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論”四則_風聞

《論語·子罕》中有這麼一段話：“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這句話意思是年輕人是值得敬畏的，怎麼就知道後一代不如前一代呢？如果到了四、五十歲時還默默無聞，那他就沒有什麼可以敬畏的了。

處在這個科技日新月異的時代，時代把你拋棄，真的是連通知都不會通知你！直接就是“字都認識，但你就是一竅不通”。

光量子干涉實物圖 (引自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供圖)

譬如下面的關於計算機“九章”的新聞：

據中國科學技術大學12月4日消息，該校潘建偉、陸朝陽等組成的研究團隊與中科院上海微系統所、國家並行計算機工程技術研究中心合作，構建了76個光子的量子計算原型機“九章”，實現了具有實用前景的“高斯玻色取樣”任務的快速求解……等效地，其速度比去年穀歌發佈的53個超導比特量子計算原型機“懸鈴木”快一百億倍。這一成果使得我國成功達到了量子計算研究的第一個里程碑：量子計算優越性（國外也稱之為“量子霸權”）。

所以《論語》中那句話時常令我害怕，像我們這些近五十歲默默無聞的普通傻叉，與正處在求知慾最旺時期的孩子比，我們身上確實難以找到可敬畏之處。

古語曾説“四十而不惑”，不知道古代這麼自信的聖哲到底“不惑”的對象是什麼，現代敢稱“四十不惑”的“聰明人”估計也不少。排除古今那些看不懂的“硬”理論（古代也有數學、天文、地理），難道他們看得透社會上比比皆是的“軟”悖論？

富裕社會里面的“馬桶式”奴隸

前幾天聽到個段子：“今年年初本來計劃掙十萬，結果快年底了離目標還差十五萬！”

媒體上經常爆出一些“負翁”故事，最駭人的是90後人均負債12萬，這消息是真是假不知道，但現在借貸門檻越來越低，過度消費的理念無孔不入，“精緻”包裝的賣身陷阱來勢洶洶倒是真的。

太多年輕人在環境的教唆和逼迫下，藉着超過自己償還能力的債，過着以貸還貸的噩夢生活。光鮮的外表下，是焦慮的靈魂和滿滿的垃圾情緒。農村人曾經有句俗語：“朱漆馬桶外面光。”我怎麼看怎麼覺得現在不少人真是可憐，像一條條榨乾自己裝飾給人看的鹹魚，又像一個個身心雙重的精緻“馬桶”。

據説若干年前有人這麼説過：

中國的貧富差距還不夠大，只有拉大差距，社會才能進步。

中國不應該建成福利社會，否則人們便沒有危機感，不好好工作。我建議取消所謂的養老保險、失業保險、工傷保險等等福利，目的是保持大家的工作熱情和能力。

我要為富人説話，不是為了討好富人。今天有些人罵富人，好像是給窮人出氣，其實他們是害了窮人。

那些年社會上下崗工人正多，農民工還在努力工作，偶爾還憧憬着衣錦還鄉。還是有人認可這令人噓唏落淚的“蠅論”的。

這麼多年，走過自由競爭階段，壟斷初現端倪，社會確實前進、富裕了很多，但太多年輕人連憧憬未來都沒心情和力氣了！最顯著的就是結婚率、生育率的逐年下降，未來到底在哪裏？這樣的狀態可持續嗎？

高端的花瓶與樸質的女性

好多年不看電視劇了，不是毫無邏輯的抗X神劇，就是玻璃罩裏生活的蛇精病，男人都是痞子，女人都是楊花，接地氣的影視劇不多，正常的角色也不多。

特別是標準的電視劇女性模板，都是一副精緻的小臉蛋，搭配惡女氣質與蛇精式性格，然後生活在空中樓閣裏，玩兒着私人化表達、膚淺的情感遊戲，明明是工作中的外行卻還成就斐然。

曾經瞭解過藝術類高考編劇專業的錄取要求，那分數真叫一個難看。大概是這些人生經歷一片蒼白的編劇，這些年陸續開始走上崗位了，造就了眾多小家子氣的熒屏女性形象，除了家長裏短、男歡女愛和消費主義，什麼都沒興趣瞭解，也看不到任何智慧和人生價值。

這些編劇擴散的文化產品，又成功愚化了一批偶爾需要消磨時間的女性，讓一些女性變成了消費專員和怨氣發生器，996的男人們下班回到家，還有面對價值觀扭曲挑撥出的家庭矛盾。

處在高端的明星花瓶，精緻愜意地生活在虛幻的玻璃罩中，還藉助傳媒產生影響廣泛，而為國家抗疫運籌帷幄四方奔走的女副總理，在戰艦上指揮艦隊的女軍人，在科研中心研發救命解藥的女性英雄，則默默無聞地在質樸、勤奮地前行。有智慧、有情懷、有能力的女性默默無聞，也進不了導演、編劇們的青白眼，成不了任何文娛作品的主角。

我們的文娛行業，怎麼就集中了這麼多神奇的感受器比腦袋大的“神人”，毀了男人毀女人，毀了價值毀智商？社會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哲學理論説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那麼導演、編劇、作品、演員潛在的選擇模式到底是怎麼回事，看不見的手到底受哪些腦袋控制，實在是令人好奇！

