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996的年輕人，上海碩士情侶打了8年零工_風聞

　　作者|毛麗娜

　　編輯|李春暉

　　年輕人好像忽然驚醒了過來。過去一年，內卷、打工人、996，年度熱詞鋪就新時代的勞工覺醒之路。2021開年，“拼多多90後女員工加班猝死”的新聞更掀起輿論巨浪。

　　羣情激奮的同時，另一種論調更灰色也更現實：明知加班是用命換錢，但你不做有的是人搶着做。價碼加到年薪50萬甚至100萬，你去什麼論壇做調查，投“我願意”的都是大多數。

　　而過勞的又豈止互聯網大廠。處處講奮鬥，行行拼業績。微信讓老闆可以隨時聯繫你，保持24小時待命狀態的打工人越來越多。被嚇怕了的年輕人加入“考公”大軍，只求“上岸”混碗安樂茶飯。

　　“不996可以做什麼”，成為越來越多年輕人的人生之問。一對來自上海的碩士情侶告訴硬糖君，從畢業至今，他們8年裏只靠打零工維持生計。曾經硬糖君還頗不解日劇日漫裏，日本青年常以打零工為生，沒想到這麼快，就發展到我們這裏了。

　　打零工、備考、讀書

　　剛過完30歲生日的劍雲（化名），正在為他的第三個碩士學位考試做準備。

　　“這次準備的時間可能會長一點，初步計劃參加2022年的全國統考。”自2013年本科畢業後，劍雲的生活便是在打零工、備考、讀書中度過的。

　　劍雲的一天很簡單。打工的日子早晨九點起牀，刷個共享單車到兼職的餐廳去打卡，享受一頓餐廳提供的簡易早午餐。如果不上班的話，起牀時間則向後延遲半小時，午餐是餐廳提供的員工麪包。

　　劍雲請硬糖君喝的飲料

　　最近劍雲在上白班，上班時間從早晨十點到下午五點，做五休二。疫情原因，這家原本客人就不多的意大利餐廳如今更是門庭冷落，他有大把時間看書或者發呆。其實，就算忙起來也沒什麼關係，日常工作不過是點餐下單傳菜。這家餐廳在西安的客單價算高的，所以客人相對素質也比較高，沒那麼難纏。

　　下班以後，劍雲也很少去年輕人喜歡的地方湊熱鬧，而是回到租住的房子裏看書。距離第二個碩士學位畢業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已經符合畢業要求的劍雲還在堅持給相關期刊投稿，希望給自己的第二個研究生生涯畫一個漂亮的句號。

　　除了投稿被拒的日常以外，他在和網友的交流中突然對俄語產生了興趣，試着自學了一段時間，發現不難，他又在學校裏報了俄語選修課。

　　“語言本身不難，還是很有規律可循的。”系統地學習了一段俄語後，劍雲決定第三個研究生學位要考俄語。於是，又購入了俄羅斯文學、歷史等資料，想好好準備個兩年。

　　劍雲自學俄語的部分資料

　　“考研本身不就是因為喜歡，想更多瞭解這門學科一點嗎？”劍雲如此回應硬糖君“學俄語可以找什麼工作”的疑問。在他看來，“學習”與“工作”是涇渭分明的兩件事。

　　劍雲在家裏投稿學俄語的同時，他的女朋友倩倩（化名）則在一家劇本殺擔任NPC小姐姐。倩倩喜歡cosplay，曾經和劍雲一樣在餐廳打零工的她，看到西安的密逃、劇本殺紛紛開業，立刻改換軌道，輾轉在不同劇本殺門店做NPC。

　　劇本殺晚上和週末的生意最好，老闆會管一頓盒飯。倩倩一般晚上九點半左右回到家，拿盒飯和劍雲分享。“我倆飯量都不大，一份盒飯正好夠吃。”

　　吃過晚飯後，倩倩和劍雲或者各自佔據房間一隅看書，或者一起為他們養的三隻貓梳毛剪指甲，間或聊幾句關於考研的問題。在這期間，沒有催命的工作電話，也沒有一分鐘蹦出百十條的微信工作羣。

　　996，毋寧死

　　碩士情侶拒絕上班、打零工端盤子為生，聽起來非常“UC頭條”，但也許我們身邊會越來越多。劍雲和倩倩是一對來自上海、在西安定居的碩士情侶，他們一直信奉着“996毋寧死”的信條，也以實際行動拒絕了當下的工作秩序。

　　大概五六年前，天涯曾有過一個著名帖子，至今仍三不五時的被人討論利弊。一對40歲左右的上海夫妻自述上班十幾年後提前退休，過上了“不工作沒孩子不交際”的超緊縮生活，2014年一年只花了2萬塊。

　　劍雲與倩倩則是從一畢業就決心不加入內卷狂潮，按自己的節奏生活。

　　畢業於華東師範大學的劍雲曾經也是“別人家的孩子”。他不算是努力學習的類型，但腦瓜聰明，文理都不錯。

　　“不過我從上學時就覺得那些排名沒意思，大家都像驢一樣往前奔，太荒謬了。”學習好但不怎麼努力的劍雲在玩耍中度過了高中時代，並順利考入華東師範大學，就讀對日貿易專業。

　　對日貿易專業畢業後，多數人最優選擇便是進入銀行工作。劍雲在畢業前短暫地在一家台企做了一段時間會計後，決定走一條不同的路。

　　“現在回頭看，對日貿易這個專業就是時代的產物，根本沒什麼對口性，也沒有獨特優勢。當時也沒想好畢業做什麼，乾脆考個研吧。”劍雲沒有選擇本專業研究生，因為覺得學無可學，於是跨專業考了本校心理學碩士。原本只是打算第一年小試身手，誰知就考上了。

