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代孕“退單”的女孩,何去何從?_風聞
当时我就震惊了-当时我就震惊了官方账号-是个有趣的人2021-01-14 07:42

那個剛3歲的小女孩在今後的十幾年,甚至數十年的時間裏,可能都不會想明白——
為什麼自己明明和別的小朋友沒有任何區別,卻成了上不了學的“黑户”?為什麼她之前明明有個頗為幸福的家庭,卻在某天突然多了一個“生物學父親”?
為什麼,她不是在家人期盼的目光中來到這個世界,而是伴隨着一個只有在買賣東西的時候才能用上的詞。
“退單”。
這些問題,不僅她想不明白,她那已經47歲的“代孕媽媽”吳川川也無法解答。

2016年,是改變吳川川命運的一年,和許許多多的代孕媽媽一樣,她選擇“代孕”這件事的初衷很簡單:為了錢。
那時她因為一場意外腰椎骨折沒有生計來源,她進了一個網貸羣,本來是想貸點錢,卻輾轉聯繫上了上海某代孕公司,通過中介徐某替L氏夫婦代孕。

中介開出的價格,吳川川挺滿意,20萬。
10萬用來還債,10萬用來做生意,還不用借貸揹負還債壓力,在當時的她看來,挺划算的。
聯繫好中介,定買方,一切順理成章,查子宮,查卵巢,查遺傳病…在這裏,代孕似乎也是一個競爭項目,一定要各項檢查都好,才可能被選上。
吳川川最終被選中了,她身體健康,連客户都表示很滿意,在上海等地經過一系列孕前檢查後,吳川川最終開始代孕。

如果一切順利,一年後吳川川就能拿到20萬。
可是沒想到,懷孕3個月,她卻被查出感染了梅毒。
得知真相的L氏夫婦要求“退單”,並指使中介督促其流產,至於談好的價錢,自然作廢了。
或許是覺得與孩子有了情感,也許是出於其他考量,吳川川最終並沒有流掉孩子。




她跑回四川老家準備生下孩子,生產入院前,還以代孕客户妻子許某某的身份登了記。
這樣一來,孩子一旦生產,出生證明的母親便成了許某某,有了出生證明,孩子未來也就有了一個合法的身份。

可到這問題也來了:既然有出生證明,上户口是沒問題的,孩子怎麼就成了“黑户”了呢?
原因很簡單:出生證明沒了。
在孩子出生前一個月,有了經驗的吳川川又加了某出生證明羣,她和一對想要購買出生證的瀘州夫婦聯繫上,以兩萬五的價格賣掉了女兒的出生證。



兩萬五千塊錢,足夠吳川川用一段時間,至於以後的事情,她並沒太多打算,一直到幾年之後,問題出現了。
她又結了婚,婆婆丈夫都對女兒疼愛有加,希望為女兒上户,但按照相關規定:要想上户,必須要有出生證明或者親子鑑定。

吳川川都拿不出來:孩子是代孕的,出生證明她賣了。
她曾想過,她能賣一張出生證明,就能再買一張,結果幾次被騙,她也曾想去補辦一張,但出生證明是被她賣掉的,又是代孕,壓根不受國家和法律保護。



現在孩子3歲,馬上要上學,方法還有一種:尋找女兒的生物學父親,通過親子鑑定上户。
儘管警方一再表示因事件涉及較大個人隱私存在風險,公安機關沒有依據幫忙尋找女孩的生物學父親。
而且就算找到,一旦起了糾紛,後續的手續會更困難,但吳川川依舊決定北上,此時距離當初聯繫代孕已經過去三年,信息早已模糊,只知道對方在內蒙古。
吳川川最終還是電話聯繫上了孩子的“生物學父親”L某。
L某表示他們沒料到孩子生了下來,2015年,他經人介紹找到代孕中介徐某,花費70萬元求子,後來又因為吳川川感染梅毒放棄了胎兒。





這段經歷,還只是他們代孕路上的一個插曲。
要求吳川川流掉孩子後,徐某重新安排了代孕,那次他們得到了一對雙胞胎,現在知道了孩子的存在,他表示願意幫助孩子上户口。
終於到了關鍵時刻,問題卻又來了——
吳川川希望協商出辦法為女兒合法上户口,讓女兒上學,但孩子必須由自己繼續撫養,而L夫婦交談中意見不一致,希望進一步明確落户手續流程和法律責任。

他是孩子的“生物學”父親,幫孩子上出生證明會不會對自家有影響?今後有經紀或者法律糾紛怎麼辦?這些都太難界定了。
事到如今,吳川川對當初賣掉孩子出生證明的行為後悔不已,可世上哪有後悔藥吃。
給孩子上户口的事情陷入了僵局,“首個遭代孕退單女童無法上户”事件備受關注,各大社交媒體對於“代孕”的討論甚囂塵上。
更多的指責的聲音指向了吳川川,整個事件信息量太大了。




