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拿搞笑不當手藝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2021-01-11 20:59
文 | 符瓊尹
編輯 | 張友發
長到七歲的年紀,《歡樂喜劇人》從喜劇人的高能對戰,變成了“準喜劇人”的升級打怪。
在最新一季的節目裏,過去上台競演的喜劇人宋小寶成了帶教老師,接受指導的則是沒有喜劇舞台表演經驗的“歡樂人”, 來自綜藝、短視頻、偶像等多領域。幾位歡樂人不在演播廳進行高密度的喜劇表演,而是在瀋陽的劉老根大舞台,接受劇場買票觀眾的考驗。
這樣的變化,源自節目組對當前喜劇生態的思考。《歡樂喜劇人7》總導演黃汪樑告訴毒眸,喜劇這一行當,無論是人才儲備還是作品磨練,都需要較長的時間,每年一季的競賽是對儲備的一種消耗。與此同時,還有許多行業的“圈外人”想學習這門手藝,也具備着喜劇的潛能。也就是這一季裏的“歡樂人”。
在《歡樂喜劇人7》總製片人婁辰看來,這些來自短視頻、綜藝和其他行業的達人之所以是歡樂人,是因為他們尚未夠到喜劇人的標準。
相比過往的競技綜藝,現在的《歡樂喜劇人》更像一檔喜劇人養成觀察綜藝。節目會在前四期將他們送到中國兩大喜劇生態劉老根大舞台和德雲社去磨練。從第五期開始,才會搭檔成熟喜劇人回到棚內開始表演——當然,歡樂人並不是一個固定席位,淘汰、補位,都會在後續的節目中展開。
搞笑的形式正在發生變化,互聯網時代用户的笑聲散佈在倍速和碎片的時間裏。但進行到第七季的《歡樂喜劇人》相信,在一個幽默被壓縮的年代,觀眾仍然需要在舞台之下,享受專業訓練後的喜劇人,用節奏、細節和技巧製造的歡樂。
“逗你笑”,仍然是個手藝活。
從歡樂人到喜劇人
今年《歡樂喜劇人》第七季的發佈會上,連續五季參與節目的郭德綱回頭看到“7”字,非常感慨:“其實去年錄完的時候,我就跟他們説,咱們就到這吧。”
拍到第六季,節目面臨最大的問題是人才空缺。“喜劇類節目啊,其實幹的就是人,但是到現在這點人都讓你挖乾淨,年輕的又跟不上,這一行真的是不容易。”
無論是從出場人數還是作品數來看,《歡樂喜劇人》對喜劇行業而言,都是一檔“高消耗”的節目。婁辰對毒眸算了一筆賬,每季至少需要10組喜劇人,六季下來,節目組差不多輪番上場了超過60組喜劇人。
而這些來到節目的喜劇人,也會面臨高強度的創作節奏——如果一組喜劇人能走完比賽全程,意味着輸出12部作品。
而這種消耗帶來的快感是邊際遞減的。觀眾習慣了前幾季的頂級陣容,後來的喜劇人、節目內容很難再給觀眾帶來新鮮感。而上節目的新人,要面臨和前輩一樣的高標準要求。
“這對新人其實挺不公平的。”黃汪樑對毒眸説。
即便困難重重,東方衞視與歡樂傳媒仍然想繼續這個IP。2015年喜劇綜藝如雨後春筍般出現的盛況之後,《歡樂喜劇人》是其中少有的仍在保持一年一更的節目。婁辰認為喜劇人需要這個舞台,“如果這樣一檔能完整呈現喜劇人表演舞台的節目都沒有了,喜劇就又要退回到晚會內容裏,喜劇人或許也只能作為搞笑的綜藝咖被大家記住了”。
反覆權衡之下,節目組找到一條破局之道。
隨着移動互聯網的發展,搞笑的門檻正在降低,而這也帶來了更多的喜劇表演者。在短視頻平台,劇情扮演類是個長盛不衰的品類,近幾年就有毛毛姐、老四、純情阿偉等紅人崛起;綜藝上,也總缺不了像張大大這樣主持人出身,又兼備搞笑能力的控場擔當。
但這些紅人與真正的喜劇人之間,仍有差距。比如短視頻的“笑果”能靠剪輯、拍攝角度等方式完成,但在真正的喜劇舞台上,人的動作和表情都會被觀眾看在眼裏,進而影響“笑果”。
抖音上的“純情阿偉”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他靠演繹始終相信真愛降臨的二百斤純情男孩,結果一次又一次被命運暴擊的故事,憑5條視頻就漲粉到300萬。節目組從“純情阿偉”身上看到了成為喜劇人的潛質,他因此被吸納到“喜劇人聯盟拓展計劃”中。
