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特有野生貓，不許再説不認識！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021-01-07 09:20

2021-01-07

　　荒漠貓的魅力，你可能已經知道了。

　　作為中國獨有的野生貓科動物，我們對它的瞭解才剛剛開始。

　　大貓苦心孤詣搞了三天，還通了個宵，寫出9000字鉅作，稱：荒漠貓中文掃盲貼，看這篇就夠了。

　　強烈建議，浮窗閲讀，一鍵三連。鉅作雖長，但不讀就虧。

　　1889年，一個叫做Prince Henry d’Orleans的法國小夥子在他有錢老爹的資助下參加了一次試圖穿越青藏高原的科考旅行。

　　他一路向西，奔向神秘的西藏，但只到達拉薩，便被迫往東折返。

　　途經四川康定的時候，他去新都橋東俄洛村的毛皮市場逛了逛，買了兩張皮子——這是當時博物學蒐集標本的常見手段，帶回巴黎並送到了自然歷史博物館。

　　3年後，1892年10月15日，博物館員工Alphonse Milne-Edwards爵士在《Revue générale des sciences pures et appliquées》雜誌上發表文章：《對西藏哺乳動物的觀察》（西藏在當時是老外對藏區的一個統稱，實際上包括了川西、青海和真正的西藏幾個區域）。

　　這篇文章裏，他對這兩張皮子進行描述並將其命名為 Felis.bieti。

　　Prince Henry d’Orleans

　　Alphonse Milne-Edwards

　　這就是那隻產於四川康定新都橋東俄洛村的第一隻被命名的荒漠貓標本

　　攝影：Nobuyuki Yamaguchi 供圖：羅述金

　　這篇文章比另外一個科學家——俄國人Alexander Büchner——發的另一篇關於這種中國高原貓的文章早一個月。

　　Büchner那段時間正好在當時甘肅的大通山（如今屬於青海海北州，距離我們的項目地門源縣不遠）蒐集標本，他在1892年11月也發了一篇文章，把在當地發現的新種貓科動物命名為Felis.pallida。

　　在之後的幾年裏，F.pallida 這個名字被用得更普遍一些。

　　直到1898年，法國生物學家Pousargues考證出Milne-Edwards命名的bieti比Büchner的 pallida 早了一個月，根據命名優先權，統一為Felis.bieti。

　　這個是老毛子Büchner整的那個

　　所以還是在巴黎自然歷史博物館上班的愛德華爵士厲害一些。這老頭也是第一次提出大熊貓不屬於熊，而是一種全新的物種類羣的人，有好幾種鳥也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這是這種生活在中國青藏高原東緣的野貓首次被科學命名，在此之前，中國的當地農牧民對這種貓的叫法估計和今天並無區別，他們管這種貓叫做：草貓。

　　今天，我們管它叫：荒漠貓。

　　荒漠貓的藍眼睛和草黃色的皮毛 ©大貓

　　結緣

　　直到被命名的100年以後，人們對荒漠貓幾乎依然一無所知。

　　它被認為是瞭解最少、資料最匱乏的貓科動物之一。

　　貓貓表示：我也不認識你們

　　2005-2007，北大研究生尹玉峯和Jim Sanderson率先用紅外相機在若爾蓋拍到了荒漠貓，他們還做了大量訪談，模擬了荒漠貓的棲息地，並且確定“與家貓雜交和滅鼠是威脅荒漠貓的主要因素”。這應該是第一次針對荒漠貓的大範圍保護現狀評估。

　　但是2007年，對於還是一個普通自然愛好者和觀鳥愛好者的我而言，荒漠貓還是種非常陌生、只停留在紙面的動物，我對它的瞭解甚至還不如遙遠的獅子和獵豹。

　　然而就在這一年的十一假期，還在WWF做志願者的張銘在四川若爾蓋拍到了一隻野生荒漠貓。

　　四川若爾蓋拍到的野生荒漠貓 ©盔哥

　　張銘網名叫盔哥，酷愛拍攝野生動物。

　　他對在野外尋找動物有着一種天賦，而與野生動物打交道也成為他選擇的一種生活方式。

　　那些年他拍了不少動物，包括豹貓、荒漠貓，這也使得他成為當時在中國拍攝到野生貓科動物最多的人之一，於是圈子裏尊稱他為貓王。

　　而就在此時，我剛剛開始在網上關注華北豹，並將在第二年第一次走進太行山尋找華北豹。

　　2008年，我剛剛開始跟林環和李二學習找華北豹

　　2011年初冬時節，我和剛剛去東北開始尋找東北虎、東北豹的馮利民博士一起去成都找盔哥，我們打算去他拍荒漠貓的地方去看看，並且嘗試一下是否能在那裏找到豹子和荒漠貓。