她因為金錢的誘惑選擇代孕,在查出梅毒後又偷偷生下孩子。
而梅毒極有可能造成早產、死胎,通過胎盤、靜脈、產道傳染給胎兒,被傳染的孩子出生就成了“梅毒寶寶”,痛苦一生…這種情況讓孩子出生還説是愛,真的很悲哀。
更別説之後她又為了錢賣掉孩子出生證明。這一賣,孩子上不了户口,背後還可能有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庭。
要知道,買賣的《出生醫學證明》可以洗白被拐賣、被買賣孩子的身份,賣證明讓她得到了錢,同時也意味着抹去了一個尋找被拐孩子的線索,那個被拐的孩子又怎麼辦?

綜合種種,説句不好聽的,吳川川一點不值得同情,她該被輿論譴責,該受法律懲罰,甚至入刑。
但如果關注事情的另一側面,該被懲罰的並不只有她。
介紹吳川川當代孕媽媽的機構,名為上海“佳孕(原名A8)”公司,這家公司的辦公地點就在上海某大廈內。

自從吳川川事件發生之後,A8公司的標牌早已撤下,據大廈保安透露,平時這間公司就很少來人。
另外一個曾在同一家代孕公司,代孕賣胎過的女子名叫李芬,在2015到2016年間,公司曾安排她住在上海松江的一處宿舍。
後來因為風聲緊,又曾經一度搬到江蘇蘇州的另一處宿舍,那裏的代孕媽媽更多,少的時候住6個,多的時候住8個。
那裏管理嚴格,每次出門都得跟“保姆”打招呼。



這期間她做產檢、住院,都得用客户提供的身份信息登記,一直持續到她生產3天之後。
孩子被抱走,出生證明也被拿走,她得到21萬,如果不出意外,這輩子都不用再見了。

而這也正是這家公司引以為傲的服務理念。
在這家代孕公司的網頁上,有着非常詳盡的介紹“為代孕服務事業奉獻光熱”“圓您一個寶夢”“誠信做人、踏實做事”。
為了展示自己的服務健全,甚至還有很多的套餐以供挑選,各種價格:精子,卵子,可選男女、二胎、不用擔心身材…諸如此類的詞語充斥着整個頁面。

和那些平時人們想象中寫在髒亂的廁所、寫在潮雜衚衕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字裏行間都瀰漫着一股詭異的氛圍。
代孕風險不大,顧慮也不多,違法什麼的就更感覺不到了,無形中形成了一種導向——想要孩子?代孕吧!代孕有千般萬般好!沒有孩子的家庭就是不完整的!
在這裏,代孕彷彿成了一樁公開透明的生意,大家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裏微笑握手,選人,籤合同,商量套餐。
合作完畢,想要孩子的人拿走孩子,想要金錢的人拿到錢,中介提供服務,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不滿意還帶退單的。

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嗎?
吳川川回憶,她在接受胚胎移植後必須在牀上躺滿7天,30多塊錢的促排針她打了五十幾針,痛苦不堪。





整個交易中,代孕媽媽不是“賣家”,不是“合作方”,她們或許連合同都看不懂,就是一個用來承載嬰兒的生育工具,一旦賣家不需要了,不滿意了,隨時棄如敝履。
畢竟,穿皮草的不會想皮草是怎麼從動物身上剝下來的,買象牙的也不會想知道被取走象牙的大象被割了臉,找代孕的人更不願意去想代孕孕婦的悲哀,哪怕大家都是人。
L先生一家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吳川川懷的孩子不想要了,還有下一個,再下一個,中介總會找來更好更合適的,他們只會覺得:我只是想要一個孩子,我有什麼錯?
當然有錯,而且錯還大了。
代孕本身就違法,代孕可催生的產業鏈就更是可怕:**拐賣婦女,賣卵賣精,利用孩子買賣人口、販賣人體器官,遺棄…**這些還只是我們能想到的冰山一角。
當生育成為一種明碼標價的勞動,當生命成為商品,尋求代孕者、中介、代孕媽媽、買賣出生證明的,誰都跑不脱。
整個事件裏,最可憐又無辜的,大概就只有那個孩子。

她因為一樁非法交易來到這世上,又因另一樁非法交易成了“黑户”。未來,更可能一生都被籠罩在“代孕”“被退單”的陰影中。
現在,希望觸犯法律的人得到嚴懲;希望這個孩子能順利上了户口,和其他小朋友一樣上學,擁有一個本該屬於她的快樂童年。
更希望,這世上不再有任何一個小生命,和“代孕”“退單”這種事扯上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