　　三年一晃而過，又到了校園與社會的分界點。劍雲這次決心離開上海，到外面去看看。在這三年裏，他想明白了另一件事：誰説人必須要做格子間白領呢？

　　“你説留在一個城市成本最低的辦法是什麼？”劍雲突然反問硬糖君。“是找份工作嗎？”“不，是在那裏讀書。”

　　西安，北方城市，有暖氣、有歷史，但又不似北京節奏那麼快。原本只是在西安短期旅遊的劍雲喜歡上了這個城市，決定考個研究生留在當地。

　　劍雲工作的餐廳，可以望到西安地標鐘鼓樓

　　格子間的工作擠破頭都不一定有多少坑位，但服務行業卻總是缺人。劍雲不想過上24小時待命的社畜生活，於是在西安的一家西餐廳做起了服務員。

　　倩倩是劍雲在西餐廳遇到的。“她是世界上的另一個我吧。”劍雲很感慨，倩倩和他的觀點高度一致，她是西安本地人，本科畢業後一度進入中型公司做過一段時間白領，但很快就被那種生活勸退。

　　“你在北京工作的，想不到這裏有多亂。”倩倩以一種劫後餘生的語氣告訴硬糖君，“有的公司一個月就歇兩天，不給上五險一金很正常，而且沒人管。”

　　**既然做社畜也多賺不了幾個錢，為什麼不端盤子呢？**三觀契合的劍雲與倩倩成為了男女朋友，在並肩端盤子的日子裏，他們一個考上了考古專業的專業碩士，另一個則考取了比較文學的學術碩士。

　　劍雲的專業方向田野考古

　　“我們倆有一點很像，就是都喜歡別人看起來無用的事情。”劍雲説，倩倩除了喜歡cosplay，就是愛看書，但身邊的人總會勸她“那些閒書沒用，不能變現”。現在的倩倩，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看那些別人覺得沒用的“閒書”。

　　讀書爽，一直讀書一直爽？

　　讀書總有畢業的那天。談及未來，劍雲和倩倩表示，他們不會放棄現在的生活，還是會保持着一邊打零工一邊考研讀書的節奏。

　　“你想想，有多少人能夠像我們一樣，在有限的生命中學習接觸這麼多新知識。而且不為了什麼變現賺錢，只是單純地享受學習知識這個過程的快樂。”

　　身邊偶爾也會有親友對劍雲和倩倩的選擇表示不解，也有人覺得他們是以不斷念書的方式拒絕長大，逃避現實，他倆倒並不放在心上。“人各有志。有人覺得奮鬥可以改變一切，那就去奮鬥，我們兩個就覺得沒必要。賺多少是多？餓不死就行，重要的是讓自己快樂。”

　　雖然在餐廳打零工端盤子聽起來有點慘，但劍雲給硬糖君算了一筆賬，他們過得不僅不拮据，反而挺滋潤。他和倩倩每個月的收入加在一起有六七千塊錢，在西安老城區租的房子雖然老舊但足有百來平米。足夠三隻貓咪在家跑酷，且租金只要1400元。

　　劍雲的三隻貓

　　平時打工的地方會管1-2頓飯，還有員工麪包咖啡等自取，劍雲和倩倩一日三餐的開銷基本為零。另外餐廳還有洗衣房烘乾機，家裏的髒衣服之類都可以拿到餐廳清洗，又省了一筆費用。

　　“讀書多了就會發現，現在那些消費主義都是陷阱、套路，我們也沒有那麼多物質慾望。”倩倩是個“斷舍離”信奉者，那些口紅、包包的宣傳對她毫無觸動，家中每月最大的一筆開銷是給貓買糧食和罐頭的費用。

　　**劍雲也喜歡打遊戲，但從不在遊戲裏充值，“能白嫖到道法榜單前十才是真本事”。**他也確實做到了。遊戲推出“充值1元得神品武器”的活動，劍雲都能不為所動。“堅持白嫖”也是他打遊戲的一種樂趣。

　　倩倩喜歡給娃娃改裝，但又不愛收集娃娃，於是乾脆以此為副業，偶爾幫幾個親友做娃娃改裝，只象徵性地收取一點手工費用。

　　他們兩個也都喜歡旅遊，每年至少要旅遊兩次，全國大大小小的城市去了個遍。“我們也不是窮遊，酒店該住還是會住，只是一些沒必要的錢從來不花而已”。

　　在結婚生子這個問題上，劍雲與倩倩的看法也完全一致：**“沒有什麼特別優秀的基因，也沒有富可敵國的家產，為什麼非要生個孩子呢。”**劍雲也承認，因為不打算要小孩，所以他們才能過得這麼隨心所欲。

　　比較難得的是，劍雲與倩倩的父母對於孩子的決定雖有疑惑卻從未乾涉，任憑他們過着打工-考研-讀書的循環。

　　當然也有人挑釁式地問過劍雲：“你現在過得瀟灑不假，難道能端一輩子盤子嗎？老了以後怎麼辦。”劍雲認為這個問題沒有回答的必要。

　　“做996的社畜就一定能保證老了有保障嗎？不過都是個人選擇罷了，我選擇這條路，我接受一切後果，也不需要其他人為我擔心。”

　　劍雲告訴硬糖君，從他決定過這樣的生活到現在已經將近10年了，“有一天你一定會後悔”的説法他也聽到過無數次。

　　“可惜的是，我現在還沒有後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