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體30年後，普京要締造一個新蘇聯？_風聞

就在2020年聖誕前夕，普京突然宣佈出任俄羅斯聯邦國務委員會主席。並列出了104人委員名單。

　　命令原件

　　在普京提出的名單裏，28人主席團裏彙集了俄羅斯政壇精英：

　　俄羅斯聯邦政府總理米舒斯京；國家杜馬主席沃洛金；委員會主席馬特維延科；總統辦公廳主任瓦伊諾；總統辦公廳第一副主任基裏延科；總統助理列維京。

　　甚至還有包括俄共在內的其他黨派領導人和社會工商團隊代表。

　　俄羅斯“議會“的領導、主要黨派負責人、總統幕僚、行業領袖以及所有七個聯邦區總統代表都雲集於此。

　　這個“國務委員會”，其實早已有之，但是一個顧問性質的機構。可2020年1月俄羅斯通過了新的憲法修正案，國務委員會被賦予了新的權力：

　　參與制定俄羅斯對內對外政策；

　　討論預算草案和人事政策；

　　可作出決議，要求修改憲法。

　　兩條消息結合在一起看，普京什麼意思很明顯了，有網友甚至直接發問：

　　疫情真讓俄羅斯倒退40年？這是要讓蘇共中央委員會復活了嗎？精蘇狂喜！

　　還有這種好事？

　　請各位“精蘇‘’先不要急着狂喜。

　　在世界諸大國中，俄羅斯的政治制度可能是我們最為陌生的，總統管哪塊，總理管哪塊，職能部門的上下承接關係如何，都顯得有點“隨機”。

　　其實，這是因為從1991年獨立以來的俄羅斯，真就沒有一套非常嚴謹成型的政治體制，頂層架構相對模糊。

　　就像譚Sir的英文水平一樣，你不能評價一個不存在的東西（手動狗頭）

　　當然，時鐘再往前撥，他們曾經是有的。

　　而那套制度在30年前的聖誕節宣告終結。

　　1991年12日25日，戈爾巴喬夫通過電視講話宣佈，辭去蘇聯總統一職，之後紅旗落地。

　　戈爾巴喬夫祝賀西方聖誕快樂（誤）

　　而今，已掌管俄羅斯二十年的普京，似乎是想要改變些什麼。

　　要搞清楚普京到底是不是要把以前那個制度弄回來，我們就得先看看這個“國務委員會”到底有多大權力，和蘇聯時期的蘇共中央委員會有什麼區別。

　　1

　　要搞清楚俄羅斯的這個制度，得先弄明白蘇聯的“中央委員會”制度。

　　軍迷圈子裏有個流傳很久的段子：

　　1993年，黑海造船廠廠長馬卡洛夫向大家報告説：“‘瓦良格’號不可能再完工了……”

　　大家問道：“為了將艦完工，工廠究竟需要什麼？”

　　馬卡洛夫回答道：“蘇聯、蘇共中央委員會、國家計劃委員會、軍事工業委員會和九個國防工業部、600個相關專業、8000家配套廠家，總之需要一個偉大的國家才能完成它。”

　　後來中國買來瓦良格號“補完”，就是如今的遼寧艦

　　這個段子裏馬卡洛夫提到的各個部門中，只有蘇共中央委員會看起來與其他部門格格不入。因為其他部門都是立法和行政機構，只有中央委員會是政黨組織。

　　這就要説起蘇聯的政治制度和政黨制度。

　　從上圖可以看得很清楚，蘇聯施行的是一種立法、行政合一的政治制度。任何法律的制定的頒佈，任何的政令的發佈都需要立法機關（最高蘇維埃）的通過。之後由負責行政的部長會議無條件執行。

　　這套制度的最大優勢，是能較好地直接體現人民意志，做出高效的決策。

　　而在這個“議行合一“的民主集中制的基礎之上，蘇聯還有一套與之並行的政黨制度：

　　那“蘇共中央委員會”在哪個位置？

　　蘇共中央委員會，是黨的代表大會閉會期間黨的最高領導機關。中央委員由黨的代表大會選舉產生。處於黨組織的最上層。

　　如今的俄羅斯總統辦公廳

　　就是當時蘇共中央委員會所在地

　　可以説，中央委員會是蘇聯全部政治機關中，權力最為“濃縮”的一個。蘇共日常的全部活動基本都由他領導，包括：

　　挑選和配備領導幹部；指導中央國家機關和勞動者社會團體的工作；建立黨的各種機關、機構、事業單位，並領導它們的活動；選舉蘇共中央的政治局、書記處成員和總書記；管理黨媒的編輯部；代表蘇共同其他黨派聯繫。