不好懂的行話與權威的昏話

在高考語文考綱中，多年的幾個版本中都有這麼一句：“高考語文要求考查識記、理解、分析綜合、鑑賞評價、表達應用和探究六種能力，這六種能力表現為六個層級。”

我們前面讀關於計算機“九章”的新聞，有幾個人思維上能理解的，但新聞中的名詞和結論本身，我們有幾個人不會評價，不懂得表達運用？

再比如識記一項，本身就分很多層級，那些記憶力超羣的人，讀背了很多古詩文，即使他們對詩文理解不夠透徹，難道寫作的時候就不會表達運用了？

這個考綱表述，相當於説有豬、狗、馬、牛、羊、雞六種動物，這六種動物表現為六個美麗層級。高考考綱的這個能力層級劃分，可謂是荒謬而搞笑。

原因在哪裏呢，就是我們的考綱擬訂者混淆了思維和語言的關係，把國外的理論胡亂套用、拼湊在一起了。

這句話中的專業術語，源自1956年公佈的布盧姆對認知領域教育目標分類。布盧姆等人將認知領域的教育目標分為兩大塊：

（一）知識（Knowledge）  1.具體的知識；2.處理具體事物的方式方法的知識; 3. 學科領域中的普遍原理和抽象概念的知識。

（二）理智能力與理智技能（Intellectual Abilities and Skills）1. 領會，領會是最低層次的理解，屬於這一層次的可以細分為轉化（Translation）、解釋（Interpretation）、推斷（Extrapolation）；2. 運用；3. 分析；4. 綜合；5. 評價。（為了省篇幅我簡化了絕大部分內容，原始分析請閲讀本人12年前知網文章《高考漢語能力測試題型創新研究》。）

布盧姆的理論對認知領域的思維活動的劃分，其實並非專門針對語言而論。前蘇聯心理學家維果茨基，對言語與思維的關係做過如下表述：“思維和言語不一樣，思維並不是由彼此獨立的單位所組成……由於思維在言語中沒有它的自動對應物（automatic  counterpart）,因此從思維向言語的過渡必須通過意義。在我們的言語中，始終存在着隱蔽的思維，即潛台詞。”現今大部分的語言學家和心理學家，都認同語言與思維不同論，認同語言與思維相互影響論。

而所以我們的高考語文考綱所謂的能力層級，首先在能力層級劃分方面是不嚴密的，很多層級之間有交集，同時並非專門適用於語文科，幾乎包羅所有文理科目的部分能力，但這個目錄又沒有涵括語文能力的全部細分項目，真是不倫不類。

高大上的研究與落魄的科研狗

這兩個月一直在參與自己人生中第四本書的編寫。這個由國際組織AIUTA主席提議，國內多地區參與的研究項目，裏面涉及到了“共同體”概念。

人類最早的共同體是血緣親屬、地緣關係共同體，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稱之為“自然形成的共同體”。共同體中的人員協同起來改造、征服部分自然力量，避免徹底受自然奴役，這是人的共同關係的低級階段。

隨着生產力的發展，人的社會化交往面的擴展，人類“自然形成的共同體”部分瓦解，進入到了利益與認知都存在層級化衝突的“虛假的共同體”階段。**在這一階段，人類共同利益與特殊利益存在普遍的、深淺程度不一的矛盾。佔優勢的階層的利益經常得到廣泛的認可，並被包裝成全體成員的普遍利益得以實現，**而中、下階層思想上認清自己真正的利益，並有效表達自己的訴求的可能性則很小。這一階段被馬克思稱之為“虛假的共同體”。

理想的共同體是“在真正的共同體的條件下，各個人在自己的聯合中並通過這種聯合獲得自己的自由”。真正的共同體，最大程度消弭各種不平等，尤其是消弭生產力發展不充分和生產關係不合理帶來的經濟地位鴻溝，讓相對貧困特別是絕對貧困成為歷史遺蹟。建基於平等的人類個體，自由、自願進而自為地建立起真正的共同體，這是人類歷史發展的必然王國與終極理想。

白天搞研究面對高大上的理想，晚上就得面對那些不堪的回憶、冰冷的處境。

第一本書是1999年參與編寫的，四個月寫了1/4內容。半年後聽説書已經在賣了，去問牽頭的校友，結果被告知書沒有買版號屬於非法出版物，首批印的5000冊全部被有關部門收繳，還要追究編寫者責任。那時候天真而害怕，現在想來幾個參與編寫者大概率掉到“虛假的共同體”坑裏了。

2008年受師長所託編寫第二本書，當了三個月搶手，連碼帶組編弄了20多萬字，一年後拿了3000元稿費。

再後來2018年參與寫作了第三本書，負責其中半章，終於有機會署個名了，雖然也沒什麼用。

這麼多年有空閒時總喜歡讀《資治通鑑》，那些具體校編的古代文人，早已在歷史中“爾曹身與名俱滅”，雖然他們從沒有“輕薄為文哂未休”，唯一留名後世的只有位高權重的司馬光。而讀司馬光自己收集組編的段子集《家範》，一股子腐朽陰冷的氣息令人恐懼。同是司馬家的人，還是司馬遷有血有肉啊，算是個真實的人。

青史黃卷，太多高大上的人和事，底下都是不高大上的基石。還是教員深刻，讀史讀到的是“五帝三皇神聖事，騙了無涯過客”。

   太多真誠的靈魂，像輔佐唐僧取真經的至尊寶一樣，活得真像一條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