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一下：共和國的未來，不能靠年輕人996_風聞

大家好，我是在陪您看世界的谷智軒。也是觀察者網眾多辛勤勞動者的一份子。相信關注我們節目的不少朋友，即將或已經邁入社會。對於我們工薪階層，日常工作中最關心的，就是自身權益能不能得到維護，未來有沒有發展空間。

我們大多數人的目標，往往只是實現朝九晚五，月入過萬。在9億網民中，這已經是前10%了。但是互聯網經濟和資本高度聯繫，鮮花着錦、烈火烹油，我們經常能聽到“只要給得多，996也可以”。

然而我在這裏必須要提醒大家，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我們好不容易送走了歷史性的2020年，結果這一年最後幾天卻傳來了不幸的消息。12月29日，網絡電商巨頭拼多多的一位女員工，加班到凌晨，在回家路上猝死，年僅20出頭。她生前就職於拼多多買菜，這就把疫情以來，社會環境，互聯網經濟，巨頭，年輕人，996，這些關鍵詞糅合在了一期，瞬間引爆輿情，要把美股市值2000億美元的拼多多，批判一番。

相信絕大多數朋友，都很清楚什麼是“996”，但也要照顧一下少數人，所謂996，就是早上九點，工作到晚上九點，一週幹6天。和996相對的，是8小時工作制，8小時不是從天而降，之前什麼情況？工業革命初期的世界，人類究竟如何工作？本期《消化一下》，就和大家聊一聊，人和工作時長之間，究竟有什麼關係，

18世紀中後期，從珍妮紡織機開始，世界迅速從農耕步入工業文明，人類生產方式走向機械化，機械生產快速取代了人力畜力。手工業時代，紡織業被行會壟斷，“老師傅”壟斷技術 ，行會壟斷資格，工業革命最初的成果，就是讓紡織業工業化。

一方面工業化帶來了棉紡織，易於生產，非常容易擴張，“羊吃人”運動持續了近三百年。另一方面，機器取代了高技術手工業者，過去還需要“大師傅”，現在你只要四肢健全，不太傻就行，男性工資高，那就僱傭女性，甚至童工。

生產資料中最重要的，就是勞動工具，現在變成了機器，那機器就成了勞工的競爭對手。手工業者論效率 ，完全不是機器的對手，破產後，就成了失業勞工。行會破滅後，他們缺乏組織，沒有和工廠主談判的資本，成了弱勢方，一天工作16小時，愛幹不幹。關於工業革命初期的歷史不要太多，大家如果有興趣，可以左轉恩格斯的《英國工人階級狀況》。如果不想看資料，還有個好選擇，P社《維多利亞2》就復原了那段歷史，玩家一上來就要拉滿農民和手工業者的税率，促使他們大規模破產進工廠，或者去當兵。

社會科學第一定律，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1779年，英國萊斯特地區，一個名叫內德·盧德的織工不高興了，怒砸兩台織布機，之後深藏功與名。沒過幾年，盧德和特朗普一樣，成了一個符號。但盧德是正面人物，代表了反抗，而支持他做法的人，就是“盧德分子”，砸機器的風潮在1810年代迅速擴散，不少原料、工廠和織機付之一炬。最終，“盧德主義者”形成反抗的颶風，和英國陸軍幹了起來。但盧德主義者也有歷史侷限性，用馬克思的話來説，工人們沒法區分，機器和其背後社會形態之間的鴻溝。這就類似今天碼農怒黑AI編程，也可以叫“新盧德主義”，這同樣是沒有認識到真正的成因。

面對勞工的悲慘現狀，很多有識之士都提出了改革方案。教科書裏的老朋友，英國空想社會主義者羅伯特·歐文，在1817年率先提出了8小時工作制，“8小時工作，8小時休閒，8小時休息。 ”他還在自己的社區進行了實踐。但我們都知道歐文實踐的結果，公社實驗不到兩年就宣告破滅。第一次工業革命的高峯，浸滿了工人的血淚，根據恩格斯導師的調查，1840年利物浦上層階級平均壽命，是35歲。商人和手工業，22歲。工人只有15歲。這個調查不是説工人只能活到15歲，而是超高的嬰兒死亡率拉低了平均值，工人的孩子超過一半活不過5歲，而資本家只有2成。所以這個病、那個病，歸根究底都是“窮病”。還是那句話，有壓迫就有反抗，19世紀前50年，工人階級不斷反抗，工運風起雲湧。英國1844年通過《勞動工時法》，確立10小時工作制，機械生產效率的提高，也間接帶動了工作待遇改善，工人收入提高。很快，世界進入第二次工業革命，接過工人反抗大旗的，卻是英國的表兄弟，美國。

第二次工業革命，人類進入電氣化時代，更多的工廠，更多人口進城。而美國的資本主義，也比大洋彼岸更兇惡。南北戰爭後美國工業化如火如荼，反面是青壯工人進廠，只能活到30多歲。資本家把人當燃料用，還豢（huàn）養平克頓偵探社，和私人保安隊之類的組織，配備炸藥和機槍鎮壓罷工。前者在荒野大鏢客2裏戲份很多。

