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教女人可以嫁給穆斯林麼？_風聞

進入現代社會以後，婚戀自由的觀念越來越深入人心，婚姻也從兩個家族的事逐漸變為兩個家庭的事、兩個人的事。

　　不過從經濟條件到社會階層，婚姻的枷鎖也無處不在，總得來説越相近的兩個家庭可能遇到的阻礙也就越少，門當户對事實上依然存在。

　　雙方的感情很重要

　　但相互來感，可能只是因為雙方背景相似

　　（圖片：AbhishekMittal/shutterstock）

　　比如在社會結構高度複雜的印度，年輕人自由婚戀面對的阻礙也比在中國社會更多。特別是如今印度教民族主義高度膨脹，與穆斯林的衝突逐漸公開化，兩者之間的跨信仰婚姻更是困難重重。

　　在印度甚至出現了一個頗有陰謀論色彩的詞彙，專指印度教徒嫁給穆斯林的情況——愛情聖戰。

　　“愛情聖戰”被冠上了恐怖主義的標籤

　　（圖片：twitter）

反改宗的長期傳統

　　愛情聖戰（Love jihad）指的是穆斯林男子有組織地娶其他信仰女性，以結婚為契機，要求女子改信伊斯蘭教，借婚姻擴大族羣的行為。

　　在印度社會，“其他信仰”通常專指印度教徒。

　　由於帶有“聖戰”字眼，這個詞在印度帶有很強的對立情緒，也有很強的負面情緒。但是這個詞彙目前在印度民間很有影響力，不乏建議反愛情聖戰立法的呼籲。

　　“愛情聖戰”只是一個選舉工具

　　（圖片：https://www.timesnownews.com/）

　　防止信徒改宗其他宗教的法律，在印度存在歷史淵源，不過此類法律最早其實是針對基督教的。

　　面對已經進入近代文明的英國，印度各個土邦缺少招架之力，成為殖民地，西方傳教士來印度傳教，更是引起了印度教精英階層對於印度教文明消亡的恐懼。一二戰之間，印度的民族主義情緒高漲，部分土邦立法加強印度教徒的身份認同，避免改宗基督教。

　　基督教在印度出現的歷史可追溯到1世紀

　　但興盛卻是在印度成為殖民地之後

　　現基督教徒約佔總人口的2.3%，主要集中於南印度地區

　　（圖片：Rafal Cichawa/Shutterstock）

　　從1930開始一直到印度獨立，有十幾個土邦，包括科塔、比卡內爾、焦特布爾、科爾萊加爾、巴特那、蘇爾古賈、烏代浦和卡拉漢迪，先後頒佈了包括1936年的《萊加爾邦改宗法》；1942年的《薩爾古賈邦叛教法》；以及1946年的《烏代浦邦改宗法》等法律，限制印度教徒的改宗行為，這些法律成為印度反改宗法的源頭，併為後世提供了一種範例。

　　獨立前夕，印度教徒與穆斯林的矛盾徹底激化，印巴分治為印度帶了空前混亂，最終釀成數十萬人死於宗教衝突的慘劇。

　　大暴動之後，街上的禿鷲和屍體…

　　（圖片：wikipedia）

　　這段國家傷痕造成了印度教徒中的兩種觀點分化，一種觀點認為應該警惕伊斯蘭教的擴張；另一種觀點認為印度的多元文化是一種客觀存在，應該保持團結互相尊重，任何一方都應該避免向其他宗教傳教，以免刺激其他人的神經。

　　2020年德里騷亂中被毀的車輛和居民房屋

　　死了53個人，其中36名穆斯林，15名印度教徒

　　（圖片：Banswalhemant/Wikipedia）

　　印度獨立後數次試圖推出或利用其他法律夾帶過“反改宗法”，其中既有基於印度教立場的，也有如1979年《宗教自由法》那樣希望緩和矛盾，禁止任何宗教要求他人改宗的法案，但是都沒有經過聯邦議會通過。

　　國家級的“反改宗法”一直沒能通過，但是從1960年代起，奧里薩邦、中央邦就出台了以宗教自由為名的限制性改宗法律。不過這些法律主要針對基督教，當時常有西方傳教士在傳教同時搞慈善，印度的本土教團不希望信徒因為傳教士的恩惠而改宗，所以做出了限制。

