人民黨在西孟加拉邦的選舉中失利,莫迪曾在那裏積極競選,直到病例激增迫使他停止。
“老實説,疫苗接種是唯一的出路”
地面情況非常嚴峻,即使是最熟練的政治領袖也會難以改變敍事。印度普遍存在大家庭,在好時光裏作為社會韌性的來源,祖父母照顧他們的後代,反之亦然。它們也為病毒傳播提供了好的場所,使得新冠病毒能夠迅速在世代間傳播。而早期的疫情波次主要避免了年輕人,但印度醫生對當前疫情中患病兒童的數量感到震驚,其中許多病情嚴重。毫無疑問,許多,如果不是大多數,病例是由新變種引起的。在包括孟買在內的馬哈拉施特拉邦,超過一半的測序感染包含了鮮為人知的B.1.617變種,這促使一些政府禁止印度旅行者入境。
當冠狀病毒去年首次抵達印度時,莫迪實施了世界上最嚴格和最全面的封鎖之一,減輕了城市衞生系統的壓力,但也摧毀了經濟,並將病原體傳播到了農村深處,因為無處可去的移民工人返回家鄉。儘管另一次封鎖可能會買來一些時間,莫迪一直抵制這一建議;他的盟友們認為,印度不能再次要求其最貧困的公民,其中許多人離捱餓只有幾天工資的距離,呆在家裏。
鑑於封鎖很可能不在討論範圍內,“老實説,疫苗是唯一的出路,”拉克斯米納拉揚説。“沒有疫苗,我們可能會面臨新的波及其後的另一波。”
自疫情爆發以來,任何結束疫情的計劃幾乎完全依賴於印度的疫苗產業。其最重要的參與者是印度血清研究所有限公司,這是由位於孟買內陸的億萬富翁社交名流普納瓦拉家族控制的大型製造商。一年前,血清與阿斯利康公司達成協議,生產至少十億劑其疫苗,該疫苗在印度被稱為Covishield。血清的首席執行官阿達爾·普納瓦拉計劃將其產量分配給印度和其他發展中國家,向政治家和記者保證其生產能力足以為兩個市場提供服務。
印度血清研究所首席執行官阿達爾·普納瓦拉。攝影師:蘇巴什·夏爾馬然而,印度印度藥品監管機構在一月初批准該產品時,也批准了由國內公司巴拉特生物技術國際有限公司研發的Covaxin疫苗,該疫苗幾乎還未開始最後階段的試驗。再加上阿斯利康疫苗的問題廣為人知,以及社交媒體上大量的錯誤信息,導致了一種在印度很少見的猶豫態度,而印度在全國接種運動方面擁有豐富的經驗。接種速度超過兩個月才達到計劃速度。
當需求增長時,許多疫苗並沒有提供給最需要的人。根據民調機構LocalCircles對一萬多人進行的三月調查,30%的人表示他們認為一些醫護人員虛假認定人們屬於高風險,使他們規避了關於優先接種的模糊規定。“這是印度,所以沒有什麼是清晰的,”班加羅爾科技中心的一名商人告訴《彭博商業週刊》,他説他在三月打電話給幾家診所,很快就找到一家願意給他和他的妻子接種疫苗的診所,儘管他們兩人都不屬於優先接種羣體。“而且如果事情變得清晰,人們會找到變通方法。”
在印度普納設施的疫苗生產。攝影師:Subhash Sharma印度目前的問題主要是供應問題,血清研究所每月生產約7000萬劑疫苗,遠低於目標的1億劑。部分原因是美國製造商被華盛頓強迫優先處理國內訂單,因此印度公司等人抱怨缺乏生物反應器袋和過濾器等組件。他們加快生產的努力引起了爭議:4月份,血清研究所和巴拉特為了籌集更多產能,提高了價格,引發了社交媒體上的憤怒。
毫不奇怪,莫迪正在採取措施確保血清研究所生產的疫苗留在印度。該公司的出口大幅減少,計劃向“新冠疫苗實施計劃”(Covax)提供2億劑疫苗的交付也被推遲。儘管在這種情況下此舉可能被視為合理,但這給病毒在其他地方找到了機會。依賴印度生產的尼泊爾和孟加拉國看到了交付量減少,前者目前正在經歷嚴重的新冠疫情。
印度政府正在盡一切可能增加疫苗供應。取消了要求進行國內臨牀試驗的規定,這將允許現代公司和輝瑞公司生產的疫苗進口,儘管這兩家公司的產量已經基本分配完畢。另一家當地製造商卡迪拉醫療有一種三劑疫苗正在進行最後階段試驗,可能在下個月獲得批准,血清研究所計劃最終生產由馬里蘭州生物技術公司諾瓦瓦克斯研發的疫苗。印度還向俄羅斯的斯普尼克V敞開大門。一批小規模的首次交付已經到達,計劃在印度次大陸每年生產超過7億劑。
卡迪拉醫療疫苗工廠的樣本。來源:賽諾菲在疫苗生產得到改善之前,將足夠的針頭注射到人體將是一場鬥爭。許多西方國家希望在今年夏末或更早時達到羣體免疫的疫苗接種水平,但印度的速度要慢得多。根據彭博疫苗追蹤器的數據,按照目前的接種速度,印度將在將近三年後才能保護75%的人口。
在病毒出現在印度後,阿尼爾·赫巴爾投身於幫助他的孟買同胞,因為這個國家金融中心的居民被稱為孟買人。全國封鎖使許多最貧困的人難以獲得食物,因此赫巴爾,一個經營銷售醫療設備的小企業主,加入了一個志願者團隊,在城市貧民窟門前設立廚房,挨家挨户分發食品。每天結束後回到公寓,他會盡量遠離妻子和女兒,擔心自己已被感染,儘管他盡了一切他能想到的預防措施。但赫巴爾沒有生病,這讓他不禁想知道他的善行是否在增強他的免疫力。
阿尼爾·赫巴爾攝影師:薩拉·希爾頓,彭博商業週刊當一位親密的朋友死於新冠肺炎時,赫巴爾覺得自己必須做更多,於是在10月初,他走進孟買市中心的一座擁有1800張牀位的殖民時代建築——國王愛德華紀念醫院。在那裏,在一個安靜走廊的小診所裏,他成為了阿斯利康疫苗在印度試驗的受試者。他忘了告訴妻子這個計劃;當他最終告訴她時,她拒絕和他説話一天。
在二月份,他新冠病毒檢測呈陽性,隔離在自己的房間兩週。這段時間並不愉快,但對於一個患有糖尿病的56歲人來説,Hebbar的症狀是可以控制的。幾個月後,他發現自己接種的是真正的疫苗,而不是安慰劑——他認為這是拯救了他的生命的幸運之舉。他説,如果沒有這些注射,“對我來説可能會很糟糕。”
隨着病毒肆虐孟買,Hebbar痛苦地意識到,許多同胞並沒有他的好運氣。這座城市通常熙熙攘攘的街道變得寂靜,除了救護車警報聲。無數的朋友和親戚被感染;在Hebbar所居住的九座大樓的住宅區,最近爆發後當地政府已經封鎖了五棟建築。“我害怕打開Facebook,”Hebbar説。“你只會看到誰去世了,而且你認識其中很多人。” 閲讀下一篇文章: 對重要藥物專利的覆蓋有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