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美視閾下紀江明的鄉土小説_風聞
浙江温州瓯江明月夜-2021-01-16 11:09
審美視閾下紀江明的鄉土小説
中國鄉土小説發軔於“五四”新文學運動之後,孕育這一類型文學作品的重要文化氛圍就是接受了西方文化的一代人重新開始審視中國的鄉土社會。他們懷着“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複雜情感來描寫曾經養育過自己的故鄉.在魯迅、沈從文等人的筆下出現的浙東和湘西社會以前所未有的視覺衝擊和情感魅力盪滌着中國人的心靈世界。進入到20世紀80年代之後,中國的鄉村社會發生的前所未有的變化使得傳統鄉土小説賴以存繼的文化空間不復存在,從而直接催生了新鄉土小説的誕生。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小説《鯰魚》就是這樣一部描寫新時代農村社會的作品。
一、審美心靈的歷史變遷
鄉土小説講述的是發生在中國農村生活的滄桑鉅變,也展現着審美主體的心靈所經歷的人生百態。當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鄉土小説在啓蒙與革命話語中完成審美觀照之後,進入到十七年時期的文學則迷失了審美主體存在的痕跡。當我們回首這條道路時會發現:“作為中國現代小説重要構成部分的鄉土小説沿着兩條路向前突進。一條是以沈從文為旗手,後接汪曾祺、孫犁等人,他們持非功利主義美學觀,疏離啓蒙、革命等主流話語,採取親和態度,把鄉村看做人生價值理想的寄居地,筆下的鄉村因而呈現出一種單純寧靜、平穩舒緩的詩化狀態,充分體現天人合一的理想追求和農耕文明意識。”(1)
在他們的作品中.我們看到的是對於中國傳統社會的懷戀與追慕,他們試圖用古典主義的手法在現代小説中表達對於中國鄉土社會的理解,這一點在紀江明創作的小説《鯰魚》中得到了較好的繼承。
暑假很快就到了。我們從陰森肅穆的祠堂奔跑出來,穿過大片披着金黃色的外衣、沉甸甸地垂着稻穗的田野,手足並用爬上老鱉巖,準備到溪灘玩耍時,眼前的情景讓我們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那一片曾經是我們樂園的溪灘地,不知何時被整飭成了一壠壠整齊劃一的茶園,更讓我們吃驚的是,那些頭頂烈日,在茶壠間揮汗如雨幫張水清除草的,居然是我們每一個人的父親和母親。
“我們”的父母敏鋭地捕捉到了中國社會發生巨大變革的氣息,他們將自己對於美好生活的希望全部寄託在曾養育了自己的土地上。我們看到的是中國傳統農耕文明在現代社會的繼承和發揚,即便是進入到20世紀的當下,中國農民對於物質的追求和他們理解生活的方式仍舊沒有脱離傳統文化賦予的模式。在一片繁忙的勞作中,作者卻悄然地講述着時代的變遷帶給人們心靈世界的變革。小説中的核心人物張水清沒有和“我們”父母做出同樣的選擇,他將所有土地出租給了別人,承包了魚塘。在張水清的頭腦中,已然閃現出不同於傳統農業社會的謀生方式.他是在用全新的思維去處理社會變革帶來的饋贈。
我們看到的是“同一件事物可以使這批人高興得要跳舞,卻使另一批人傷心得想流淚;這全要看我們記憶中哪些觀念受到了刺激”(2),在單純的現象之下,湧動的是不同時代審美標準的歷史演進,而生活在不同時代的人們由於受到來自於特定文化氛圍的影響,他們的文化心理結構也會呈現出歷史的波動。小説《鯰魚》緊緊圍繞着張水清展開,從他來白角外提親到入贅陳家,再從他不參加工分考評到他用電瓶漁具.張水清所有的行為都超出了白角外人的理解,對於他們而言,張水清的出現就是絕對的另類。但我們正是在張水清的身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生命活力,他所代表的是全新的生活方式、全新的思維模式.而支撐這一切的核心正是張水清對於生命的全新理解。當他不再滿足於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方式時,中國傳統農業社會的生存模式就開始鬆動了,這正是小説《鯰魚》作為一部新鄉土小説最為核心的情感點——它意味着屬於中國鄉村社會的審美心靈逐漸發生着歷史的位移。
二、知識分子的審美情懷
任何一種形式的鄉土小説無法擺脱的情感節點都在於作者始終是以知識分子的身份來解讀農村社會,即使是他們出生在那裏,或曾經生活在那裏,他們也始終是以他者的身份來解讀發生在這裏的一切,“站在現代文明的立場上,知識分子對鄉土既有對原始、落後一面無情的批判.也有着對鄉土無限深情的回望;既有對鄉土苦難的共同記憶,又有着對鄉土傳統人性、樸實温情的追憶;既希望通過現代化來改造原始、落後的鄉土,又希望回到記憶中那承載千年文明薰陶的鄉野之地,尋找飄蕩無依的靈魂的棲息地。”(3)
當作家們以知識分子的視角去審視中國鄉土世界時,他們所秉承的審美價值取向是將鄉土文化置於現代文明之下。雖然在他們的內心深處並不抗拒鄉土文化,並一直將其視為現代文明的源頭,但他們並不認可延續鄉土世界的審美價值觀,我們可以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鄉土小説中找尋到這樣的證據:魯迅對於浙東農村的描述,尤其是他筆下的閏土都是作者極為熟悉的,他是懷着對這片土地的深厚感情來描寫他們的生活、情感、心靈。但閏土的一聲極為自然的“老爺”卻徹底葬送了二人進行情感溝通的可能性,魯迅始終是以知識分子的審美標準來考量中國的鄉土世界的。進入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之後,作家們對於鄉土生活的認識有了全新的變化。正如上文所述,審美心靈的歷史變遷逐漸影響和改造着生活在鄉土世界的人們,這就為知識分子重新設定理解鄉土世界創造了審美表達的再造空間。
