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離職,我可能就是下一個倒下的拼多多女孩_風聞
IT时报-《IT时报》官方账号-2021-01-10 16:39
圖源:東方IC
30秒快讀
1
在距離春節僅一個月的時間,23歲拼多多女孩“潤肺”(花名)猝死的消息引發熱議。與“潤肺”在同一部門工作過的小青,待了不到半年就選擇離開。
2
過勞肥、沒有周末,在互聯網大廠工作的90後、95後,用生活和身體換一張一線城市的門票,有人逃離,有人苦熬,有人無奈接受。
3
“世事茫茫,光陰有限,算來何必奔忙!人生碌碌,競短論長,卻不道枯榮有數,得失難量。”沈復在《浮生六記》裏寫了這麼一句話。
“看到拼多多女孩的新聞我很慌,因為加班,去年一整年經常從凌晨3點睡到早上10點。恢復正常上下班時間後,我還是習慣性3點到5點才睡,9點半起牀。其實有時候也沒有在加班,刷一刷手機不知不覺就到3點了。”
這是互聯網大廠員工小布生活的日常,也是不少打工人的常態。
工作永遠忙不完,但生命只有一次。在大廠工作的小布們開始擔心,下一個倒下的人就是自己。
互聯網大廠是一個圍城,外面的人想進來,裏面的人想逃離。最終,有人選擇灑脱離開,有人選擇原地忍耐。悲觀主義者小布選擇了後者。
但聊着聊着,電話那頭的小布突然情緒爆發:“這個所謂的採訪一點收益都沒有。説多了沒準我就下崗了,還耽誤我自己的時間!”
成年人的世界沒有容易二字,我們將太多的耐心給了工作,工作之外我們漸漸成為精緻利己主義者,比如,把最壞的情緒留給家人。
01
逃離者
圖源:PxHere
“
我為什麼離開拼多多?比阿里更拼
”
口述者:多多買菜前員工小青(化名) 90年
我曾在加班文化盛行的阿里用户體驗運營崗幹了3年,但跳槽到拼多多後,我只熬了5個月便熬不住了,離職前我就在“潤肺”所在的多多買菜經歷了全年無休。
2019年5月左右,拼多多開始廣撒網,從阿里巴巴、騰訊、網易等互聯網大廠挖人。跟我一起共事的經理被挖去了拼多多,我也沒經住高薪利誘,從杭州來到了上海。
在拼多多,10個人乾的活,等同於阿里100甚至200人的量。經期紊亂,是不少拼多多女員工的常態。
第一次見識到拼多多的加班文化是boss委婉地告訴我:“準時下班是個錯誤。”
剛上班不久,一天晚上8點,我忙完手頭的活準備收拾回家,被boss逮了個正着。他對我説:“如果沒有其他工作,可以再看看明天的工作計劃。”
拼多多HR挖我的時候説,週日加班並不強制。公司打卡機設置的下班時間是晚上8點,但是85%以上的員工都會在10點後下班,一部分人會集中在晚上11點到12點再走,因為晚上10點以後下班可以報銷打車費。
《奇葩説》最新一季第一集裏,當一位程序員辯手提到“我們公司廁所只有兩個坑位”時,彈幕都在問:“是拼多多嗎?”事實確實如此,在廁所划水是不存在的。
公司會潛移默化地向你傳導一種觀念,你不願意做還有一大批等着這個位置,畢竟付出和收入是成正比的。身家過億的副總裁也會陪你一起加班,他幹活的時候也不會讓普通員工頂在前面。
我是一個蠻喜歡旅行的人,自從到了拼多多之後我發現除了上班的時間之外,幾乎沒有自己的生活。即便週六休息,也不會出門,大多時間都用來在家睡覺了。在阿里,至少可以準時下班,至少有雙休,至少有生活。
拼多多工作了幾個月,我覺得長此以往自己的身體會出事。
就在這時,公司正研發買菜的業務,內部傳言這個業務上線後,外地的同事就可以回自己老家,拿着互聯網大廠的薪資,在老家工作。大家都幻想着這一天,但誰知道,買菜業務一來,大家的工作節奏變成了全年無休。
幾乎沒有人能通過層層審批成功請假,那位從阿里跳到拼多多的直系上司,當時家裏長輩去世,他都沒能回去。
雖然主管人很不錯,每週會請我們吃兩頓大餐,不管是不是為了留人,確實抵消了很多負面情緒,但是加班制度讓我失去了生活的自由。
權衡之下,我最終選擇了離開,工作時長不到半年。我回到老家,找了一份當地國企的工作。工作比較清閒,生活狀態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
聽到最多的話:
加班代表你的工作態度
”
口述者:字節跳動前員工 廣告運營 95後
當時在字節跳動工作了兩個月左右,做廣告運營。之所以選擇字節跳動是因為鄭州這邊給的薪資比較可觀,而且公司提供的辦公環境辦公用品都比較好,氛圍也不錯,工作溝通比較高效,還有六險一金,各部門的配合都比較好。
一句話,除了加班,其他都好。
在字節聽得最多的一句話是,“加班代表你的工作態度”。很多次小組開會的時候都會説,“別的小組都沒有走,你們是走最早的,這讓領導看到怎麼想?”
