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笠只是開始,大戰還在後邊_風聞
影探-影探官方账号-美日韩剧资深鉴赏员,电影专业老司机2021-01-11 14:43
作者| 甜茶
來源| 影探
新一年的罵戰,是去年戰火的蔓延。
二次引爆於《脱口秀反跨年》。
首次着火於《脱口秀大會3》。
話題中心人物還是同一個—— 楊笠 。
如果説因 “男人看起來那麼普通,但可以那麼自信” 引起的效果,只能算作爭吵。
那麼因 “男人,還有底線呢”“見仁(賤人)見智”“男的是垃圾” 三連擊引起的效果,可以説是一場輿論互毆。



《脱口秀反跨年》三句話語境
可觀看完整視頻再做判斷
公眾人物相繼出來表態站隊。
或許是困於位置、礙於名聲,説話尚算剋制。

網民卻已撕下臉皮,絲毫體面不留。
“國蝻”“拳師”是互稱陣營。
“母狗”“男蛆”是敵人綽號。
從生殖器入手,以動物性辱罵,順帶伺候全家。
自發博不過癮,私聊才能精準打擊。



戰事愈演愈烈,直到有人把楊笠給舉報了。
這事兒再經各媒體一帶,又是一場山呼海嘯。


我無意於評判楊笠是對是錯。
因為“楊笠”已不止屬於她本人。
她成了一面女性旗幟,一塊男性箭靶。
這場積釀已久的輿論旋風,或許是被她不經意觸動了開關,卻顯然無法由她來説結束。
正如她在接受《GQ報道》時所説:
我甚至覺得我這一季更柔和,我的話題沒有去年更兇、更直白,很多措辭都很剋制。
我覺得是環境變了,不是我變了。
環境如斯,在2021年乃至更長時間,我們將面臨更激烈的男女對立與網絡攻伐。
參戰之前,我們不妨借一檔訪談節目,讓手裏這副鍵盤更沉重些吧。
《一日談:李厚辰X周奇墨》
2020.12.31

《一日談》,2020年開播的訪談節目。
海報上這倆人:
周奇墨,戴眼鏡這位,單立人喜劇演員,被封為“國內脱口秀天花板”,也上過《脱口秀3》。
李厚辰,有鬍子這位,熱衷探討時事,他有個專欄叫“李想主義”,做過電台叫“翻轉電台”;
認不認識不要緊。
最重要的,是聽兩人以旁觀者和業內人兩種視角探討今日之輿論場。

>>>>人心的打開
“Stand-up comedy”,單口喜劇,引入國內時間並不長。
甚至是頂着“talk show”的譯名“脱口秀”,以綜藝形式出圈。
周奇墨在《十大單口喜劇》中講到它的內核——
對“禁區”的冒犯。
對政治正確的、受保護的、習以為常的、早就固化而不再審視的事物從新的角度打量。
脱口秀在國內成長艱難, 因為“冒犯”是看國情輿情的 , 它不可能被無限豁免。
上有審查管制,下有輿論道德。
能談可談的本就不多,在“男女話題”上打轉,是保險且高效的。
男談女,更保險 (或許刻板) 。
女談男,更高效 (或許煽動) 。

我同時無比贊同周奇墨另一理念:
脱口秀的魅力不在於“諷刺”,而在於人心的打開。
比如,他講過買彩票的段子:
“會不會命運一直很想幫我,但一直沒有渠道。”

寥寥幾句,“窮人心態、渴望暴富”這本羞於啓齒的心理他坦然説出。
觀眾笑,是共鳴,也是自嘲。
笑完,心裏或許舒坦不少,怨懟也消解不少。
台上台下共同完成一次“人心的打開”。

但顯然,今日輿論場已經完全體現不出“脱口秀”的魅力。
叫罵。攻擊。互諷。舉報。

學者戴錦華
池子説:“脱口秀肯定不是楊笠那樣”。
他覺得楊笠的脱口秀煽動性大於消解性。
這話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

唯一確定, “看脱口秀,肯定不是現在觀眾這樣” 。
假若我們普遍認為這是一個段子,一句玩笑。
不值得男性跳腳,那肯定也不值得女性奉為圭臬一再反覆使用於現實中。
台上台下,大家真的分得清嗎?
又到底是誰當了真呢?

