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走我也走_風聞
浙江温州瓯江明月夜-2021-01-16 11:07
月亮走我也走
門衞老何灰白的頭在教室門口探了一下,又像烏龜一樣倏地縮了回去。我正無所事事地坐在講台上東張西望,一會兒瞅瞅抓耳撓腮寫作文的學生(紀江明小説),一會兒瞅瞅門外塵土飛揚的操場——那兒有一撥學生正在夕照下你推我搡地打籃球。
當老何的絲瓜臉再一次映入我的眼簾時,我確信他是衝我來的。
“你爸的電話,説,你爺爺病重。”老何將嘴巴湊到我耳邊,“電話沒掛,快去接吧。”
老何説話時,嘴裏噴出一股渾濁氣息。我忍不住後退了一大步,盯着老何因長期酗酒而鬆弛的臉,心裏愣了一下(紀江明小説),我爺爺墳頭的草都長成灌木叢了,誰他媽的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一、405病室
沙丁從一陣強烈而急劇下沉的暈眩裏甦醒過來是在第二天中午。他囈語着,水,水,水,水,艱難地睜開發澀的雙眼,眼前瀰漫(紀江明小説)的滋滋作響的瑩白光澤令他一瞬間又一次重温了剛才夢境裏的困厄,那一種永不回返的沉落。他再次閉緊了雙眼。
我在哪裏?
遠處汽車行駛的轟鳴,小販兜售時拉長的吆喝,幾聲啁啾的鳥鳴和近處鞋跟在水泥地上的磕響,人們的竊竊私語聲,像一張蒙塵蛛網罩在沙丁身上,欲罷不能。
我在哪裏?
沙丁聽到心底深處一個聲音(紀江明小説)水泡似翻湧上來向他發問。這時,一股濃郁的來蘇氣味飄進了沙丁的鼻孔。這熟悉而令人厭惡的氣息使沙丁重新睜開眼。許久,他才發現自己是躺在醫院的病榻上。
我怎麼會在這裏?我怎麼會在這裏?
沙丁從病榻上聳身坐起,他瞅着整個病室迭聲問道。與他斜對面的病榻邊,正在為一老人削蘋果的少女聞聲抬起頭來,(紀江明小説)她被沙丁失憶的茫然樣子逗得撲嗤一聲笑出了聲。沙丁的目光從病室裏正驚奇地看着他的一張張臉上掃過,最後他的目光停留在削蘋果的少女臉上。沙丁的問話又一次令少女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你知道嗎?我怎麼會在這裏?
你這人真有意思,我怎麼知道你為什麼來這兒的呢?難道你自己都不知道嗎?
沙丁失望不已。他頹然地在牀上躺下來,目光定定地注視着雪白的天花頂板。在同室病友及家屬如蠅而起的竊竊(紀江明小説)私語聲裏,沙丁將自己置身於回溯時光,企圖重新抵達這個中午以前的時空的努力中。不久,沙丁感到陣陣記憶失控的痛苦。他始終無法記起自己進入病室的原因,他甚至對自己在頭一天晚上到今天中午這一段時間裏的行蹤都一無所知。那一種夢境裏令人手足無措的永遠沉落又一次襲過(紀江明小説)沙丁全身。他再一次聳身而起,彷彿剛剛經歷一次苦難重重的夢魘,額上、腋窩裏濡出一層汗水。
沙丁喘着粗氣,對無比驚愕地看着他的病友的大聲説,你們不要這樣看着我!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呀。
沙丁的聲音在寂靜無聲的病室裏四處遊走,彷彿飛鳥被風折斷的翅膀,憂傷而無力。他的無限痛苦而率真的聲音,令那位正(紀江明小説)欲離去的削蘋果的少女停住了腳步。她在病室門口遲疑了一下,掉轉身,向沙丁走來。
二、削蘋果的少女的見聞