在字節,加班比較常態,晚上9點下班已經算早,最晚的一次是到家將近12點。那天晚上一直在開會。我們小組走了之後,其他老同事半夜一點還在整理數據。
中午是難得的逃離工作時刻,同事們聚在一起吃飯大多在談論要不要跳槽的話題。
離職前,例假很不正常,雖然本身免疫力差,但從未發生過這種情況。甚至連父母都支持我離職,在鄭州,能到大廠工作是個體面的事。
我換了一家公司,因為現在老闆對加班的態度是:“加班代表能力不夠,效率不高。”這比較符合我自己的想法,8小時能做完的活,為什麼拖到12小時。
02
苦熬者
圖源:Pixabay
“
前面排隊人那麼多
憑什麼輪到我晉升
”
口述者:某互聯網大廠遊戲運維小布(化名) 95後
之前在鵝廠(騰訊)的最底層崗位工作過一段時間,感覺沒有太多的發展前景,工資也比較低,我就跳槽來到現在的公司。現在這個崗位更能貼近玩家,似乎能學到更多。
但現實是,玩家白天玩遊戲,我就只能等到晚上再幹活。
遊戲上線前一天,我們整夜都不睡覺。對公司來講,遊戲越早上線,就多一天的流水。為了早點上線,公司會將遊戲開發到上線的時間壓縮得很緊。所以通常在這些時間點,我都會加班到凌晨3點。這樣的頻率每個月有1-2次。
每逢公司新遊戲上線、新玩法上線或者出一個新賽季,我們都會熬夜進行維護。有時,遊戲策劃也會臨時要求我們在凌晨3點的時候維護,在指定時間完成指定的任務。
這意味着,我們運維需要7×24小時待命,如果遊戲在運行中出現什麼Bug,我們需要在15分鐘內進行響應,所以每天工作的弦都會繃得比較緊。
在公司當了2年打工人,我有一個很深的感觸: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除了要同時溝通多個項目外,我們下班後還要進行2小時的晚自習,集體看一些運維或者程序開發大會的演講,看完還要寫觀後感,每月出一篇關於技術的文章進行內部分享。
有時候,我們不得不為了滿足別人的KPI浪費自己的時間。
我們領導年齡也就28、29歲左右,大一點的30歲出頭,所以根本不要想晉升的事,前面排隊的人那麼多,憑什麼輪到我晉升?
03
接受者
圖源:Pixabay
“
如果沒有物質的積累,
很難在超一線城市談生活
”
口述者:騰訊銷售文瑜(化名) 94年
頂級互聯網公司面試官篩選應聘者的條件極度直白。清北復交和其他院校,每個TOP2學校的應屆生對互聯網大廠也有非常明確排序,阿里、騰訊、華為第一梯隊,快手、字節跳動第二梯隊;剩下的公司,即便叫得出名字也不在考慮範圍內。
去年7月從北大研究生畢業的我,在諸多互聯網崗位裏挑中了騰訊某業務的銷售,沒有工資上限是最誘人的因素,特別是對於在互聯網行業“不吃香”的文科生來説。互聯網大廠的面試過程就像驚險的闖關遊戲,凡是大廠成功上岸的經驗分享都能收穫高點擊量。五輪面試、1∶20的錄取比例、每一道關都能刷下一批人,筆試時出現在我周圍的面試者已經不見蹤影。
收到騰訊產品銷售崗位的offer後,等待我的是半年以上的培訓期。在我看來,除了頂級互聯網公司,沒有其他公司願意投入巨大的成本充盈一張白紙。
就像重新經歷高考前的魔鬼洗禮,長達一學期的培訓幾乎褪去了我身上的書卷氣,用職場人的邏輯思維去應付業務難題,最重要的是能夠輸出騰訊企業文化。
“每週腦中都縈繞着同一個問題:是不是來錯崗位了?”這種從未有過的自我懷疑會在指標逼近的日期爆發。不過,互聯網公司終究是以結果和數據為導向建立評價體系,付出和回報幾乎能達成正比。能夠順利簽訂一筆大訂單,讓能力轉化為崗位價值,就意味着能拿到更豐富的頭部資源和一筆不菲的項目獎金。對於順利入行的員工來説,這似乎是良性循環的開端。
