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融“壞銀行”考驗中國金融體系和習近平的控制力 - 彭博社

在北京金融街的華融大廈內，當時已經過了晚上9點，一位身影拿起毛筆，用熟練的筆觸開始在紙上書寫文字。

對於王佔峯來説，又一個充滿挑戰的工作日結束了，他是一位企業董事長、中國共產黨幹部，不太幸運的是，他是一位最近被處決的人的替代者。

在這個四月的夜晚，王被發現在辦公室裏像往常一樣放鬆：練習中國書法藝術，這種形式表達了古典文字的美感，據説還能體現書寫者的性格特徵。

要掌握它需要耐心、決心、技巧和冷靜，而54歲的王需要這一切以及更多。因為在金融街這裏，距離中國人民銀行龐大的總部只有一段快步行走的距離，華融大廈的鏡面幕牆背後正在上演一場黑暗的戲劇。它的發展將考驗中國龐大、負債累累的金融體系、努力修復它的技術官員，以及陷入其中的外國銀行和投資者。

中國華融資產管理公司總部，2021年5月19日。攝影師：Yan Cong/Bloomberg歡迎來到中國華融資產管理公司總部，這家陷入麻煩的國有“壞銀行”已經在全球金融界引起了不安。

數月來，王和其他人一直在努力清理華融這裏的混亂局面，這家機構——實質上——坐落在中國金融權力結構的中心。向南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央行；向西南是財政部，華融的主要股東；向西不到300米處是中國銀行保險監督管理委員會，負責保障金融體系的安全，最近還確保華融至少到8月獲得國有銀行的資金支持。

賴小民，當時是華融主席，2016年出席在香港舉行的博鰲亞洲金融合作論壇。攝影師：安東尼·關/彭博社儘管這一補丁沒有解決華融如何償還在債券市場上借入的大約410億美元的問題，其中大部分是在王的前任在被捲入一場反腐風暴之前所借的。那位長期擔任高管的賴小民於一月被處決，他的正式存在從華融一直到其股票證書上的簽名都被抹去。

更大的問題是所有這些可能對國家金融體系以及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努力集中控制、遏制多年來的高風險借貸並整頓國家金融局勢可能產生的影響。

“他們不管怎麼做都會受到責難，”北京大學金融學教授、《避免陷落：中國的經濟重組》作者邁克爾·佩蒂斯説。他表示，救助華融將強化那些忽視風險的投資者的行為，而違約會危及金融穩定，如果債券市場出現“混亂”的重新定價。

華融大廈內到底發生了什麼？鑑於利害關係，很少有人願意公開討論這個問題。但與在那裏工作的人以及各種中國監管機構的採訪提供了一瞥這場風暴的中心。

簡單來説，自從延遲了2020年財報以來，華融一直處於全面危機狀態，侵蝕了投資者的信心。高管們已經習慣了在市場情緒惡化、華融債券價格再次下跌時隨時被政府當局傳喚。王及其團隊必須每週提供華融運營和流動性的書面更新。他們已求助於國有銀行尋求支持，並聯系債券交易員試圖平息市場情緒，但持續的成功甚微。

在公開聲明中，華融一再堅稱其立場最終是穩固的，並將履行其義務。銀行監管機構不得不簽署這些聲明的措辭，這是對情況被認為是多麼嚴重以及最終誰掌控的又一個跡象。

然後是與財政部和其他附近強大的金融官僚機構的定期會面。通常議程中包括：可能計劃將華融的各種業務剝離。

據熟悉會議情況的人説，華融高管經常被耽擱，往往只能獲得有限的接觸機會，接觸中國銀行保險監督管理委員會（CBIRC）的高級官員。

中國的最高金融監管機構——由劉鶴主持，他是習近平在監督經濟和金融體系方面的得力助手——已要求就華融的情況進行簡報，並協調監管機構之間的會議，據監管官員稱。但他們尚未向他們傳達長期解決方案，包括是否對債券持有人造成損失，這些官員説。

華融內部的一場防止債務災難的競賽

中國人民銀行、銀保監會、華融和財政部的代表未回應置評請求。

專注基礎

王是中國著名的西南財經大學金融學博士，2018年初抵達華融大廈，正值腐敗醜聞吞噬這家巨大資產管理公司之際。與公司前任領導賴相比，他在華融內部被認為是低調和樸實的，尤其是賴曾被譽為財神。

華融數百名員工，從北京分部主管到遙遠前哨站的分支機構員工，於4月16日聆聽王對季度數字的回顧。他強調自接任以來公司的基本面已經改善，一些分析師持有這一觀點，但這並不足以安撫投資者。但他對許多人關心的重組和支持這家巨頭公司的計劃幾乎沒有提及，他曾承諾在接任後的三年內清理公司。