　　在當時，中國確認有豹分佈的地方寥寥可數，甚至連東北豹也都還沒有在野外拍到。

　　此時，我們已經喊出了中國貓科動物保護聯盟的名號，我們三個人算是貓盟的第一批主要成員。

　　還一起奮戰新龍的盔哥和我 ©熊吉吉

　　我們來到了位於四川和甘肅交界的喇嘛嶺。

　　這裏是岷山的最北端，擁有美麗和無人打擾的森林，以及隨處可見的野生動物。

　　從喇嘛嶺往西，就是紅軍翻雪山過草地的若爾蓋草原；往南，是四川松潘縣；往東，是風景宜人的九寨溝。請記住這幾個地名，後面還會用到。

　　喇嘛嶺和巴西林場不但是盔哥拍到荒漠貓的地方，這一帶也是100多年前老外們獲得荒漠貓皮張和標本的另一個重要產地：松潘。

　　第一次抵達松潘，為林相所折服

　　我們裝了幾個紅外相機，有兩台就裝在2007年盔哥拍到荒漠貓的山坡附近。我們看到了貓的糞便，但並不能確認是豹貓還是荒漠貓。

　　我首次領略到了荒漠貓的生境：這裏和荒漠半點關係都沒有，而是典型的高原草原-高原山地森林交界的地帶。

　　第二年五月，我和明子、盔哥前來收相機。

　　相機並沒有拍到荒漠貓，也沒有豹，只拍到了一些藍馬雞、血雉、鬣羚、狗獾、赤狐和狼。林子裏還有更多的動物，比如毛冠鹿、果子狸等。

　　但是四川的貓就此在我心裏種了草，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它們呢？

　　四川的荒漠貓

　　2015-2016年的時候，貓盟已經是個有模有樣的組織了。這一年在四川省林業廳的支持下，我們來到美麗的甘孜州新龍縣，開展貓科動物調查。

　　同行的除了盔哥、明子、老蔣外，還有鸛總、巧巧、小昭等，此時的我們對野外充滿興趣和自信，精力旺盛，一心只想找到更多的貓。

　　新龍果然不負我們。

　　一年的調查時間裏，我們找到了7種野貓：豹、雪豹、金貓、猞猁、豹貓、兔猻，還有荒漠貓。

　　新龍，集齊7種貓的神奇地方

　　荒漠貓的出現讓我非常驚訝，我完全想不到它會這樣走進我的世界：

　　那是一條長滿了高大的雲杉、一條雅礱江的支流奔騰洶湧、水裏有水獺活動的濕潤山谷。這條山谷裏有豹、豹貓、猞猁活動，也有水鹿、白唇鹿和狼羣。

　　我們在毛絨絨的山谷裏拍到了它

　　荒漠貓在這裏的存在似乎在印證100年前博物學家的一些論述：F.bieti 至少會在冬季來到長有森林的山地低處活動。

　　從這條山谷往山上走，很快就會翻越海拔4500米以上的山脊，進入到藏原羚和狼羣活動的高原草原地帶。

　　與此同時，我們在甘孜州最西端的石渠縣也安裝了相機。

　　這是一條金沙江邊上的山谷，沿着江往上游走是青海玉樹的囊謙縣，往南越過金沙江則進入到西藏昌都市江達縣的境內。

　　石渠也有雪豹目擊率超高的岩羊山谷

　　在這裏的山脊上，荒漠貓也出現在我們的鏡頭裏。在這個相機裏還出現了豹，而就在相鄰不遠的另一個相機則拍到了雪豹和兔猻。

　　2017還是18年的一天，貢嘎山保護區的周華明局長給我發了個照片讓我看，他的弟兄們在貢嘎山也拍到了荒漠貓。

　　於是紅外相機將荒漠貓的野外記錄帶回到了100多年前它最初被發現和命名的地方：康定。

　　就在我們坐在新龍高山上的石頭上氣喘吁吁恨不得在胸腔裏再塞進一個肺的時候，北大的羅述金老師也帶着學生在四川若爾蓋開展野外工作。

　　這是她的荒漠貓行為生態與種羣遺傳學研究課題，其範圍主要是從青海到四川的年保玉則地區——這是歷史上荒漠貓標本和目擊發生比較多的一個區域。

　　羅老師（左一）帶學生在若爾蓋調查時留影

　　荒漠貓在分類上一直懸而未決，到底是獨立物種還是野貓的一個亞種並無定論。

　　導致這一模糊認知的主要原因在於樣本量太少，只有大約18張荒漠貓的皮張存放於歐洲的博物館裏，而此前中國國內並沒有人系統做過這項工作。

　　她在博士期間利用遺傳學研究將克拉地峽以南的老虎從印支虎中分辨出來，並識別為一個新的亞種：馬來虎。現在她打算繼續在荒漠貓身上做類似的工作。

　　科學需要耐心，得出明確的分類結論，我們還需要等待。

　　從2005至今，步履不能停

　　祁連山

　　從2019年底開始，受祁連山國家公園和北京大學的委託，大牛帶着一晴和蓓蓓以及北大的學生和志願者們開始在祁連山開展荒漠貓的調查。

　　他們非常高效地在門源縣找到了一個荒漠貓種羣，並在2020年5月開始出野外對它們開展調查研究。

　　祁連山調查的隊長：大牛

　　這個地方的研究條件非常理想，因此我們幾乎所有人都先後去體驗了一下吸貓，連鸛總也從廣西開車來了，當然還有搖滾女孩小可、財務曉傑、豹老闆、實習生狼羽和CEO巧巧。蓓蓓、大鵝遲早也會看到的，這幾乎成了貓盟員工的必修課：三天內看到荒漠貓。