　　其核心為中央政治局，由9到21名政治局委員組成

　　除黨務外，蘇共中央委員會還研究和解決國家生活中的重大問題。這個“破圈”依靠的是中央委員會下轄的蘇共中央各部。

　　這是蘇聯政黨制度中最有“特色”的部分，有些黨直屬的部門甚至取代了政府行政部門，讓蘇共中央直接領導社會生產。

　　比如，他們有“社會主義國家共產黨和工人黨聯絡部”負責溝通其他社會主義國家的執政黨。

　　蘇共中央行政機關部，監督黨和政府指示的執行。

　　蘇共中央國防工業部，小到步槍手榴彈，大到飛機坦克核潛艇，蘇聯的每一型武器裝備的研發和製造，都要通過蘇共中央委員會的研究決議（事實證明，百人微操比校長的一人微操不知道強到哪裏去了）。

　　庫賓卡堆積如山的各種試驗性裝備

　　想要量產都要通過中央委員會審議

　　蘇共中央機器製造部，負責核武器、彈道導彈、運載火箭、密碼設備等國家重大科研項目的領導和管理。

　　足夠強力機構能才協調這麼多的部門

　　協調這麼多的資源

　　總之，動輒幾十個中央直屬部門，讓蘇共中央委員會可以輕鬆地管理全國的國防、化工、基礎設施建設、工業生產、能源、經濟財政、農業生產、教育等國家命脈。

　　中央委員會的權力之大，甚至可以跳過立法機關參與管理。

　　斯大林主持制定的1936年憲法中明確規定：“蘇聯最高蘇維埃是行使蘇聯立法權的唯一機關。”

　　可是斯大林同時也説，黨的指示、政策“是具有實際決定的效力的，是有法律效力的”。

　　顯然，這兩句話是有點矛盾的。蘇聯這種“兩套班子”，並不是白紙黑字的制度，而是一種默認的“規則”。並非立法機構的蘇共也可以“立法”，擁有同樣影響具體執行的效力。

　　這就是所謂的“蘇聯模式”。

　　甚至赫魯曉夫和勃列日涅夫的上台，都是通過控制蘇共中央委員會來實現的。

　　這種模式優缺點都很明顯：

　　優點就是蘇共中央可以更高效地踐行頂層設計，集中國家資源進行緊要的建設與分配。

　　這種機制讓蘇聯快速完成了工業化，躋身世界前列。蘇聯最終能打敗納粹德國獲得衞國戰爭的勝利，與這套極度高效的制度不無關係。

　　斯大林接手的是一個只有木犁的俄國

　　留下的卻是一個擁有核彈的蘇聯

　　但在漫長“持久戰”、極端考量“運營”能力的冷戰時期，這套制度也讓國家建設過於依賴少數決策者的能力，造成了制度僵化和腐敗的滋生。

　　特別是赫魯曉夫時期滋生了嚴重的官僚主義

　　2

　　1993年12月12日，新生的俄羅斯在跌跌撞撞走了2年後，“1993年《憲法》”在葉利欽支持下正式實施。

　　憲法規定俄羅斯是“共和制政體的民主的、聯邦制的法制國家”，規定了“三權分立”的制度安排，還對今後的修憲行為制定複雜的程序。

　　多黨制、私有財產、三權分立、民主化、總統制、多元化的説辭充斥其間。

　　原本的立法機構最高蘇維埃被**杜馬（下院）和聯邦委員會（上院）**所取代。國家杜馬由俄公民直接選舉的代表組成。聯邦委員會則由各聯邦體的法機關和執行權力機關的代表組成。

　　司法權被劃給了由最高聯邦法院為首的法院系統，行政權則由總理管轄。

　　這“三權分立”看起來不是挺明晰、挺“民主”的嗎？

　　別急，問題就出在剩下的那一環——“總統”——上面。

　　93年十月炮打白宮事件 到憲法頒佈

　　葉利欽在權力鬥爭中取得勝利

　　因為，最“不民主”的，可能就要數葉利欽總統自己的權力了。

　　總統的權力被他上升到“三權”之上。俄共領導人久加諾夫稱葉利欽是世界上民選總統中權力最大的，比埃及法老、阿拉伯酋長、俄國沙皇的權力加在一起還大。

　　葉利欽嘴裏雖然有時講民主的話語，採用一些民主的形式，但是心底裏不懂任何民主思想、不講任何民主原則。一切的改革都是“為了民主而民主”。

　　改革總是有種“報復心理”，

　　非要跟蘇聯反着來

　　當年曾和葉利欽一起在斯維爾德洛夫斯克工作過的前蘇聯政府總理雷日科夫對葉利欽甚為了解。聽到有人説葉利欽是“民主派”時，他反駁説：“我的上帝，他算什麼民主派！我沒有遇見過比他更專橫的人！”