紀江明在小説《鯰魚》中沒有刻意描寫農村田園生活的快樂,也沒有將中國農村社會的風土人情作為這部小説的主要內容,這一點與傳統的鄉土小説存在着很多的不同。我們無法在這部小説中找到那種被作者當做調味劑加入到小説文本的風俗描寫,也無法尋覓到被人們視為情感添加劑的地域文化。取而代之的是為小説中人物所經歷的事件進行詳盡鋪排,或是單純為故事的發生、發展提供背景性的資料。因此,我們看到的就不再是單純被作者所批判和懷疑的對象,“而是從根本觀念上把鄉土風俗對象化、目的化,如實地把它當做一種文化形態,與人的語言、行為、性格、心理融合在一起的密不可分的整體。因而新時期鄉土小説追求的是人與環境的整體的、全面的文化觀照,人與自然、人與歷史、人與時代無不籠罩在一定的文化氛圍中。”(4)
在張水清的身上我們就能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精神性存在,他的語言、行為、性格、心理對白角外人而言都是異質化的存在,他不是與自然世界的完全融合,而是將自己與特定的20世紀80年代聯繫在一起,作者試圖通過他向世人傳遞的並非是簡單的改革信號,更為重要的問題在於張水清的存在得到了白角外人的認可和接受,意味着傳統文化在現代文明的衝擊之下開始出現了鬆動的跡象。
三、工業文明與農業文明的審美衝突
當讀者困惑於張水清是否可以作為現代文明對於鄉土社會的衝擊存在時.我們更應該認識到,他是從更為先進、更為開放的地方來到白角外的。在他的思維深處儲存着他在外面的世界生活、成長過程中接受到的信息,對於更為先進的地區而言,這已經是落後的價值觀,但對白角外人來説,卻是他們精神世界中前所未有的事物。簡單來説,張水清所代表的是現代社會高度發展之後創造的工業文明,他不僅沒有依靠田間地頭的勞作來謀生、養家.還靈活地運用現代文明的產物——電瓶漁具為自己創造新的財富增長點,他的每一個行為都能夠成為白角外人津津樂道的談資,他的每一次決定都超越了白角外人的理解程度。我們應該認識到:“鄉土文學作為農業社會的文化標記.或許可以追溯到初民文化時期,那麼整個世界農業社會的古典文學都帶有‘鄉土文學’的胎記,然而這卻是沒有任何參照系統的凝固靜態的文化現象,只有社會向工業時代邁進時,整個世界和人類的思想發生了革命性變化,在這兩種文明衝突中, ‘鄉土文學’才顯示出意義。”(5)
紀江明的高明之處並不在於他緊緊把握住了20世紀80年代中國社會歷史變遷中的特徵——現代化的工業文明衝擊着傳統的農業文明,而是他巧妙地將被人們所忽視的工業文明轉化為直觀客觀的小説人物;當他不斷賦予張水清前所未有的語言、行為時,呈現在讀者面前的就是逐漸清晰、明朗起來的中國鄉村社會的新面貌。在時代發展的潮流之中,紀江明在鄉土中苦苦思考的並非是文化的斷裂問題,他試圖通過自己對於農村政治經濟的考察幫助人們從全新的角度來理解這個時代。
不管中國文壇上創作鄉土小説的作家們是曾經紮根於農村的知青,或是從農村中“鯉魚跳龍門”的農家子弟,他們所接收的教育都不再是中國傳統的儒家教育,而是以科技理性和現代文明作為最重要特徵的現代教育,這一切使得他們時刻以邏輯化的理性思維模式觀照中國鄉土社會的生存狀態。有別於其他作家在創作此類作品時所賦予的悲觀主義情調,出現在紀江明筆下的鄉土社會不再是一片凋敝的哀傷景象,而是充滿着欣欣向榮的生命活力。我們必須承認.紀江明通過小説《鯰魚》帶給中國當代文壇的是一種帶有樂觀主義情緒的抒情文本,傳達着作者對於美好明天的嚮往和追求。在作者塑造的張水清身上,讀者更多地感受着隱藏在中國傳統鄉土社會中那份執著追求以及他們對於自己的命運和人生的自信心。
這一切都充分説明,進入到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社會正在經歷着前所未有的變化。它不僅會影響到每一個生活在中國鄉土社會的中國農民,還將以更為強大的力量去影響,甚至是左右中國未來幾十年間的滄桑鉅變。當工業文明和農業文明的衝突已經無法避免時,固守農民文明傳統已然不可取,我們更需要大膽地走出去面對新的時代。這或許正是作者在小説中塑造張水清的真實動機。
紀江明作者簡介:紀江明,原名紀光明,因五行缺水,改今名。1969年6月生。畢業於湖州師範學院中文系。曾在《青年文學》《萌芽》《文學港》《野草》發表中短篇小説。
[參考文獻]
[1]梁光焰.20世紀中國鄉土小説審美形態的變遷[J].名作欣賞,2012(14).
[2]朱光潛.西方美學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180.
[3]楊靜.論知識分子審美視域下的20世紀鄉土文學[D].長沙:湖南師範大學,2008.
[4]賈平凹.我是農民——鄉下五年的記憶IJ].大家,1998(06).
[5]丁帆.中國鄉土小説史論[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1992: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