　　門源縣的荒漠貓棲息地，稀稀拉拉的草叢、生長緩慢的沙棘和雲杉，這就足以滿足荒漠貓的需求。©大貓

　　半年的調查提供了以下關於祁連山荒漠貓的知識：

　　祁連山的荒漠貓主要分佈在南坡和東部，祁連山的北坡和西側分佈較少或者沒有。

　　祁連山荒漠貓的分佈概率圖，顏色越紅代表密度越高。製圖：大牛

　　只要有足夠的食物和隱蔽處，荒漠貓能高度適應人類改造後的某些環境。

　　與雪豹相比，荒漠貓傾向於生活在海拔更低的山腳地帶，對農田的利用程度非常高——不是路過一下那種，而是在裏面覓食。

　　簡單地説，它更親近人類，目前我們知道的只有豹貓偶爾出現類似的現象。

　　豹貓和荒漠貓都會出現在這片山前平地

　　在青海門源，荒漠貓出沒的環境裏伴隨着其它一些物種：雉雞的數量巨大，但是還沒有證據表明荒漠貓喜歡吃它們；

　　其次是狍子，這裏的狍子非常多，傍晚常能在農田裏看到它們，這裏可能是在中國的城市邊緣就能看到很多野生鹿的為數不多的地方。

　　狍子們在此怡然自得。©大貓

　　高原兔、赤狐也不少，但赤狐的拍攝率並沒有荒漠貓高。與荒漠貓伴生的食肉動物還有狗獾和豹貓。

　　豹貓出現在這裏雖然出乎意料，但並不奇怪，這種小貓已經多次證明了對多種環境的適應能力。

　　監測區春季紅外相機記錄到的鳥獸物種及其相對多度指數

　　荒漠貓白天往往躲在造林地的沙棘林裏，旱獺洞、墓穴都是它們會利用的洞穴。

　　傍晚時分它們出來開始活動，它們會離開洞穴進入青稞地，尋找肥美的鼢鼠和其他鼠類。這種覓食行為可能徹夜都在進行。

　　荒漠貓的活動節律

　　因此5月我們去的時候，才會在清晨出門的時候，在青稞地裏遇到那隻漂亮的荒漠貓：小稞。（戳：我再也找不到這麼一雙好看的藍眼睛了！）

　　荒漠貓會一直活動到清晨，然後回窩睡覺 ©大貓

　　紅外相機的數據表明，荒漠貓可能具有一定的季節性遷徙的習性。一年裏最熱的時候它們離開了農田區域，想必是跑到附近的山上去了。

　　整個7、8、9三個月，紅外相機拍攝到的荒漠貓並不多（我們在山上並沒有裝相機），到了10月份拍攝率又開始上升。

　　夏季，荒漠貓就會回到背後的山上去

　　它們進行這種垂直遷徙的原理我們還不知道，可能是青稞地裏的作物開始生長後，它們在地裏捕捉獵物和活動就會艱難起來，便回到了山裏。

　　而10月以後，青稞收割，它們又下山來了。

　　非常幸運的是，我們在7月3日拍到了一隻帶着四隻小貓的荒漠貓媽媽。

　　6月，荒漠貓媽媽帶着老鼠回家，它有4個孩子。10月，一隻小貓獨自回來，它或許已經獨立了。

　　接連兩天中午，我們都能看到它帶着小貓出來放風。