　　全俄電視廣播公司總裁的波普佐夫也説，葉利欽從來不是民主派，他是在為自己奪取權力時才使用民主的概念的。

　　等到他大權在握，不再需要民主的外衣時，他的獨裁者的真面目就完全暴露出來。

　　如此新生的“民主”制度，完全摧毀了蘇聯模式的根基，“休克”式的經濟改革更是讓百姓苦不堪言。

　　曾經富裕的國有資產餵飽了金融寡頭，這些人造的“資本怪物”越來越多的將觸手滲透進政治之中。

　　但是無論如何，西式民主的框架是被搭建起來了，即便被西方耍得團團轉，俄羅斯必須往“前”走。

　　回頭望去，葉利欽給俄羅斯做的最大好事，可能也是給了總統以巨大的權力。

　　因為這讓普京能有機會給一地雞毛的俄羅斯帶來一線生機。

　　3

　　1999年12月30日，時任俄羅斯總理的普京，在各大媒體上發表了文章《千年之交的俄羅斯》。

　　文中，他闡述了自己對國家形勢的看法和俄羅斯未來發展的方向。90年代俄羅斯GDP縮減過半，貨幣貶值居民收入降低，物資匱乏導致居民健康狀況下降，甚至平均壽命都縮短了。

　　普京承認：俄羅斯已經失去了世界強國的地位。

　　第一次車臣戰爭中的士兵

　　悲傷、恐懼、迷惘是當時俄羅斯人的寫照

　　一天之後，1999年的最後一天，葉利欽宣佈辭職，總理普京任代總統；次年3月大選，普京獲勝，正式出任總統。

　　由此普京開始努力兑現他的承諾，要將俄羅斯帶出深淵。

　　葉利欽執政前期，為了與議會做鬥爭，他許諾地方領導人很大的權力。到了90年代中期，地方領導人改為全民普選產生，總統喪失了對地方領導人的任免權，對地方控制能力越來越弱。

　　這就導致地方領導人不僅成為本地的土皇帝，還能利用聯邦議會制約中央，為國家的分裂埋下隱患。

　　所以“集權“成為普京政治改革的主要內容。

　　此前，龐大的俄羅斯被葉利欽拆分成了89個零散的聯邦主體。普京就跑遍全國爭取各地領導人的支持，然後集中整合為七個聯邦區。

　　每個聯邦區都設立“總統全權代表“職位，職責是保障在相應的聯邦區內貫徹執行憲法賦予國家元首（總統）的權力，提高聯邦區權力機關的辦事效率，完善對它們政策執行情況的監督辦法。每個聯邦區的全權代表只對總統負責。

　　如今的聯邦區變為8個

　　“國務委員會”，也就是普京在這個時候設立的，其首次登場是作為削弱地方勢力的執行機構。

　　普京是聖彼得堡政壇出身，曾是那裏最年輕的副市長。於是，普京開始啓用“聖彼得堡幫“慢慢擴張中央權力。

　　比如梅德韋傑夫就是聖彼得堡幫

　　他們信奉西方自由經濟 主張私有化改革

　　除此之外，普京的克格勃出身讓他在國安部門裏擁有相當的人脈。

　　包括國安局、軍隊、內務部等部門統稱為“希拉維克”

　　也就是我們俗稱的“精鋭毛子”