　　從90年代末開始，印度教民族主義開始抬頭，古吉拉特邦、喜馬偕爾邦、賈坎德邦、北阿坎德邦、北方邦先後推出了以宗教自由為名的限制改宗法律，馬哈拉施特拉邦、泰米爾納德邦也曾試圖推動相關立法。而這一波法律既針對基督教也針對伊斯蘭教，總體來説時間越靠後的法案，針對伊斯蘭教的傾向越明顯。

　　印度穆斯林舉行反宗教歧視集會

　　（圖片：The Road Provides/shutterstock）

　　這些法律當然沒有明令禁止改宗，法律條文本身看上去問題也不大，甚至比較進步，比如普遍禁止暴利脅迫、賄賂改宗，防止弱勢羣體，落後階級因改宗而被同化。但是所有法律都是由人去執行的。

　　印度教民族主義者向基督教徒家裏扔炸彈

　　被燒傷的基督徒女孩

　　（圖片：全印度基督教理事會/Wikipedia）

　　從結果看，2015年5-9月初三個多月的時間，印度有記錄的、針對基督教徒的暴力事件就發生了18次，絕大部分發生在出台了“保護弱勢宗教”法律的邦。在這種社會環境下，不少邦出現了基督教徒大規模改宗印度教的情況。

　　基督徒被打之後可能還要被拉去警局羈押

　　畢竟印度是印度教的天下…

　　（圖片：http://www.asianews.it/）

一則廣告引起的爭議

　　關注印度新聞的人不難感受到近幾年印度教民族主義者與穆斯林的高度對立情緒。最近，一則廣告又將這種對立情緒暴露無遺。

　　印度最大財團塔塔旗下的珠寶企業Tanishq推出了一款名為團結如一的珠寶，一則相同主題的廣告被大量投放。廣告中一名穆斯林婆婆為印度教孕婦準備印度教傳統中的產前派對，兒媳擔心這與婆家傳統不符，婆婆卻説每個家庭都有讓女兒開心的傳統，然後為兒媳帶上了名為團結如一的項鍊。

　　珠寶的設計倒是沒什麼問題…

　　宣傳方向刺激到了“敏感人羣”

　　（圖片：Tanishq）

　　廣告主顯然是打温情牌，渲染一種多元文化下的包容氛圍，然而卻被火越來越大的印度教民族主義者罵慘了。他們譴責廣告傷害了印度教徒的感情，認為珠寶商是在搞愛情聖戰，他們不希望廣大印度教女性被廣告帶了節奏嫁給異教徒。

　　最終廣大印度教教徒成功將廣告批倒批臭，珠寶商只能將這一則看上去政治很正確的廣告下線。

　　翻譯一下:本意是提倡團結如一

　　但你們過於敏感，只好下架了

　　（圖片：TanishqJewelry/twitter）

　　其實目前跨宗教婚姻在印度很罕見，九成婚姻依舊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將一生安排得明明白白。這類婚姻通常講究門當户對，很少能跨越宗教和種姓，僅有5%的婚姻可以跨越種姓，其中又以男高女低為主。而跨越信仰的婚姻則更為罕見，僅佔2.2%。

　　不過，如今印度正處在城市化、現代化加速，信息與國際接軌的時代，種種具有封建色彩的舊習俗在新時代的衝擊下顯得越發落後，跨越信仰的婚姻顯然會越來越多。剛才説到的那則廣告符合未來趨勢，但錯在太過超前，最終慘遭批判。

　　遇到能陷入愛情的人無疑是幸運的

　　宗教以及其他陳舊的習俗不該成為愛情的絆腳石

　　（圖片：WED ME GOOD）

　　印度教網友憤怒的背後是附身民族主義的封建殘餘，其中包括大男子主義和宗教狂熱。很多留言基於一個假設，女性是容易被愛情欺騙的，而異教徒的愛情只是出於陰謀的引誘。

　　甚至還有拯救印度教女孩的話題..

　　（圖片：twitter）

　　這種重男輕女的思維還為社會帶來了結構性影響。辨別胎兒和流產技術普及後，印度女嬰被積年累月地流產，最終導致男女比例失調，創造了世界第二光棍大國，那種隔着屏幕都能聞到的性焦慮酸味也就不難理解了。