　　這時候的小荒漠貓非常活潑好動，打來打去整個不停，下午4點的時候它們也出來過一次。

　　而就在前一天的7月2日，我們也拍到了另一隻帶着小貓的母貓，那裏面的小貓更小一點。

　　這是另一個帶着孩子的家庭，這窩小貓出生的時間更晚一些

　　9月底到10月底，這兩個機位前再次各自出現了一隻獨行小貓，看上去它們很可能已經準備獨立了。

　　雖然我們在監測視頻中看到荒漠貓有類似家貓的埋屎動作，但是荒漠貓似乎並不像家貓那樣注意把便便都埋起來——那些動作也可能僅僅是領地標記行為。

　　我們發現的荒漠貓糞便

　　大牛帶隊於2020年5月、10月、11月進行三次樣品採集，共獲取樣品176份。2020年5月獲取荒漠貓屍體耳朵組織樣一份，作為比對樣品。

　　經過北大團隊的辛勤工作，176份糞便樣品中，成功鑑定115份，其中108份鑑定為荒漠貓，1份鑑定為赤狐，6份鑑定為豹貓。

　　可以看出在這個地方，荒漠貓佔據了優勢地位，這可能是因為狐狸和豹貓還沒有像荒漠貓這麼適應生活在人類周邊，而能夠對荒漠貓起到壓制作用的猞猁、狼就更不可能出現在離人這麼近的地方了。

　　在青稞地裏漫遊的荒漠貓。©大貓

　　在這樣一個接近人類的地方，我們得以開始對中國特有的荒漠貓進行觀察。

　　這裏的荒漠貓怡然自得，某種程度上充分體現了中國西部的野性之美以及近年來野生動物保護的成效，而這種野生大橘貓在我心裏的形象也逐漸豐滿起來。

　　查閲荒漠貓的資料就會發現相關研究少得可憐，而老外們往往還抱怨中國的研究者對這種貓的研究太少了——

　　這難道不是因為他們看不懂中文沒看過我們的公眾號所以才瞭解不夠麼？

　　但我們現在至少可以嘗試對荒漠貓進行一番更加細緻的描述了。

　　硬核描述開始——

　　荒漠貓的生活史

　　形態特徵

　　荒漠貓是一種外形酷似家貓、但體型更大的野貓，成年荒漠貓的體長約為68-84cm，體重約為6.5-9kg。

　　成年荒漠貓的毛色通常為淡草黃色，身上的斑紋並不明顯，只在額頭、臉頰以及腿部有略明顯的深棕色斑紋，這也是它們在民間常被叫做草貓的原因，其腹部的毛色顏色較淺，接近污白色。

　　小稞的毛色能夠完美地與土地融為一體 ©大貓

　　在某些季節或地區，荒漠貓的毛色較深，呈現出隱約的紅棕色。同其他幾個野貓的亞種類似，荒漠貓的耳尖有明顯的簇毛，它的鼻尖呈紅色，鼻翼並不寬大。

　　兇兇貓貓！

　　荒漠貓的尾巴很粗，其長度約為體長的3/4，尤為明顯的是尾巴後半段有4-5個明顯的黑色環紋，以及黑色的尾巴尖，而在這些環紋中間的毛色則很淺接近白色，這使得它的尾巴成為一個標誌性的識別特點。