“他也很有勇氣,敢於從小屏的舒適區直接來到線下的大舞台,雖然都是搞笑,這基本是完全不同的行當。”黃汪樑對毒眸説。
節目組把這些具備一定搞笑能力的“歡樂人”吸引過來,讓他們到劉老根大舞台、德雲社這兩大喜劇生態摸爬滾打,通過成熟喜劇人的指導逐漸進步,後期也會共同搭檔進行表演。如果從“歡樂人”到“喜劇人”這個模式能走通,“喜劇人聯盟拓展計劃”和節目就能一直做下去。
而來到《歡樂喜劇人》的“歡樂人”,也想踏出舒適區,向喜劇人進階。已經參演過多部喜劇影視作品如《愛情公寓4》《從天兒降》的演員範湉湉,被問到為什麼想來這個節目時,坦言“想要拓寬自己在演戲上的邊界。”
團隊希望,觀眾能給到歡樂人、喜劇人們更多的耐心。國內並沒有專業影視院校會開設喜劇這一門類的教學,國內絕大部分的喜劇人還是要在各個喜劇生態中去打磨、鍛鍊。
“沈騰、馬麗、岳雲鵬……他們都經歷過至少十年默默無聞、潛心修煉的時候。輪到新人了,也希望能給到他們一些成長的耐心。”
Hard 模式
在第一期節目最後節目組宣佈,第二天的表演中,如果歡樂人表現不好,觀眾有退票的權利。拍攝組在門口架着全程不NG的鏡頭,記錄觀眾的退票和他們的退票理由,最後還會當場宣佈每個人的退票率。
“想讓歡樂人和觀眾知道,喜劇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婁辰説。
劉老根大舞台下坐着的觀眾,是真實的喜劇消費者,而他們的批評也足夠直接。從節目放出的評價來看,觀眾會批評純情阿偉聲音太小、語速太快;會説熊梓淇帥的沒有記憶點,演的沒有記憶點;問李藝彤為什麼自己講段子的時候還要鼓掌……言辭之犀利,讓範湉湉現場就抹起了眼淚。
“有些話更直接,更殘酷,我們沒放出來,但是都給到歡樂人們了。”婁辰説,“我們想讓他們看到,這就是願意為喜劇花錢的最忠實用户的反應,不直面慘淡,永遠沒法進步。”
這是節目為歡樂人們設置的“hard模式”,節目組希望藉由這些“歡樂人”的摸爬滾打,讓大家看到喜劇人背後的故事。
“現在大家能看到偶像的生長過程,看到演員、歌手幕後的不容易,但卻似乎沒有人探尋過一個5分鐘的喜劇背後耗費着多大的心力。”
喜劇人能持續逗笑觀眾,靠的是數十年如一日的練習。在第一季《歡樂喜劇人》中,當被問到“你覺得喜劇人這個詞代表了什麼”的時候,宋小寶曾説:“謙卑的微笑,背後是無盡的滄桑”。
在第一期中歡樂人們看到的舞台上的演出,宋小寶都帶着驕傲介紹“這個丟手絹,特別難,而且這還是基本功”“他們很多這個翻跟頭,腳都裂開了,長年好不了。”
要呈現這些變化,意味着真人秀的比重大幅增長,隨之增加的就是每位歡樂人跟拍pd,編劇等等工種的配對,同時這也是《歡樂喜劇人》七年來第一次走出棚內,用户外綜藝的規模來拍攝。
工作量因此呈幾何倍數的增長——“這一集錄下來有10T的素材,我們需要在7天內剪出一檔節目給觀眾,但一般普通的真人秀可能就是5T的素材20天。
這些改變對做了七年《歡樂喜劇人》,且製作過國內幾乎80%以上喜劇綜藝的歡樂傳媒來説,也是一次巨大的挑戰。
每個人都在高強度的工作中忐忑不安。在和毒眸對話的前一天晚上,婁辰還在節目的拍攝現場,陪着歡樂人們一起排練。而黃汪樑直到下午4點才吃上了當天的第一口飯。
好消息是,通過兩大生態的打磨,導演組已經能看到“歡樂人”的一些成長。
在第一期節目裏,“歡樂人”的緊張是肉眼可見的。張大大緊張到在後台反覆唱上台要表演的節目,李藝彤則一直擔心南方人和北方人的笑點差距,黃汪樑則告訴毒眸,他們目前在喜劇表演方面都已有了進步,並對觀眾喜歡什麼樣的表演、應該用什麼樣的節奏有了基礎的感知。
“他們已經能大概知道喜劇的邏輯是什麼了。”
今天,觀眾需要什麼樣的喜劇?