　　社會各個階層很快就學會了網絡宣傳的手段

　　但他們的目的卻各不相同，甚至相互仇視

　　（圖片：@TheHinduYoddha/ twitter）

　　打印度教民族主義牌的政治力量，也樂於利用性焦慮渲染危機意識，鞏固其死忠選民。

愛情面前的重重枷鎖

　　印度教和伊斯蘭教都強烈反對外嫁，同信仰的人又往往會組成一個社區，社區內的隱形輿論壓力也會通過親屬傳遞給個人，部分家長寧可污衊女兒的聲譽，抹黑男方也要拆撒情侶。目前在新德里還出現了千人規模的跨信仰情侶的互助組，和印度教民族主義者的想象不同，其中女印度教徒佔52%，女穆斯林佔42%，二者區別不大。

　　”不要以宗教的名義分開我們“

　　（圖片：https://www.bbc.com/）

　　政治、宗教、種姓種種因素在跨信仰婚姻的問題上指手畫腳，唯獨愛情本身成了最可有可無的東西。

　　把跨宗教婚姻粗暴的冠上”愛情聖戰“的名頭

　　是因為政府樂見於宗教矛盾的激化

　　作為多數的印度教徒越憤怒，票倉越鐵

　　（圖片：https://www.deccanherald.com/）

　　其實老一輩人之間已經有一些跨信仰婚姻，他們往往屬於精英階層，生活比較世俗化，不強求女方皈依男方宗教，反而既過排燈節（印度教節日）也過宰牲節（伊斯蘭教節日），享受雙倍快樂。這樣的家庭，在我國一些地區，比如湖南常德的維吾爾同胞社區也很常見，是出於愛情的跨信仰婚姻本該有的樣子。

　　反而是近年來印度境內的印度教和伊斯蘭教都有激進化、極端化的趨勢，緊繃宗教分歧一根弦已成為社會常態。

　　當然，也確實存在一些男人希望靠結婚轉化異教徒。在相對保守的印度社會，生米煮成熟飯後提出這樣的要求，近乎於脅迫。這樣的行為究竟該定義為對女性的壓迫，還是定義為愛情聖戰，就是一個可以主觀操作的議題了。

　　宗教對立滋生的宗教極端主義者

　　常會做出超越社會法理之外的犯罪行為

　　（一些“愛情聖戰”的受害者）

　　（圖片：immortalsoul2017.wordpress.com/）

　　而最終，這一類案例經過渲染和傳播，使社會各方進一步撕裂。而官方操作又多是下場拉偏架，人數較少地位較低的穆斯林就成了弱勢羣體。

　　2016年，一個印度教女生改信伊斯蘭教並嫁給穆斯林，女方家長認為自己的女兒被洗腦，鬧到了最高法院，成為當時社會矚目的公案。經過國家情報局和最高法院的調查審理，並沒有找到“愛情聖戰”的直接證據，於2018年撤銷了此前的婚姻無效裁決，這對跨信仰夫妻終於被法律承認了。

　　選擇配偶和宗教信仰的自由都是憲法賦予的權利

　　既然當事人堅持，那也算不得是所謂的”愛情聖戰“

　　（圖片：https://edition.cnn.com/）

　　但是時代未必會變得更寬容。

　　2020年末，人口眾多的北方邦正式立法，以宗教自由的名義打擊愛情聖戰。目前已經有10名穆斯林男子被捕，理由是女方家長聲稱男方綁架了他們的女兒，但是警方拒絕透露案情細節。

　　跨信仰婚姻也被加上種種限制條件，如要求婚前2個月向法院通知，沒有異議才能成婚。不少邦的政客也表態，希望推進類似的法律，不知道經過此番努力，印度的政客們到底是想解決問題，還是製造更多的問題。

　　一個從網戀走到婚姻的案例

　　新娘在同意改姓伊斯蘭姓氏後起訴新郎

　　認為自己是被迫改信的，新郎卻不予承認..

　　（圖片：https://www.dnaindia.com/）

　　印度教民族主義者想要的真的是信仰自由嗎？宣揚團結如一的廣告被他們罵下線，他們所支持的政黨，打着信仰自由的旗號分裂家庭，這些極富寓言色彩的事件本身，就在昭示答案。

　　參考文獻：

　　1.https://www.worldwatchmonitor.org/2015/09/sixth-indian-state-seeks-to-adopt-anti-conversion-law/

　　2.https://www.ucanews.com/news/seventh-indian-state-enacts-anti-conversion-law/82213#

　　3.https://www.worldwatchmonitor.org/indias-anti-conversion-law-in-five-states-but-proposed-to-go-national/

　　4.https://www.loc.gov/law/help/anti-conversion-laws

　　5.https://yaoindia.com/archives/34613

　　6.https://www.bbc.com/news/world-asia-india-55158684

　　*本文內容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識局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