　　荒漠貓另外一個明顯的特徵是其藍色的眼球，這個特徵非常鮮明，但也很容易失去。與家貓雜交後的個體通常都不會再擁有藍眼睛。

　　荒漠貓的藍眼睛和草黃色的皮毛 ©大貓

　　荒漠貓的毛髮較長，這有助於它們抵禦高原的寒冷，夏季它們明顯會有一個換毛的時期。

　　荒漠貓的腳掌上也長有厚厚的毛髮，和猞猁有點類似，這個特徵很顯然説明它並非生活在沙漠（或荒漠）環境裏，而是要更多地面對積雪的寒冷地面。

　　生境選擇與命名的爭議

　　荒漠貓的命名非常混亂。

　　最早的博物學家已經能夠準確描述出這種貓生活的地方包括高原草原、灌叢、針葉林的林緣等環境類型。

　　但是一些人對青藏高原顯然瞭解不夠，他們想當然地將青藏高原描繪成沙漠-荒漠地貌，於是Allen在1938年給了它“淺色沙漠貓”（The Pale Desert Cat）的英文名字。1951年Ellerman和Morrison-Scott又將其命名為“中國沙漠貓”（Chinese Desert Cat）。這些隨意的名字或許導致了“荒漠貓”這個中文學名的出現，很顯然這也不合理。

　　Colin Groves認為這種貓生活在山裏，甚至能夠和大熊貓、金絲猴出現在同一片區域（在川北的九寨溝、松潘一帶確實會有這幾種動物同域分佈的可能），應該叫“中國山貓”（Chinese Mountain Cat）。

　　這確實是個更加合理的名字，迄今為止我們知道荒漠貓的分佈區都在山地環境，只是它可能在淺山區和山前平坦處更多一些。

　　山前平坦處的紅外相機捕捉到的荒漠貓

　　後來還有一些諸如“中國草原貓”（Chinese Steppe Cat）、“中國高山草原貓”（Chinese Alpine Steppe Cat）等英文名字出現，這也反映出人們對這種貓所處環境的認識在不斷地加深。

　　看上去Chinese Alpine Steppe Cat也是個不錯的合理名字。

　　只是中文名字改起來就沒那麼容易了，事實上我覺得當地人叫草貓就很好，特別貼切，如果要讓它看上去科學點，不妨就叫高原草貓好了。

　　一隻昂首挺胸的“高原草貓”

　　根據我們今天積累的瞭解，荒漠貓最喜歡的是低緩山地的灌草叢環境。

　　這種環境一方面能夠給它們提供隱蔽，另一方面也是老鼠滋生的地方。

　　荒漠貓喜歡在灌叢裏出沒，這裏能提供隱蔽和食物

　　在青藏高原的幾種貓裏面，荒漠貓和雪豹一樣擁有純正的高原血統，它的進化似乎完全是為了適應海拔2000米以上的環境，而猞猁、兔猻並非如此，在海拔很低的地方也能找到它們。

　　不過2016年，Richard Webb等人的文章顯示，海拔3500米的若爾蓋草原上，他們在半徑60公里的同一地區內分別記錄到了兔猻和荒漠貓，而這片區域裏高原鼠兔和喜馬拉雅旱獺十分常見。

　　因此，鼠類等食物的數量，很可能也會影響這幾種小貓的共存和生活。

　　鼠類愛好者：荒漠貓 ©大貓

　　四川的荒漠貓能夠出現在很高的山上，甚至新龍的荒漠貓在地下鋪滿了苔蘚的原始森林裏遊蕩，但這可能只是這種貓對環境的一種適應性的體現，這些地方只是它們短暫的居留地。

　　畢竟在森林裏荒漠貓會遇到更多的競爭者，比如豹、猞猁、金貓、黃喉貂等，而林子裏的老鼠（和鼠兔）也沒有外面草原上那麼多。

　　祁連山荒漠貓對農田的適應性也表明這種貓對於這種完全平坦開闊環境的適應性，這也可能是這種貓的一種生存策略：

　　伴人而居使得它們不用面對那些怕人的競爭者甚至是天敵，如猞猁和狼。

　　因為這些體型更大的猛獸會吃家畜，因此人們會驅逐它們；但是對於主要吃老鼠的草貓，人們也很寬容。

　　我們曾經在車裏靜靜看着一隻荒漠貓在青稞地裏溜達着走向附近一個度假村修建的房屋，並且消失在屋子下面，恍惚間我似乎看到了當年的非洲野貓是如何走近古埃及人的村落，並且最終變成了今天的家貓。

