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離往事一箭之遙_風聞
浙江温州瓯江明月夜-2021-01-16 11:04
1997年7月,我開始了在温州的打工生涯。我應聘進某雜誌。面試時,總編讓我進編輯部,我不肯。總編大為驚訝,説你是中文系畢業,不當編輯、記者,做什麼?我説我來這裏當編輯,還不如回家當我的語文老師呢。
我去了廣告部。我負責拉雜誌的彩頁廣告,閒空也客串記者採訪的角色。一段時間後,從高高在上的市長到普通的掏糞工人,從蜚聲國內外的集團企業老總到灰頭土臉的販夫走卒,從機場、金温鐵路到鄉村一條小馬路的開通……我的足跡遍及甌越大地。
每天,天還矇矇亮,我就起牀了。整裝完畢,提着包,向着一天出發,直至日落夜黑回家。日復一日,月復一月,我努力追趕着温州的節奏。
作為一個外鄉人,一個自小在甌江支流松陰溪畔長大的年輕人,我強烈地感受到浩浩甌江水奔騰入海的嘹亮號子。
如果説,温州是一個火焰熊熊的熔爐的話,那麼我的故鄉松陽是一日守三餐的鐵鑊。
1996年我混在北京,許多人問我哪裏人,我説浙江。浙江好地方啊!人們都説。又問,浙江哪裏?麗水松陽!麗水?問的人一臉困惑。我便娓娓解釋,麗水就在温州的西北偏北,松陽就在麗水的西北等等。如此幾次三番,我便不耐煩起來,不是不耐煩對方,也不是我不耐煩自己,而是不耐煩我所居的松陽。最後我的答覆是温州,具體到縣就是温州松陽。
1996年底和1997年初,我兩次陪北京的客人到松陽去招工。我們先從北京到温州,再從温州到松陽,車過麗水碧湖進入松陽境內時,松陰溪沿岸的青山綠水,黃牆黑瓦以及清醇温潤的空氣不要説是久居北京城的客人,就是於松陽土生土長的我也為之感嘆不已。後來回到北京,我問客人,對松陽的感覺如何,客人微微一笑,説風景不錯。
風景是不錯。
沿松陰溪從麗水交界的裕溪到遂昌交接的界首,山是植被蓊蓊鬱鬱的青山,水是綠意盪漾的秀水。地是在浙南、浙西南莽莽羣山中驀然拓展出的一塊盆地,土地肥沃,水資源充足,即使是災年也少有減產。人是淳撲厚道,崇高節儉的人。
以市場經濟的發軔地——温州為背景,仔細的讀一的飽暖無憂的松古盆地,你或許像我一樣,感覺一切恍然如夢。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温州農村,人多地少(人均僅有四、五分地),年復一年的颱風又雪上加霜。貧窮像弓一樣把温州人射向全國各地,奔都異鄉的身影背後,各種市場的信息雪片一般反饋到被甌江、飛雲江、敖江孤立於全省、全國之外的温州。八十年代初温州經濟的迅速崛起便是源於此。貧窮,但是人不落後。
而在松陽,肥沃萬頃的松古盆地滋生或者積澱了二十萬松陽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沉穩而恬淡的性格。我的故鄉的父老鄉親們,就像是那松陰溪水,幾百年,幾千年永不改道順流而下,汩汩不息。我們頭枕着盆地,我們年年基本風調雨順,來自東南海域的颱風對温州是災難,到了松陽便是久旱的甘露了。
在外面的松陽人回過來評論這塊盆地中的人,顯得有些意味深長,松陽人不見獨山會眼淚汪汪。我們可以想象,在松陽,一個人一步三顧,依依不捨離開的情景,這情景的背後是出門在外一俟遇到阻難,即生打道回府之心。我們也可以設想幾步之遙的温州人翻越迢迢山水,離開家鄉時的毅然決然,以及這之後從雪域西藏到北國哈爾濱,從北京到法蘭西的温州街、温州村、温州城……
1996年初,在一片春寒料峭裏我離開了松陽。在一年多的漂泊裏我真切地感受到盆地外的世界真的很精彩。同時我也深深地知道,我遠沒有走出盆地,也許我此後一生的努力甚至都走不出盆地的邊緣,畢竟盆地吸附力太大了,大到你身不由己。作為一個永遠熱愛着故鄉的人,在此我不再贅言。但我想對故鄉年輕的朋友説一句,努力地走出盆地去,這個過程本身就是另外一個天。
紀江明作者簡介:
紀江明,原名紀光明,因五行缺水,改今名。1969年6月生。畢業於湖州師範學院中文系。曾在《青年文學》《萌芽》《文學港》《野草》發表中短篇小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