這裏沒有人心的打開,卻隨處可見人心的壁壘。
>>>>詞彙的凝固
李厚辰觀察道:
“網絡熱詞也是脱口秀的邏輯,其中以反諷和諷刺居多,反而謾罵性的東西很難成為網絡熱詞。”
比如“懂王 (諷刺愛指點的人) ”“小丑竟是我自己 (諷刺自嘲) ”“普且信 (諷刺男人普通且自信) ”“婚驢 (諷刺結婚女性) ”等等。

你會發現:
直接罵並非最讓人傷心,諷刺才最令人氣憤。
這些諷刺性詞彙,又在反塑大家的認知。
人的想法是微妙的,語境是有差異的,現在只需要一個詞彙就可以適用所有情形。

這些詞彙有殺傷力、有凝聚力,有難以反駁的暴力性。
比如,現在只需要用“見仁見智”四字來諷刺男性。
就能達到比直接罵“賤人”更好的效果,可以瞬間收穫上千個贊。

但,高度凝固的詞彙,重複性語句的使用。
無一不昭示着討論環境的惡化與論理的消亡。
“出格的冒犯被粉飾為一種衝撞和革新的力量。”

可細想一下。
平權本就不是男女權利之間的勾兑,三七分亦或五五分。
消滅男性或消滅女性,並不能使自己過得更好。
男性或是女性,也並非生來便有原罪。
女性訴求 (工作歧視、婚姻生育等) 與男性訴求 (天價彩禮、買房供房等) 之下,是更深層次的社會性問題。
但討論這個,哪有“諷刺”省力,哪有“諷刺”泄憤,又哪有“諷刺”舒服。

李厚辰講:
“諷刺很多時候未必是合理的,或者是過度的,或者恰恰是我們要解決的問題。”
過度的諷刺會帶來巨大的恨意。
僅憑恨意,無法推動解決問題。

人羣若任由恨意簇擁走向極端。
到時你會發現:
因言獲罪面前,人人平等。
>>>>舉報的反擊
號召舉報楊笠的微博用户“平權盟”,在知乎説過他這樣做的理由:
“看不慣女權的雙標和對話語權的霸佔濫用。
俞敏洪被逼道歉、《餘歡水》被惡意一星,以及遊戲被下架等……”
在他看來,舉報楊笠是以暴制暴式反擊。

離譜吧?離譜。
更離譜的是,“平權盟”被制裁的方式——舉報炸號。
唾棄“舉報”的人,最後成為“舉報”的人。
以牙還牙的閉環,由“舉報”貫穿。
你看,網絡世界才是最絕妙的諷刺。

恰如《黑暗騎士》中小丑的台詞:
“It wasn’t hard, see, madness, as you know, is like gravity. All it takes is a little push.”
“其實並不難,懂吧,就像你看到的,瘋狂就像地心引力,只要輕輕推一把就夠了。”

只要推一把,網民就達成共識:
謾罵是更高效的痛擊,諷刺是更及時的快意。
放棄是更輕鬆的方式,舉報是更泄憤的武器。
就像李厚辰在節目後的反思文中所寫:
“這裏的事實不多,道理不復雜,人們對於説服和溝通的耐心卻很少。”
“但在如何説出令人生氣噁心的話語上,卻是大師級的精通。”
擺事實更顯笨拙,講道理更顯可笑。
只需一句“懂王”,一句“急了,他急了”,一句將對方比作“被砸中的狗”,就能顯現出勝者姿態。
所有對話的可能已全然堵死。
那麼,導向暴力就是唯一途徑和必然結果。

>>>>無能的諷刺
節目最後,李厚辰與周奇墨達成共識:
“諷刺”是一種無能。
“諷刺是我們對一個事情無能為力的情況下,給予它最後的一個回擊方式。”

周奇墨説: “所以你要再剝奪了諷刺的話,就大概真的沒有什麼反抗的途徑了。”
李厚辰則憂慮於:
“我們不是因為沒有辦法而選擇諷刺,而是用諷刺自己繳了自己的械,失去了其他的可能。”
畢竟諷刺可太爽太有誘惑力了。
那種貶損他人人格的肆意,那種抱團凌虐個體的快感,那種他人皆醉我獨醒、他人皆蠢我聰明的優越,是在現實世界中無法輕易得到的。
今日討論環境至此。
無法歸咎於楊笠,更無法歸咎於脱口秀。
應歸咎的是被我們熱情容納且濫用的"諷刺’。
是對真實人性的無視與輕慢。
處在現在的輿論場中,反思凝視“諷刺”本身。
最後也許只能無力地説一句: “人類的悲觀並不相通。”
或許樂觀一點。
就像學者劉瑜説的: “理性未必會戰勝不理性,但是不理性常常戰勝自己。”
我想起棟篤笑之王黃子華在封麥場説的話:
“我們現在都在找仇人,正缺少一種開放的心態,能夠把痛苦、醜陋、可笑的東西化作幽默。”
諷刺過剩的時代,幽默早被刻薄吞噬。
但在諷刺如此膨脹輕飄的當下,還是讓手裏的鍵盤沉重些吧。
誇張的語言是虛偽社會的反應
暴力的語言是社會暴行的前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