　　等了一會兒鼢鼠後，她起身走向了度假屋。©大貓

　　分佈

　　荒漠貓只分佈於中國。

　　一些國內的資料將其分佈區畫得很大，西至新疆天山，東至陝北。

　　導致這個問題的主要原因可能是過去在做記錄時混淆了荒漠貓和亞洲野貓。

　　雖然荒漠貓是條紋貓而亞洲野貓（草原斑貓）是野貓家族裏唯一的斑點貓，但這兩種（也許是兩亞種）血緣相近的貓在很多時候確實難以區分，特別是在毛色斑紋不夠清晰的時候。

　　亞洲野貓，攝於新疆石河子 ©張暉

　　今天，我們能夠確定從青海祁連山南麓到四川北部是已知荒漠貓的主要分佈區。

　　雖然它的分佈區一直延伸到四川西部的甘孜州、青海三江源，以及西藏北部的昌都地區，但它或許依然是所有貓科動物裏分佈區最小的一種。

　　總體來看荒漠貓主要生活在青藏高原東部海拔略微低一些的地方，2500-3500米似乎是一個比較舒適的區間。

　　東部諸如寧夏、陝西等地的記錄多半是錯誤的，而荒漠貓西部的分佈邊界到底在哪裏？是否能夠從祁連山一直進入新疆阿爾金山？

　　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但需要通過野外調查來確認。

　　故事和保護都需要建立在科學調查和研究的基礎上。©大牛

　　種羣結構與特殊的遷徙習性

　　從門源項目地的情況來看，荒漠貓就如同其他中國的貓科動物一樣營獨居生活，它們只在繁殖和育幼的時候會出現多隻在一起的情況。

　　我們現在還不知道一隻荒漠貓的領地有多大，很顯然這和獵物的密度息息相關。

　　但是門源的荒漠貓顯示出一些看似反常的現象：

　　農田以及周邊的造林地是它們在秋季、冬季和春季的主要棲息地，而這種地方能夠提供躲避的只有種了沙棘、紅柳的造林地。

　　荒漠貓躡手躡腳地在草地裏潛行，就像一隻典型的貓科動物，伺機尋找獵物

　　我們觀察後發現，同一片面積不大的造林地裏可能住着不止一隻荒漠貓，它們在傍晚從藏身的灌叢裏出來，然後呈輻射狀分別前往四周去覓食。

　　我們曾經連續幾天在差不多的地方遇到同樣的荒漠貓個體，比如小稞和小樹，它們在覓食場所上似乎有着相對固定的區域，如同貓科動物常見的領地。

　　這個觀察表明，荒漠貓似乎學會了將領地和藏身地分別對待，不同個體在休息的時候可以共存，但在其他時候依然保持着貓科動物領地的習慣。

　　在平坦的地方，荒漠貓會爬到石頭堆上去觀察四周

　　但荒漠貓對於鑽進去並不感興趣，它們只是把這裏當作自己的瞭望塔

　　但這只是基於一些粗淺觀察的推測，實際情況還需要進一步研究。

　　而季節性的垂直遷徙又是一個荒漠貓與其他典型貓科動物習性產生差異的一種行為。

　　虎、豹、雪豹、金貓等貓科動物都擁有相對固定的領地，雖然它們會在自己的領地裏形成多個活動熱點區，但除非環境發生重大改變，否則它們不會輕易離開自己的領地。

　　但荒漠貓似乎會在7、8、9三個月集體搬家，這顯然不可能是每隻貓都有山上和山下兩塊領地。

　　這種遷徙的機制目前我們還不清楚，也許是食物導致，也許是繁殖需要更加安全的場所。

　　甚至這種現象可能只發生在門源這個特定的地方，在其他更加遠離農田的荒漠貓棲息地裏也許並不存在類似的垂直遷徙行為。

　　無論如何，把這種現象搞明白對於保護它們非常重要。

　　捕獵

　　在門源，我們觀察到荒漠貓的主要食物之一是鼢鼠。這些鼠類在農田裏製造的小土堆隨處可見，荒漠貓就在這些土堆裏來回巡遊，伺機捕捉獵物。

　　荒漠貓會挨個查看鼢鼠洞。我們發現它會趴在某個洞口耐心等待，但這種等待應該是基於它已經感知到了鼢鼠的存在。

　　鼢鼠活動的聲音對於荒漠貓來説很明顯，它雖然並不擅於挖土，但一旦鼢鼠接近地面，荒漠貓就會猛地撲下，伸出前腳將鼢鼠從洞裏拖出來並死死咬住。

　　鼢鼠殺手！

　　它們會帶着獵物來到一個隱蔽的地方，比如灌叢裏，然後慢慢進食。我們看到小樹的時候它正在一棵柳樹下享用它的獵物。

　　除了鼢鼠外，其他的各種田鼠、姬鼠以及鼠兔和高原兔都是荒漠貓喜歡的食物。

　　門源的雉雞非常多，但我猜測荒漠貓並不喜歡吃它們，因為我曾經看到一隻荒漠貓在夕陽下走出灌叢，然後在邊上幾隻雉雞的注視下，伸了個懶腰慢慢走開了，看上去它對這些野雞毫無興趣。

