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雲| 從西班牙流感到新冠肺炎疫情，人類掉入的是同一個坑_風聞

人類在幾百年間對傳染病的應對，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變化，隔離、消毒、治療、撫慰，以及逃離……

慶幸的是，隨着社會的進步，我們的隔離工作的組織程度更嚴密了，消毒也更有效率，治療水平也越來越高。尤其是是隨着人們預防意識，以及知識水平的提升，人類對疾病的控制提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然而，有些涉及到人性的東西，並沒發生改變，甚至隨着時代的進步，副作用反而放大了。

今天，觀雲想講個西班牙流感的故事，希望能引起我們對當下的深思。

麻痹與死亡

起初，大家都以為這只不過是場普通的流行性感冒。

1918年春天，處於第一次世界大戰旋渦中的人們仍在苦苦掙扎，沒有人意識到一羣比戰爭更恐怖的神秘“殺手”正悄然關顧。

作為剛剛投入戰鬥的新成員，美軍在短短3個月內投入了幾百萬兵力到歐洲戰場。數十萬士兵居住在臨時搭建的兵站裏——他們來自完全不同的地方，擁有完全不同的疾病易感性——許多年後的公共衞生專家會這樣評估（你可以理解了，為什麼有些病對某個人種特別緻命，而對其他人種影響較小，這就是疾病易感性，基因差異），幾百萬年輕人聚集到兵營極端緊張的空間，混雜人口頻繁接觸，簡易的衞生醫療條件，意味着這是一個流行病爆發的温牀。

2月份（春節，是萬物狂歡的季節，包括病毒），幾個來自美國堪薩斯州哈斯克爾縣的年輕人，隨大部隊登上了運兵的卡車。他們看起來無精打采，不是因為他們不願參戰，相反，在政治家的鼓動下，他們情緒高漲，只不過他們的家鄉正有流感肆虐，而他們幾個不幸都中招了。

一個星期後，運兵車抵達福斯頓軍營。

僅僅過了兩天，軍營開始有流感傳播，醫院接收了第一批流感士兵。但管理者並未引起重視，醫院也堅持認為這只不過是場小小的流感。

弱小的病毒嘿嘿地奸笑。

三個禮拜後，流感在軍營全面爆發，1100名官兵被送到了部隊醫院。隨着軍營間的兵力調動，到4月份，流感傳染到了所有兵營。期間，有40多人因此死亡。但因為死亡率較低（相比那個年代的疾病來説），而且，美國軍方正關注着歐洲戰場，都沒在意，只當做小風波處理。

病毒又壯大了。

1918年8月，深陷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各國人民迎來了一個好消息，隨着美國人的大量投入，戰場形勢已經扭轉，戰爭就要結束了。

然而，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美軍帶來的不僅有勝利的曙光，還有死神的鐮刀。

隨着美軍在歐洲戰場大量登陸，神秘病毒悄悄地潛伏到各個角落，等待最後的號角，給人類致命一擊。

它首先做的，還是麻痹人類，設法讓自己的觸角延伸到更多角落。

美軍登陸歐洲佈雷斯特的第二天，法國海軍司令部因流感忽然中斷指揮。4 月底，疫情隨法國士兵抵達意大利，繼而來到英國陸軍軍隊，5 月，英國第二陸軍疫情惡化，一支炮兵旅在 48 小時內即有 1/3 士兵倒下。

然而，此時，病毒只是讓大家看起來頭疼胳膊酸外加食慾不振，很多士兵在染病之後很快治好，又投入到了新的戰鬥，一切看起來確實像個小感冒。

期間，曾經有人對這陰冷的傢伙發出警報，可無知的政客“闢謠”了。1918年夏天，英國，不少醫學專家在報紙上呼籲，這場越來越厲害的“流行性感冒”，極可能是一場不亞於“黑死病”（鼠疫）的死亡災難。

可是，他們被抓了，哦不，他們被闢謠了。當時的英國首相勞合·喬治看到報道後，破口大罵，説他們造謠生事，不過沒抓他們，只是派人闢謠：這只不過是場普通流行感冒，不要緊張，當前的首要任務是，團結一致打德國人！

流感病毒躲在陰暗的角落“嘿嘿”冷笑，它為這個蠢豬的默契配合暗爽，並陰森地掃了眼無知的人類。

病毒加快了它的佈局步伐，從軍營邁向都市，首先對西班牙下手。整個西班牙有數百萬感染了這種疾病，就連西班牙國王也中招，西班牙的媒體公開報道了這一疫情（一戰期間西班牙是中立國，媒體不用報道戰爭，沒鬼事，剛好有餘力跟蹤流感），“西班牙流感”因此被扣在他們頭上（西班牙疾呼，我冤啊）。

這時，其他國家的心思都在一戰上，局勢已經越來越明顯，德國節節敗退，歐洲政客們的飯局上，討論最多的是怎麼佈局，好搶勝利果實，誰還管“感冒”這樣的小事。

有人請示説要不要隔離，政客回答，你們看着辦，問要不要採取預防措施，政客回答，你們看着辦。頭頭們這種態度，下面的人心領神會，所有的防禦行動，半點都沒。

終於，魔鬼亮出獠牙。流感被傳播至西班牙、希臘、德國和丹麥，並在 6 月初隨着運輸船抵達孟買和上海，一個接一個病例在世界範圍內陸續出現，第二波疫情蓄勢待發。

一艘從法國駛往紐約的輪船上爆發了嚴重流感，由於染病水手過多，他們不得不暫時停靠在加拿大的哈利法克斯，等待船員恢復元氣，病毒上了岸；法國一個小型軍事基地內的突發疫情，帶走了5%的法國新兵；7 月，伴隨高死亡率的流感在阿肯色州派克軍營的一支美國後備特遣隊中爆發，部隊醫院被擠得水泄不通。 