在互聯網大廠裏,生活和工作很難騰出中間地帶,二者的分界線日益模糊。現在的我,把畢業後的3~5年視為職業生涯的黃金時代,甚至做好了犧牲掉全部娛樂活動的準備。揹着沉重的業績壓力,我們恨不得住進客户的辦公室,24小時全方位掌握客户的核心需求。
最誇張的一次,我一個月內沒有完整的週末,連吃飯的時間都在同客户察言觀色。能容納上千名銷售專員的寫字樓,70%的工位多數情況下是空的,這是員工有無客户資源的最好説明。
結束完高密度的項目加班後,往往需要一個情緒的排泄口,游泳池裏四季恆温的水總能讓我“活”過來。即便有大多數不在工位的時間,我依然無法給自己安排節奏合理的健身課程,什麼時候感覺體能供給不足時,我會以14天為週期定時鍛鍊身體,逼迫自己迴歸狀態,靈活的機能調整期是彈性工作的唯一好處。
不過,老家的朋友總是會吐槽我忽胖忽瘦的體型。
12月8日發佈的《人才吸引力報告2020》顯示,在工作幸福感與滿意度排行榜上,互聯網行業排名倒數第三。
“沒有物質的積累很難在超一線城市談生活。”這是我對現在工作的想法。我不願回到老家繼續當一名“小鎮青年”,但同樣讓我糾結的是,我不確定若干年後走到部門核心位置,自己是否甘心為生活停下來。用5年時間去爭取大城市的入場券,這筆交易並不虧本,而且我有可能是整座城市裏最接近入口的少數人。
感受到整個互聯網大廠的內卷化程度在日益加深,產品運營崗位已經是人均985,而遊戲部門的多數崗位必須是國外名校畢業。電子科技大學研三的學生向騰訊投了5次實習簡歷全部碰壁,但他仍想趁着最後一年豐滿簡歷跳進大廠。
這麼一比,我還是幸運的一個。
“
似乎整個北京沒有比互聯網大廠更合適的選擇了
”
口述者:某大廠商務文彬(化名) 95年
我在大廠工作經驗超過1000天,只要順利度過了第一年,第二年的人員體系就會變得異常穩定。
上班、通勤、睡覺,互聯網人的一天被切割得非常單一,只有儘可能地壓縮通勤時間才能讓自己的時間多一些。
經過計算我得出結論,15分鐘的通勤時間是最優解,這能保證我每天7小時的睡眠。在我加入互聯網行業的2018年,美團、字節跳動等後起之秀也開始盛行996文化,成為“牆外人”一邊痛罵一邊羨慕的象牙塔。
**我是全班唯一一個進入互聯網公司的畢業生,身邊的同學都稱我是“全班人的希望”。**即使工資高於北京平均水平,我也常常被生活的無力感包圍:能不能在北京留下來?回老家還能從事什麼工作?
在互聯網公司待久了,我竟然開始覺得996已經算是最好的狀態,尤其是在購物節前的半個月,每天的工作條都被拉滿。當電商平台的促銷行為越來越成為普遍現象,高密度的加班由剛入職時一年兩次演變為一年5次,幾乎每個季度都要經歷一段瘋狂的加班。
從購物節的零點開始一直到確定當晚所有活動穩定進行,我才能換來一上午的休息時間。有一次我前一天晚上11點在外地和客户談項目,坐晚班機趕回北京,第二天繼續到崗上班,睡覺時間大多都懸在出差旅途上,甚至在飛機落地後被隨行同事搖醒。
每當閃過離職的念頭,我就會問一圈同樣北漂的同齡人,他們的工資只有自己的一半,而且遇到大項目加班到深夜一兩點也是家常便飯。每每此時,我都會給自己一個更長的期限。
我的工作狀態其實是整個北京打工人的縮影罷了,“似乎整個北京沒有比互聯網大廠更合適的選擇了。”
作者/IT時報記者 李丹琦 徐曉倩
編輯/挨踢妹
排版/黃建
圖片/東方IC、Pixabay
來源/《IT時報》公眾號vittim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