　　然而鳥類一定在荒漠貓的食譜裏。它主要的食物構成是哪些，還需要對糞便做進一步的分析才可獲知。

　　它們也會抓小鳥吃

　　繁殖

　　2018年的時候，山水自然保護中心的韓雪松在玉樹稱多嘉塘，觀察到了一羣荒漠貓的繁殖行為，這也是我國對荒漠貓育幼過程的首次記錄（戳：兔猻是啥？才沒有我們荒漠貓厲害呢！）。

　　回到我們的數據來看，我們在7月初拍到的小荒漠貓看上去只有1-2個月大，這説明它在5-6月產下小貓，因此它的發情期應該在每年的2-3月份。

　　雖然缺乏直接觀察，但根據紅外相機拍攝的情況來看，荒漠貓和其他典型的貓科動物一樣，雄性會四處尋找儘可能多的求偶機會。

　　我們拍到的兩窩小貓，一窩有4只，另一窩至少有2只（3-4只的可能性更大，紅外相機並沒有拍全）。在拍到小貓出窩活動之前，我們曾經拍到過母貓叼着老鼠路過，想必是帶回家給孩子們吃的。

　　帶鼠鼠回家咯~

　　與其他小型貓科動物類似，荒漠貓的幼崽在半歲大的時候就開始準備獨立生活了。

　　它們的成活率尚未可知，這裏生活着狐狸和很多雕鴞，它們都有能力殺死小貓，而村民飼養的狗也可能是小荒漠貓潛在的敵人。

　　荒漠貓一年只繁殖一次，目前還沒有觀察到一次繁殖失敗後再次繁殖的記錄。

　　分類上的問題

　　目前主流的認識是：荒漠貓是一種僅生活在中國的獨立貓科物種。

　　但這個認識不斷受到質疑，基於少量皮張樣本做的遺傳學研究傾向於認為荒漠貓應該是野貓（F. silvestris）的一個亞種，與另外三個亞種：

　　歐洲野貓（F.s.silvestris）、非洲野貓（F.s.lybica）和亞洲野貓（F.s.ornata）同級。

　　三個野貓亞種，來源《世界野生貓科動物》

　　近年來對荒漠貓進行了遺傳學研究的羅述金老師認為，至少在荒漠貓的分類上應該秉承統一的原則，即要麼將野貓的三個亞種全部獨立為種，要麼將荒漠貓與另外三個亞種都列為野貓的亞種，保持三個野貓亞種和一個在遺傳學上與前三種差異類似的種，並不合理。

　　歐洲野貓、非洲野貓、亞洲野貓和荒漠貓在外形上差異巨大，其分佈區及習性也有着較大的差異，分成四個獨立種是比較合理的選擇。

　　亞洲野貓大多也和荒漠貓一樣擁有耳毛

　　值得注意的是：荒漠貓與亞洲野貓在中國可能存在一定的分佈過渡區。

　　在甘肅的西部和北部、寧夏、內蒙古西部直到陝西西部，都是亞洲野貓已知或潛在的分佈區，而在祁連山北部和東部的一些區域，確實出現了一些兼具荒漠貓和亞洲野貓特徵的標本和記錄。

　　由於這兩種野貓在血緣上較為接近，它們之間恐怕不存在生殖隔離，出現雜交個體均屬正常。

　　但這些毛色怪異的個體究竟是兩種野貓互相雜交，還是它們各自與當地的流浪家貓雜交而產生，還需要更多的觀察和研究才能知道答案。

　　面臨的問題與保護現狀

　　荒漠貓屬於中國II級重點保護動物；在世界自然保護聯盟 (International Union for Conservation of Nature, IUCN)的紅色名錄中被列為易危 (Vulnerable, VU)等級；

　　Nowell 在 1996年根據棲息地適應性、分佈範圍大小、個體大小等對 36 種貓科動物進行了評估，將其受威脅程度從大到小按 1-5 級進行排列，無論在全球還是區域 (歐亞區-亞洲)尺度，荒漠貓都被列為第 2 級；

