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 迂闊而遊離於義,儒家學説不能代表中華文明_風聞
高枕山人-2021-01-10 22:48
儒家學説,作為壟斷了中國歷史和文化傳統論述相當長一段歷史時期的顯學,國外的漢學家和深受其言論影響的中國現當代本土文化學者,把儒家學説等同於或替代了整個中華文明,這裏面不知道是他們因無知而誤會,還是有意為之。
用“儒家文化”或者“儒學”指稱中華文明,那是極大的錯誤。外人無知誤會,尚有可原;自家人明知故犯,那就是存心不良了。如果説儒家學説也算是中華文明的一個組成部分的話,那它也只能是衣冠裝束和形體表面的部分,它不及肌體肉骨,更不可能達于思想、精神和靈魂層面的內在。
儒學很多時候它看起來跟現代西方的“普世價值”學説非常相似,是一種靜止的、儀式化、格式化非常嚴重的關於器物、制度、倫理道德的説教,看上去高尚光輝,然而實質內涵空洞。這恰恰是跟中華文明動態的、着重於質樸內在的性質特徵所相反。
《易》經,是為羣經之首,百家眾説之源。易,它有兩個含義:一是變化,運動;二就是“容易”,自然而然,順應天道,不要人為強制,不要製造堆積“價值”“理念”“制度”“程序”“方法”“路徑”之類人為東西自我蔽障,作繭自縛。陰陽二氣交感,眾生萬物生老病死,迭代更替,化轉還屬,生生不息,無形無式,不休不止。
然而儒家在對《易》這一部五千年文明之核的註解上,就犯了許多根本性的錯誤,違背了它的原旨,其所作之繫辭、彖、象等所謂易傳“十翼”,實質要旨鮮有會通,只是滿篇穿鑿附會的阿附諛詞。然而一代代儒生儒士竟然就敢把這些訛妄之辭錯雜置於易經原文的卦畫和爻辭之上,魚目混珠,致使後來之研究者都捨本逐末,買櫝還珠,易經原文原意被丟一邊,只專注於解讀和傳説易傳十翼,以訛傳訛,越説越離題萬里,千百年來形成了蔚為壯觀、汗牛充棟的“易學”濫語訛詞,離易經本來簡潔明瞭的主旨越來越遠,古人之心全非。
我認為古今以來對易經解説得最切近的文字恰恰是老子五千言之《道德經》,雖然二者之間似乎沒有一個相應對照的字詞註解,然而“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正是易經中藴藏的陰陽交互運動之理。
儒學是“人”學,它只專注於人格、人倫、人道,專注於個人的道德修養和社會的倫理秩序,這倒是與西方啓蒙運動、文藝復興之後興起的“個性解放”、“人性”、“普世價值”論説暗合。然而儒家之學卻把中華文明最本初、最尊崇的“天”“地”二字給忘了,把天、地、人的順序弄顛倒了。乾、坤是易經的首要兩卦,天干地支是中國歷史敍事的時空順序,天時地利造就了時勢變化;天地時勢變化,此即“義”也——儒家學説,它恰恰是忽視或者説刻意迴避了一個“義”字。其所謂的“存天理滅人慾”,然觀諸儒家兩千多年其學説傳承,它罔顧時代變化,千年如一日地致力於維護一個三綱五常等級固化的社會統治道統,汲汲於維護其士大夫階層的利益,它更像是存人慾而滅天理。
作為一個與文明源流的根本性質、根本宗旨相悖逆的學説,儒學如何能成其為中華文明的代表呢?儒學在中國歷史和文化中的存在,更多的是一種欺世罔人表面文章,“迂遠而闊於事情” 。它抓不到“義”這個中華文明的核心本質,它也不敢直面“義”。因為“義”是天地時勢、是事實本質,儒學所構建的那些表面文章和虛假論述,很容易在“義”面前會被戳穿。它不能像《道德經》、《鬼谷子》、《孫子兵法》等著作那樣,深刻切要,鞭辟入裏,深入於時勢與事物之內,有深刻見解並大有時用,把儒學“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虛偽無用照得體無完膚,無地自容。所以儒生們對這些書是很仇視的。儒學的形式主義和表面性,使它無法面對問題實質,領會事物內涵,通達時勢變化,解決時代命題急需。