1 個月內，病毒拿下除大洋洲外的所有大洲，它做到了德國人沒有做到的閃電戰。

1918年8月，戰爭眼看要結束了，因為，各國已經無法投入更多兵力了，戰爭開始萎縮。

然而，死神開啓收割模式。

1918年8月27日，幾名感染瘟疫的波士頓碼頭工人死亡，病毒從此似長了翅膀一般，在整個北美大陸火速蔓延起來。而且已不再是先前簡單的頭疼腦熱症狀，卻是驟然而至的死亡景象：疫情主要在20到35歲的青壯年中間傳播，一旦疫情發作，患者常見當場高燒發作，臉色瞬間鐵青，外帶大量咳血。

美國工薪家庭裏，也越發這樣匪夷所思的景象：許多男主人早晨出門上班，中午症狀發作，然後還來不及搶救就失去了生命體徵。

期盼丈夫下班回家的妻子們，等來的常常是死亡通知……

僅在 1918 年 10 月，就有 20 萬美國人因流感而喪生。

加拿大的拉布拉多，死者在嚴寒中與牀單凍在了一起；歐洲，德國普通民眾的死亡率達到 27.3%，非洲的岡比亞，流感抹掉了大部分村莊的痕跡；日本關島有 10% 的人死於流感，在印度德里，有的火車離站時車上還全是活人，到站時已經滿是屍體……

到處都是血跡，到處都是哀嚎……

死神在半空中陰冷發笑，鐮刀上鮮血仍然冒着熱氣，並彙集在一起，滴答滴答往下落。

它要歇一歇，準備下一波收割，它在等另一頭蠢豬配合。

瞧，他來了。

1918年11月，德國宣佈投降，一戰結束（各國確實沒人投入了）。很多人向當時的美國總統威爾遜建議：取消慶祝活動，否則瘟疫並將加速傳播，從此再無法遏制。

威爾遜認為，不慶祝哪能體現美利堅對勝利的渴望？怎麼能告訴選民我們的勝利多麼來之不易？該怎麼慶祝還怎麼慶祝！

11月11日（馬雲説，不要誤會，這跟“雙11”沒聯繫），美國各州慶祝一戰勝利的狂歡活動，陸續照常進行。

死神再次撲向僥倖在戰爭和疾病中存活下來的人們，短短一個月間，美國新增數百萬“西班牙流行感冒”病例。當月又有二十萬美國人喪生。

威爾遜總統的短視，終令這歡呼和平的熱烈場面，變成了另一場災難的前奏！他本人也未能倖免，染上流感後，回國又患上中風。

漫長的第三波收割一直延續到 1920 年春天方告結束。這時，全世界因西班牙流感死亡的人數已經達到5000多萬（有説一個億），遠超過因一戰死亡的人數。

恐慌與逃離

如果説西班牙流感收割人類前期主要靠麻痹人類，那麼真正吹響它進攻號角的實際上是人類的“恐慌”。

《狼圖騰》裏，作者曾對狼羣圍獵黃羊的場景進行了描寫，狼羣用長嘯、奔跑、攻擊驅趕羊羣，製造恐慌。羊羣們慌不擇路，最後一頭扎進狼羣設置好的陷阱——冰湖，全軍覆沒。

人類在傳染病面前，並不比羊在狼面前強多少。

起初，流感只在軍營傳播，軍方為了軍心士氣，並未嚴格的控制，也未對外宣傳，後來，病毒傳染到城市。

西班牙爆發第一輪的時候，事態也還不嚴重，只要城市能夠好好隔離，不要再讓它傳出去，是“可防可控”的，但是當時的西班牙人民嚇得魂飛魄散，恐慌情緒迅速蔓延，政府無力控制，説了也沒人信。

數以百計的人羣湧進教堂，向上帝祈求抵禦流感

各種謠言，各種恐慌四起，有人説這是德國人的化學武器（你有沒有想到陰謀論），有人説是狗在傳播這種疾病（結果狗被到處捕殺），也有人説是中國人將這種病傳播過來的（中國人更加受到歧視）。

人們瘋狂地搶購物資，祈禱上帝保佑，發現疫情並未得到控制，身邊不斷有人倒下之後，人們開始瘋狂逃離。

可是適得其反，這種逃離加快了病毒的傳播，很快，病毒蔓延到整個歐洲。美國在一個月時間內，流感就從人口稠密的東部傳播到了西部。

有人想逃到更遠的地方去，結果，美國阿拉斯加地區，愛斯基摩村落幾乎都是整村覆沒。薩摩亞地區的死亡率也高達四分之一。英國人又把死神帶到亞洲。印度一地的死亡人數，達到了空前的一千二百五十萬。

人們到處逃竄，病毒一路尾隨，最終，全世界三分之一的人被波及……

唯一沒有感染報告的人類聚集地是亞馬遜河口的馬拉若島，那裏不是醫療條件好，而是沒人去。

歷史從來都有相似性，因為人性沒變。

回顧過去一年，一百年後人類又掉入了同一個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