　　而《中國物種紅色名錄》和《中國生物多樣性紅色名錄》中均將荒漠貓列為極危 (Critically Endangered, CR)等級。在上述評估中，荒漠貓種羣數量粗略估計不足 10000，並有繼續下降的趨勢。

　　根據我們的觀察，荒漠貓的威脅主要來自於它對棲息地的選擇：無論是農田還是淺山區，往往都是受到保護級別較低的棲息地。

　　這種棲息地存在較高的不穩定性，放牧、基礎設施建設、人為活動都很普遍。

　　對於荒漠貓來説，除去棲息地被現代化建設所改造，如修路、蓋房子等而導致棲息地喪失外，我認為主要的威脅或影響包括兩種類型：

　　放牧。

　　夜裏，羊羣被偷偷趕進造林地，荒漠貓也在這裏活動

　　我們在門源發現，淺山區存在大量的放牧行為，有牛也有羊。

　　而在農田邊的造林地裏，雖然屬於禁牧區，但是牧民們還是會在夜間把羊趕進草比較豐富的造林地裏去放牧。

　　雖然放牧對於荒漠貓不會造成直接影響（可能會影響繁殖），而荒漠貓也不會吃家畜，但這種放牧勢必對植被以及草裏的鼠類造成影響，從而間接影響到荒漠貓。

　　羊羣與野生動物的關係究竟是此消彼長，還是能夠達到一個平衡點？綜合牧民的描述來看，放牧多的地方，草貓還是在變少。

　　事實上荒漠貓所選擇的棲息地類型，多半屬於牧場，因此放牧對荒漠貓的影響是遍佈其整個分佈區的、普遍的。

　　這種影響究竟程度如何？這還需要定量分析。

　　2.基因污染。

　　我們不止一次拍到了兼具家貓和荒漠貓特徵的個體在野外遊蕩，而這種現象在四川甘孜、阿壩等地也時有發現。這表明家貓與荒漠貓的雜交非常普遍。

　　雖然拍攝率不高，但有很明顯家貓-荒漠貓雜交個體出現在這裏

　　鑑於家貓與荒漠貓在血緣上的關係，特別是考慮到荒漠貓會接近人類社區生活，它們之間出現雜交的可能性很高，而這勢必會對荒漠貓的野外種羣造成影響。

　　例如在蘇格蘭進行的一項研究中，對230只歐洲野貓的9個微衞星位點檢測的結果表明，這些個體均帶有家貓的遺傳信息，已經都不是“真正純種”的歐洲野貓了。

　　這種悲劇在很多荒漠貓的棲息地都有可能或正在發生。

　　除此之外，“親近”人類的荒漠貓還會遇到路殺、感染家畜寵物疾病、滅鼠二次中毒等現實的威脅，但這些威脅可能都不及上述兩大威脅更加嚴重。

　　我們發現不知如何死去的貓貓，癟成2D了

　　荒漠貓的毛皮質量並不好，雖然在毛皮市場上能看到（譬如老外們在中國獲得的皮張），但並未被作為主要毛皮獸而獵殺，這恐怕算是一個好消息。

　　貓盟新的關注點：兩種野貓的未來

　　貓盟的荒漠貓項目才剛剛開始。

　　就目前所瞭解到的知識，提醒我們應該去關注中國的兩種小野貓：荒漠貓和亞洲野貓。

　　實際上荒漠貓遇到的問題，亞洲野貓都會遇到，而且亞洲野貓的棲息地（乾旱的戈壁、沙地、荒地等，其實它才是真正的荒漠貓）更加容易被作為荒地而開發掉，而亞洲野貓和家貓的雜交個體，也早已出現在很多地方了。

　　這些小型貓科動物都非常缺乏關注，研究少，我們對它們並不瞭解，針對它們的保護措施也很欠缺。

　　缺乏調查的小貓，請再等等

　　鑑於此，貓盟會把荒漠貓和亞洲野貓作為我們需要去了解和關注的對象，並開展工作。

　　無論它們是兩個物種，還是野貓的兩個亞種，它們都應該繼續生活在人類附近，並在夜間出來，在牧場、荒地上捕捉老鼠。

　　小樹探頭 ©熊吉吉

　　本文所涉及的青海祁連山調查數據由青海祁連山國家公園、北京大學和貓盟的祁連山荒漠貓專項調查項目所提供；其他技術資料得到了北大羅述金老師的大力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