時間推進到1886年5月1日，美國多個城市出現大規模工人罷工，人數高達35萬人。產業中心芝加哥的乾草市場（Haymarket）首當其衝，發生了暴亂。起因是勞工為8小時工作制和平遊行，之後警察鎮壓，開槍打死了兩名工人，最終十多人死亡，160多人受傷。為了紀念工人們的英勇鬥爭，恩格斯領導的第二國際，三年後將5月1日定為國際勞動節。

8小時工作制的大範圍實踐，還得歸功於資本主義的“德性巔峯”——福特。1914年汽車廠開張，福特大規模應用了流水線生產。這種生產模式枯燥而單一，要求工人長時間精神專注，如果員工長時間加班，必然導致錯誤操作，造成損失，遠超壓榨工人那點收益。所以福特不但給工人們開雙薪，而且禁止工人們超時工作換加班費。福特還在工廠，大範圍宣揚西方傳統價值觀，family first，要求工人要多花時間，去陪老婆孩子。員工有尊嚴，口袋有鈔票，雖然工作辛苦，但是福特戰鬥力就是高。工人時間和錢包一解放，給社會帶來了正反饋，工人有錢有時間去消費，投資生產消費三大支柱，最重要的那根補齊了，資本主義社會就能維持運行了。所以當代有企業倫理學，研究商業和社會的關係。與其讓年輕人20幾歲就禿頭，然後窮死，不如讓工人體面地生活，維持社會發展正循環。然而絕大多數資本家，既沒有福特的“德性”，也沒意識到現代社會經濟 ，核心不是生產，而是消費。只想把年輕人吃幹抹淨，自己去當國際公民，最後還要天天嘰嘰歪歪，“資本是弱勢方”。

20世紀初，是左翼史學大師，霍布斯鮑姆口中“極端的年代”，工運發展成社運，工人的力量，“聚是一團火，散是漫天星”，革命的火焰很快傳到了中國。1922年5月1日，中華全國總工會的前身， 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在廣州通過了“八小時工作制案”。在之後組織工人運動的過程中，不斷實踐這個目標，怎麼説呢？當年的革命者，真的在改變社會。

新中國成立後，強敵環伺，百廢待興。另一方面，社會主義制度改造了民族資本，但首要矛盾仍然是生產不足，為了維持社會高積累，政府靠行政指令指導經濟發展。供給制讓公民能吃飽飯，為了全國發展，建國後，人民長期每週工作48-60小時，一年工作2400多小時。大部分家務事兒要留到週日幹，所以當時有句話叫，“戰鬥的星期天、疲勞的星期一”。中國改革開放後，一方面完成了工業化原始積累，一方面國際環境改善了，看了看國外。國家領導層發現高工時效率並不高，不少人在工廠喝茶嘮嗑看報紙，就和現在，在公司名為加班，實為打遊戲一樣，都是薅社會主義羊毛。經過“大小禮拜”試點，1995年，我們終於落實了每天8小時， 每週40小時的工作制。中國城市居民，有了雙休的市民生活，最後統計數據，也驗證了社會效益，帶薪假期每增加10%，個體旅遊消費就能增加1.69%。

看完歷史，相信大家都發現了，8小時工作制，是我們無產階級流血鬥爭的結果，資本家不打不老實。只有被社會主義浪潮不斷倒逼，他們才會認識到放寬工作時間的意義。後發國家嘛，歷史積累不足，在保證全民生存和尊嚴的基礎上，有延長工作時長的客觀需求。而在馬克思的老家德國，某些企業已經開始搞實驗，“每週28小時工作制”，畢竟你照顧孩子要時間吧，陪老人要時間吧，辦理社會服務，也要時間吧，更何況，你工作16小時，就消滅了其他人的工作。資本主義社會，大規模失業是什麼結果，就不用多説了吧？德國社會福利程度極高，都在不斷解放勞動者，何況是新興經濟體的中國呢？

2010年後中國經濟騰飛，很快形成了互聯網經濟，在不少領域彎道超了歐美的車，但也形成了很多問題。互聯網經濟有幾個特點，擴張低成本、高效率、柔性工時。照理説，應該更能解放勞動者，但事與願違，隨着世界經濟下行，996工作制浮上水面，這就要去分析互聯網經濟特性的另一面。

互聯網經濟形成之初，勞動者羣體小、效率高、工時少，但隨着80後這代人步入社會、再加上高等教育擴招，勞動力供給大幅增加。另一方面，上網人口增量挖掘殆盡，進入存量時代。資本大量湧入，讓互聯網經濟競爭迅速加快，巨頭間開始互搏。這就要求資本，去充分壓榨每一顆螺絲釘的內在價值。