他對員工的主要信息是：專注於基礎知識，如收回可疑資產和改善風險管理。員工們保持沉默。沒有人提問。

即將到期

華融今年需要再融資或償還約62億美元的債券

來源：彭博社

注：截至5月20日，當地債券已轉換為等值美元金額。

一名員工描述他所在地區的情緒如常。另一位員工説，華融子公司的同事擔心公司可能無法支付他們的工資。第三位員工表示，老一輩員工和新員工之間存在着日益加大的鴻溝。那些經歷過賴的員工，每年看到自己的薪酬被削減，對扭轉局面幾乎沒有信心，而新加入者則更加期待轉變帶來的機遇。

其他人開玩笑説，華融大廈一定是風水不好：在賴被逮捕後，一家在該大樓設有分支機構的銀行不得不接受140億美元的救助。

撇開黑色幽默不談，高級管理人員和中層監管人員之間已經開始形成一種粗略的共識：與其他關鍵國有企業一樣，華融似乎仍被視為不容失敗的太大以倒。許多人得出的印象——僅僅是印象——是，至少目前，中國政府將支持華融。

至少有人説，在中國共產黨計劃於7月1日慶祝建黨100週年的全國性盛會期間，不太可能發生嚴重的金融動盪，比如華融違約。這些慶祝活動將給習近平——他一直在謀求無限期執政的機會——鞏固其在中國最有權勢的領導人中，包括毛澤東和鄧小平在內的地位。

財新傳媒的主編在週六的一篇評論文章中寫道，華融“遠未”違約。財新傳媒的主編凌華偉寫道，財政部和中國監管機構都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7月1日的愛國熱潮之後會發生什麼，連華融大廈內的許多人也不確定。中國國務院副總理、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主席劉鶴似乎並不急於強迫出一個困難的解決方案。北京方面的沉默開始使本地債務投資者感到不安，直到大約一週前，他們似乎對華融離岸債券的拋售毫不動容。

北京金融街，中國監管機構的所在地。攝影師：Yan Cong/Bloomberg### 利益衝突

根據北京諮詢公司Trivium China的經濟分析師、《中國債務長城》一書作者麥甸尼的説法，華融在吸收和處置銀行不良債務方面的角色值得保留，以支持銀行業的清理工作，但需要政府幹預。

“我們預計外國債券持有人將被要求減記，但幅度將相對較小，”他説。“這將被設計成一個信號，告訴投資者不應該認為政府支持就意味着無限制的支持。”

目前，在缺乏來自高層的直接命令的情況下，華融陷入了各個國有企業和政府官僚之間的利益衝突之中。

例如，中國投資公司這個1萬億美元的主權基金已經拒絕了從財政部接管控股權的想法。據知情人士透露，中國投資公司的官員認為他們沒有足夠的能力或資源來解決華融的問題。

與此同時，中國人民銀行仍在考慮是否繼續推進一項提議，根據這項提議，中國人民銀行將承擔華融逾1000億元人民幣（155億美元）的不良資產。知情人士稱。

擁有華融57%股權的財政部代表中國政府，尚未承諾為該公司注資，但也沒有排除這種可能，一位知情人士稱。

中國投資公司未回應置評請求。

銀行監管機構為華融爭取了一些時間，與包括中國工商銀行在內的國有銀行達成協議，覆蓋了到8月底到期的25億美元等值資金所需的任何資金。到時候，該公司的目標是在三月和四月錯過截止日期後，嚇跑投資者的情況下，完成其2020年財務報表。

梁強，當時是中國信達資產管理公司副總裁，出席2017年在香港舉行的公司年度業績新聞發佈會。攝影師：南華早報/蓋蒂圖片社“中國如何處理華融將對全球投資者對中國國有企業的看法和信心產生廣泛影響，”總部位於香港的中銀國際控股執行董事吳瓊表示。“如果任何違約引發重新評估評級國有企業信用所假定的政府支持水平，將對離岸市場產生深遠影響。”

王團隊的新成員的宣佈突顯了風險，並對一些內部人士提供了一絲希望。梁強是全國金融青年聯合會的常務理事，被廣泛視為培養金融國有企業未來領導者的渠道。梁強上週抵達華融，將很快擔任總裁一職，此前他曾為另外三家像華融一樣成立的大型國有資產管理公司工作，旨在幫助清理國內銀行的壞賬。一些人猜測這可能指向一個更廣泛的計劃：華融可能被用作當局處理這些其他龐大、負債累累機構的藍圖。

與此同時，在華融大廈內，一項關鍵事項仍然固定在高管和普通員工繁忙的日程中。這是一個月度會議，其議題被認為對華融的重生至關重要：學習中國共產黨的教義和習近平主席的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