　　2003年，俄高層官員中有6成有希拉維克背景。普京的克格勃的同事們活躍在各個機構的一把手崗位上。

　　最具代表性的是出身國家安全部的

　　國防部長紹伊古

　　這些強力部門的領導人往往有魄力去打擊寡頭，收回國有資產。可這羣人如今接管了油氣、電力、軍工等行業後，逐漸變為既得利益者，成為普京需要再花力氣“重新團結”的目標。

　　普京時代至今已超過20年，任內GDP上升近72%，購買力平價也上升6倍左右，國內的貧窮人口亦減少一半，人均月薪從80美元增加至640美元。

　　儘管普京的政績“讓人印象深刻”，可是我們能説俄羅斯的政治體制已經走向發展的正軌嗎？

　　答案顯然是存疑的。

　　普京的種種改革不斷向中央集權，但也讓總統的責任越來越重。

　　聖彼得堡幫、希拉維克、地方分離組織、寡頭相互不對付，能同時鎮住他們的只有普京一人。普京和他的親信們已經成為了俄羅斯運轉的軸心。

　　一切的現狀，是由普京為中心的人事手段維持，而沒有建立制度的保障。

　　一旦軸心斷裂，繼任者手腕不夠硬，那麼整個俄羅斯的政治體制可能會馬上陷入崩潰的邊緣，地方回到一盤散沙也許只是時間的問題。

　　西方稱之為“普京模式”

　　這個模式有且只有一個普京且難以複製

　　普京是一個優秀的領袖，但是執政20年，他依然沒有建立起完整的政治制度取代“蘇聯模式”。“普京模式”説到底只是一個“人亡政息”的臨時過渡模式。

　　30年了，蘇聯解體後的政治體制“真空”，俄羅斯至今也沒能逃脱出來。

​　　4

　　2020年7月1日，俄羅斯開始“修憲公投”。

　　從結果來看，俄羅斯以壓倒性多數投票贊成修改憲法。大多數的既得利益團體都希望普京連任，維持現狀。

　　可是當初那個雄姿英發的“政壇新星”如今已經是68歲的老人了，如果按照這次修憲的規定，普京連任到2036年，84歲高齡的普京將會是蘇聯成立以來連續執政最久的領導人，“續航能力“甚至超過了斯大林。

　　相較於葉利欽打着民主旗號完全忽視實際情況的改革，普京的改革條條基於俄羅現狀，可是也條條都在“委曲求全“，很難有大刀闊斧的改革，即便有，每次油價暴跌、西方制裁都阻撓了改革的進程。

　　如今，俄羅斯突然將20年前的國務委員會搬了出來，預示着普京任期接下來的重點將會是完善俄羅斯的政治制度。

　　簡單來説，就是重建集體領導，締造一個不需要普京的俄羅斯。

　　那麼國務委員會真的做得到嗎？

　　我們拿12月的國務委員會名單對比一下蘇聯勃列日涅夫時期政治局委員的名單：

　　其中，蘇維埃主席團主席—俄羅斯上下院主席、部長會議主席—俄羅斯總理、書記處書記—總統辦公廳主任、核心加盟共和國領袖—七個聯邦區的總統代表等等人員結構基本都是一一對應。

　　現實一些考慮，普京或許是想嘗試將蘇共黨內的政治模式套用到如今的俄羅斯的政治制度中。

　　如同蘇共架空最高蘇維埃（議會）一樣，普京也是在架空國家杜馬，尋求一種更高效的決策方式。

　　國務委員會被賦予了一定的權力，讓各個勢力、黨派開始試着不依靠普京，依靠制度化進行政治決策。

　　如果效果達到預期，國務委員會的決策效力會比肩真正的“蘇共中央委員會”，能夠獨攬大權。

　　當然，如果成真，也就標誌着西方式的“憲政民主”在俄羅斯徹底失敗。

　　這樣普京可以在不連任總統的情況下，持續擔任國務委員會主席，確保這套政治體制運轉。到自己百年之後，起碼給俄羅斯留下的不是一個爛攤子。

　　如此，即使自己沒有合適的接班人，即使新上台的“改革家”想要亂搞，這套機制也會保障國家在由幾個大的利益團體的集體決策下，繼續平穩運行。

　　但是構築新的政治體制哪是照搬蘇聯就能做成的？

　　前文我們講了，蘇共中央委員會機制最關鍵的，不是讓幾個人能獨攬大權。這種模式存在的前提，是擁有一套“議政合一”的高效行政組織，和嚴密到可以替代政府機構的黨組織。

　　這也是如今的俄羅斯不如蘇聯般強大的核心原因

　　而這些東西，是被俄羅斯人自己拆掉了。

　　目前的國務委員會混雜着各種黨派和政治勢力。能讓他們坐在一起不打起來就實屬不易，高效執政談何容易。

　　但是無論改革是否成功，有一點我們可以確定：只要還沒有良性運轉的新機制或者合適的接班人成為新的“權力核心”，普京輕易交出手中的權力，都毫無疑問會引發俄羅斯的大震盪。

　　未來的俄羅斯，戈爾巴喬夫式的崩潰不會再次發生，但失去了信仰的俄國人，暫時也沒有能力讓蘇聯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