“儒學名高實粃糠” 。孔子“斥乎齊,逐乎宋衞,困於陳蔡之間”“累累若喪家之狗”。縱觀歷朝各代歷史,在那些風雲突變時代更替、時勢召喚真才實幹拯危濟難的關鍵時刻,儒士們向來都是策見乏乏,百無一用,寸功難求。所以才有楚漢相爭時劉邦被氣得要拿儒冠來溲溺,破口大罵“豎儒,幾敗而公事!”而每當到了江山定鼎,塵埃落定,新朝的大屋子重新匡定後,老少一眾儒生便紛紛地從角落裏挺身湧出來了,爭相恭賀新朝成為權力遊戲勝出者,爭相為其裁製冠冕和新衣,裝修新房,為新統治者量身定製出一套道統法統及儀容辭令,然後舉座皆歡,歌舞昇平,依舊時雍。
在中國的歷史興衰和文明存續中,儒學從來都擔負不起任何使命角色,王圖霸業、征戰攻守、振衰起弊、救亡圖存、文明覆興,在這樣的重大命題面前,儒生們及其學説永遠不要指望。
李白有《嘲魯儒》詩:
魯叟談五經,白髮死章句。
問以經濟策,茫如墜煙霧。
足著遠遊履,首戴方山巾。
緩步從直道,未行先起塵。
秦家丞相府,不重褒衣人。
君非叔孫通,與我本殊倫。
時事且未達,歸耕汶水濱。
不通實旨,不達時變,自然也難有功績和作為;拘文泥跡,也難以有知識和藝術上的批判創新能力。儒學還在孔孟之時,因為尚接着文明源頭,處於春秋戰國經世致用的時代,與諸家學説互相爭鳴激盪,尚可一觀;等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就開始一代不如一代了,到宋明之理學心學,則完全淪為了士大夫維護其階層利益的工具,完全蜕化為文明進步的桎梏了。
儒學之能與功用,即在於製造積攢規矩,在於歌功頌德、修辭潤色,在於裱糊功夫,彌縫裂隙掩蓋問題。而善於唱高調,走頂層路線,依附當權有勢者,與之勾結形成利益同盟,鞏固維持權力和利益的平衡格局,設定君君臣臣、主子奴婢的上下等級關係,以維持統治秩序的穩定,這是儒學素來的生存之道,這也正是儒學能夠很長時期作為壟斷中國歷史文化論述之顯學的重要原因。
因此儒學自身帶有極大的依附性,它只適合於做統治階級的管家和臣僕,其營生之道就跟現代市場經濟中的形象造型師並無二致。儒學設計安排了一套套尊卑有序的遵從規矩,規制人的思想和行為,固化社會層級和秩序。三從四德、三綱五常雖然能掩蓋住歷史潮流運動的激盪,卻積聚埋藏下了無窮的弊敗禍根;雖然維持住了一個上下等級森嚴的社會秩序世代綿延,卻同時窒息了整個文明的動能和活力。就像《紅樓夢》裏所描繪出來的那種無邊的壓抑氛圍,賈寶玉作為一個男人都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能幹什麼,早早失去了在世為人生趣,只得投入空門出家去了。這真是儒家造孽,佛門解脱。儒學在近兩千年的歷史時長裏積攢下來的無數規矩和説教,讓中國的社會人生處於一種下行螺旋循環狀態之中,讓一個文明漸漸失去了進步的動能和活力,到近代後徹底腐朽沒落。到這時卻正趕上工業革命後迅速崛起的西方文明全球殖民擴張,中華文明在風雨飄搖中受盡折辱,幾令亡國滅種,幾乎斷絕了承傳。直到今天,因為儒學的遮蔽作用,十幾億人仍然對文明傳統難以重拾信心。儒學之罪,罪無可逭,應該得到其應有的批判清算!