而互聯網企業工作彈性過大，又會帶來另一個問題，勞動價值難以計算。中高端服務業和流水線不一樣，造汽車，可以通過計件計量，衡量勞動產出。而互聯網經濟不同，很難量化。自媒體和設計廣告行業，就有段子説“一稿二稿，搞了白搞；三稿四稿，剛剛起跑；九稿十稿，回到一稿”，甲方讓乙方重複勞動，項目時間卻越壓越緊，最後怎麼辦？加班兒唄。項目搞不定，錢就拿不到，這就是當代勞動者的悲哀。為了壓制矛盾，老闆就開始PUA了，什麼“工作做不完那是你的事兒，你看別人都做完了”，什麼“我要自己會我還招你幹嘛”。企業運行以項目為架構，必然有人被996，甚至007，如果團隊領導996，那全組都得無效加班，邊際效益越來越低。前面也説了，名義工作12小時，實際有一半就不錯，大家一起磨洋工，不信看隔壁日本。

所以不少互聯網巨頭，首先違反的是法律法規。公然開歷史倒車，導致全行業超9成的員工加班，其中過半每天加班超過兩小時。社科院曾做過調查，2017年，中國人每天的休閒時間，只有2.27小時，發達國家一半的水平。如果企業管理清晰，員工所得相對合理，那還好。錢給不到位，就不要怪員工上班摸魚、玩遊戲、炒股票了。搞剛性996，不能提高效率和產出，真正有用的，只有錢和行之有效的制度，兩者相加，就叫做合理的生產關係，繼而激發生產力。説到底，大家都是為錢才上班，你卻跟我談理想，你這是侮辱我。而且根據調研數據看，人羣收入越高，加班時間越少，所以以後別説什麼“你賺不到錢是因為你不加班”了。無限工作制的背後，是資本主義制度下，社運浪潮退散，公權力監管不足，資本無序擴張的結果。只有把人從996中解放出來，把人從工位上解放出來，勞動者才有時間，去創造更多的價值。

另一方面，中國網民已經達到九億，巨頭們在紅海里廝殺。為什麼現在互聯網企業不斷虧錢返利，大搞補貼？這是存量時代的惡性競爭，互聯網企業需要形成壟斷，割韭菜迴流資金。有同學不懂，可以研究下共享單車和充電寶，現在在一線城市，充電寶一小時4到6塊錢，當年充一次電才五毛錢。這種壟斷企業對國民經濟和公民個體，甚至對企業良性發展，都有極大破壞性。必須把對壟斷企業的監督權，從地方交還中央，不然就會形成地方官商勾結。

中國的人口紅利正在快速退潮，我們不能再走那種犧牲個體，成全集體的“班主任主義”老路了。“人人為我，我為人人”這種理念在積累期，為我們這代人奠定了現代化的基礎。但在今天市場經濟下，只能讓私人企業做大做強，畢竟企業以營利為目的，承擔社會服務，不是它該管的事兒。好了，下面是我們節目的私貨時間，都是我們的觀點，大家不喜歡可以跳過。

所以當下的我們，不得不優先考慮個人利益，而不是已經消散的“集體”，老闆不需要你關心，別當“精資”。如果你辛苦工作，卻沒有合理所得，那咱們上班就認真摸魚，能摸一條是一條。為什麼這個員工以前勤快，現在卻摸魚了？企業自己要反思！一個人一天不可能吃三十頓飯，一個企業家能帶動的消費、市場和就業就那麼多，但是積極再分配，讓大家平均一下，經濟一循環，能帶動多少市場和就業呢？中國發展到今天，最需要的其實是市場，是消費，中國社會總消費偏低，已經是經濟常識了。只生產不消費嗎，中國是個14億人的經濟體，什麼樣的國家才能繼續吃下中國的商品？而中國最低收入仍然偏低，北上標準全國最高，也只有2000多一個月，還有6億人月收入不到1000，挖掘這部分潛力，才是未來中國經濟進一步發展的寶藏。

去年國家提出了“內外雙循環”策略，開始了需求側改革，把消費從地產、基建這些傳統需求，轉移到其他消費品上。制度建設上，也在逐步保護居民財產和勞動價值，讓大家勞有所得。讓勞動者有錢有閒去消費，有時間去造人。所以我們更要認清某些人，裝逼不給錢，反正0成本，又要説你們年輕人，要去生孩子啊，不生孩子就是不為民族和國家着想。很顯然，他們的國家，不是我們的共和國。

説了這麼多，還沒解釋，為什麼這麼多企業無視《勞動法》頂風作案。除了勞動監察執法不足、企業打擦邊球，還有個讓人尷尬的歷史原因，我們的勞資談判偏弱。事業單位和政府人員承擔社會義務，所以勞動保護相對優秀。但普通勞動者在面對巨型私企時，往往處於被動。最後表個態，我們團隊，旗幟鮮明反對996。但落實到現實，擇業是個人選擇，年輕人無非兩大訴求：一是不要996，二是想要高收入。但現在互聯網公司的管理，逐漸走向既要你996，又不給你開工資。如果觀看節目的你，既可以不996，又能拿高工資，請把財富密碼打在公屏上，我代表大家，衷心地感謝你。如果不行，一定要珍惜身體，學會摸魚，畢竟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在印度那期，我引用過某個朋友的名句，這次把四句真言都放出來：再分配先於主義，打土豪不分先後，分財產永遠正確，吃大户保障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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