第一期節目歡樂人正式登台前,“歡樂人領隊”李雪琴的一段脱口秀,讓台下觀眾笑成一片。
很難想象脱口秀表演出現在劉老根大舞台上,就像2015年《歡樂喜劇人》播出之前,脱口秀、默劇在電視中也不多見一樣。
彼時電視喜劇幾乎被“晚會”所定義,而默劇上一次出現在春晚中,還是1984年遊本昌的《淋浴》。回顧中國喜劇發展,春晚是不能繞開的存在。20世紀80、90年代,春晚是最受全國人民關注的娛樂內容之一,也是喜劇人最大的舞台。
到移動互聯網時代,人們獲得歡樂的成本變得更低、方式也更加多元。以前是春晚製造流行語,現在春晚語言類節目開始湊網絡段子。
喜劇人也需要開始尋找晚會之外的“新舞台”,《歡樂喜劇人》由此開始籌備。黃汪樑告訴毒眸,2015年時市面上幾乎沒有能完整呈現喜劇舞台的節目,而當時流行的幾檔真人秀也示範了“成名藝人競技”綜藝模式的可能性。
定位為“知名喜劇人同台PK爭奪喜劇桂冠”的《歡樂喜劇人》,就這樣面世了。
事實證明,人民需要歡笑。《歡樂喜劇人》一經播出,就取得了高達2.8%的收視率,僅次於大熱綜藝《奔跑吧!兄弟》;第二季平均收視率2.595%,在省級衞視綜藝中排名當季度第一,收視率最高一度達到3.6%。
第三季以後,《歡樂喜劇人》在賽制上加大強度和難度,同時通過吸納更多喜劇人才,擴大了觀眾傳統認知中喜劇的邊界。節目第五季冠軍是默劇演員葉逢春,第六季引入了肢體喜劇、新派相聲、脱口秀等喜劇形式,第七季中則吸納了來自多領域的搞笑達人。
在這些變化之中,《歡樂喜劇人》始終強調對舞台喜劇的定位。觀眾慣於把能把人逗笑的綜藝都歸到喜劇類,在跟《脱口秀大會》《吐槽大會》《認真的嘎嘎們》這些綜藝對比時,黃汪樑認為《歡樂喜劇人》的核心和頂層設計早在第一年就已經決定了。
“《歡樂喜劇人》是一檔以完整的舞台喜劇為核心的節目,因此在舞台佈景、作品打磨等方面需要花費更多的心力。”
作為一個完整的舞台喜劇作品,婁辰認為始終要強調的,還是價值觀層面的引領。對於此前幾季的作品結尾常出現的昇華,他也坦誠有些是過於牽強了,“我看也有人叫我們歡樂悲劇人。”他告訴毒眸,這季會盡量避免強行煽情,但該有的價值觀引導,還是必須要體現的。
但在大的環境下,喜劇的概念正在越來越模糊,觀眾接受喜劇的渠道正在越來越碎片。
能讓觀眾發笑的段子,出自真人秀、短視頻、脱口秀、彈幕……比如2020年幾個知名的段子和梗:“淡黃的長裙,蓬鬆的頭髮”出自《青春有你2》;“爺青回”是2020年B站的年度彈幕;“為什麼有些男人明明那麼普通,卻可以那麼自信?”出自《脱口秀大會》。
能流行的段子和梗,大多簡短、細碎,相較之下,一場表演在10-20分鐘以內,包袱需要鋪墊,邏輯需要環環相扣的喜劇,在這個注意力被瓜分的時代顯得有些弱勢了。
時下觀眾習慣的倍速觀看,對舞台喜劇更是毀滅性打擊。
黃汪樑告訴毒眸,舞台喜劇有自己的進程和節奏。“好的喜劇演員就算説同一個段子,每個人的語速、節奏、表情、動作是不一樣的。如果用倍速去觀看,這些細節就被大家忽略了,很多笑點也就get不到了。”
將更多人的“歡笑注意力”,從碎片化的段子、梗拽回舞台喜劇中,正是節目組藏在變化之中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