五四新文化運動雖然是打倒了孔家店,然而從本質上來説,儒家學説其實並沒有就此倒下消亡,不過是改換門庭掛起了另一副新招牌,其衣缽傳承者就是所謂的“民國大師”和今天中國為數眾多的“公共知識分子”。“民國大師”們所謂“學貫中西”,不過是把門庭招牌改換過渡到了西方的“人性解放”時尚煊赫的新旗幟之下,做起了西學傳銷代理的買辦生意。當然,其“國學”舊資產並沒有完全被拋售,開始腳踏兩條船,就看那邊熱門暢銷了吃那邊,一會兒是光復舊學、為文化傳統疾呼的“新儒家”,一會兒搖身一變又成為了口宣普世價值的“公共知識分子”。然而招牌和麪目再怎麼改換,其德性和營生之道卻是怎麼也改變不了的。他們始終以傳統解釋權的壟斷者和對文化領地的私有圈佔而在政府機構或社會活動中高處於養尊處優的地位。他們把持着“學術規範”,門户私見深嚴,蓄養門生以自重,自我世襲更替,圈子化和近親繁殖,過着遠離社會現實的寄生蟲優越生活。然而因為實在沒有能力進行知識創造和理論開創,他們也就只堪跟在西方人屁股後頭鸚鵡學舌,人云亦云,只堪造就了當代中國各高等學府裏、各“核心”學術期刊上令人歎為觀止的知識重複製造和堆砌、論文弄虛作假剽竊抄襲的蔚為壯觀的學術景觀。雖然沒有能力進行實質性知識創造,然而公共知識分子們卻有不盡的“夢迴民國”“夢迴明清”“夢迴宋朝”……那麼多“夢迴”是想幹什麼呢?不過是夢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族生活而已。“夢迴”是一種修辭美文,真實表達的卻是失落的喪家之狗們至今都在渴盼着主子的出現,好恢復他們舊日的寄生貴族身分和榮光。
時下,在西方發起的各種文化和輿論戰爭中,他們獲得了西方普世價值最大程度的青睞和加持,“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甭管是誰輕易不得稍有忤逆觸碰,一碰那壓制“學術自由”的大帽就會在中國的輿論場上漫天雨落,寄生蟲的劣根性在今日之中國更加肆虐成災。許多人為了追逐來自西方的獎項和基金懸賞,連基本的做人底線都沒有了,逆向種族主義,對中國的文化傳統極盡抹黑醜化之能事。
今天的中國在文明覆興的征程上,面臨着兩個歧途誘惑:一個是“普世價值”,一個便是儒學復古。現實中這兩個誘惑都相當強大,有如兩股暗地裏湧動的潛流,長期糾纏干擾着中華文明覆興的進程。經濟精英傾向於“普世價值”,而政治官僚則傾向於儒學復古,兩者且都互相傾慕,兩廂各自都有着要合流的慾望衝動,而這兩者各自都掌握着足夠的導演社會走向的資源。這時候新儒家公共知識分子便是那最熱心的居間牽線搭橋賣力撮合的媒婆。然而對中華文明的復興來説,這卻是兩條必然的死路。儒學已經令中華文明在進入近代以後徹底地腐敗衰朽,幾近亡國滅種,使國人至今仍心有餘悸驚魂未定,使國人對整個中華文明都喪失了信心,至今沒有恢復,這是被證明了的。而“普世價值”在西方的困境和日漸沒落,現在則就在我們眼前發生和呈現着。倘若我們不幸被劫持走上這兩條路,則中國的上升崛起勢頭必定會戛然而止,繼而反轉向下,一切繁榮都將化為夢幻泡影。
而在“義”這條大道上,這個中華文明立身之根本和活力之源泉,這個可以讓中華民族數千年來安身立命、不斷發展壯大 、行穩致遠的深根固本久視長生之道,如今在“現代化”了的十四億人口中,知之者卻罕有其人,立行者更是幾希。人們要麼在“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中唯利是圖,見利忘義積習成性,做了純粹的物質崇拜奴隸和精緻利己主義者;要麼在經濟的繁榮中沉溺於淺薄庸俗化的賣萌和奶頭樂娛樂至死之中,以膚淺無知為傲嬌資本,以深思高舉者為羣嘲對象,忘乎所以,以為經濟繁榮從今而後將是永恆之長在,日子只會越來越好,越來越幸福。此誠可為當世之人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