削蘋果的少女是在晚飯過後,來405病室服侍祖母的。老人三天前在街上行走時被一輛狂奔的摩托車撞斷了一條腿。老人住院後,削蘋果的少女和母親白天黑夜輪換守護行動不便的老人。一般來説,405病室是老年婦女(紀江明小説)的病室,他緊依洗手間和電梯。夏天的燠熱已為漸起來的秋風洗滌一空,秋涼還未泛起。在這(紀江明小説)個夏秋銜接的日子裏,當別的樓層的病室幾近人滿為患時,四樓老年人的病室卻門可羅雀。因此,子夜時分躺在祖母病榻邊摺疊竹躺椅上睡得十分警醒的少女被一陣(紀江明小説)凌亂的腳步聲驚醒,看到幾個人將一個看似毫無知覺的大男人擁進405病室時,驚訝令她睡意全消。
在明亮的燈光下,被驚醒的她看見值班醫生和護士匆匆地將三個人引進病室。一個男人軟綿綿趴在一個女人的背上,女人的兩手緊緊抓着男人擱在(紀江明小説)她肩上的手臂,女人的身材較矮,揹負的男人兩腳拖着地。緊隨其後的是戴着一頂鴨舌帽的男人,他的左手高舉着一隻倒置的鹽水瓶,插在瓶口的細皮管(紀江明小説)接通女人的背上的男人手腕。鴨舌帽男人的右手託在揹負男人的臀下。女人和鴨舌帽的身影在燈下顯得非常吃力。
值班醫生將女人帶到一張空榻前。女人在病榻邊站住,她慢慢地轉過身子,將揹負的男人的脊背對準病榻,如影相隨的鴨舌帽男人隨着女人的轉動也茫然地走動了一圈,他迅捷撤走擱在揹負男人的臀下的手,將搭在揹負男人背(紀江明小説)上的軟管抽到女人前面來,女人微微蹲下身子,先把男人的臀部搭靠在病榻上,然後抓住男人的一隻手轉身脱身出來。女人顯然是想把像一團棉絮一樣的男人緩緩仰放到病榻上去的。但在她轉身之際,那隻手抓着無力,男人的身子怦然砸到病榻上,恍若一張(紀江明小説)對摺的紙突然張開。男人的猝然倒落令擎瓶的鴨舌帽男人措手不及,他一聲驚乍,未等他施以補救措施,針頭從男人手上扯落下來,一滴滴的藥液從抖動不已的針頭裏滴出來,在灰白的水泥(紀江明小説)地上濺開一朵朵齒輪狀的水漬花。一直在旁邊冷眼觀看的醫生走上來,重新將針頭扎入沉沉仰倒在病榻上的男人的手腕裏。之後,他接過鴨舌帽男人手裏的鹽水瓶,將它(紀江明小説)掛到病榻前頭的十字架上,一旁的護士對正在費力地把男人的雙腳搬到病榻上的女人説,鹽水掛完了自己拔掉吧。説完,護士蛾眉輕顰,無聲地打出一個睡意濃重的呵欠,跟在醫生後面向門口走去。
醫生。削蘋果的少女先是看見正擺弄男人的雙腳的女人的手驀地停住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接着她看見女人轉過(紀江明小説)身,朝走到門口的醫生喊了一句,醫生微微頓了一下,卻未停住腳步。女人幾步跟隨到門外。這時,削蘋果的少女的祖母嘟嘟噥噥醒過覺來,削蘋果的少女邊幫老祖母翻身,邊聽着走廊上的(紀江明小説)動靜,女人似乎在詢問或懇求什麼,醫生好像非常厭煩,他回答女人的聲音充滿了訓斥的口吻。醫生和護士的腳步聲在走廊的盡頭消失後許久,女人才走進病室。後來的情景令削蘋果的少女對女人和病榻上的男人之間的關係頗費猜測。
女人的身影在病室門口出現時,一直站在病榻邊顯得無所事事的鴨舌帽男人精神為之一振。他迎着女人走去,走到女人身邊時他回頭看了一眼病榻上的男人,現在好了,沒事我要走了。削蘋果的少女看見女人聞言(紀江明小説)猛地拍一下自己的頭,醒悟到什麼似的哦了一聲,她開始手忙腳亂地掏口袋。但她摸遍了全身的口袋,除了一串鑰匙和一條手絹外一無所獲。女人在鴨舌帽男人的注視下漸漸漲紅了臉。一旁等候的鴨舌帽男人尷尬地搓着雙手,後來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到病榻上酣然而(紀江明小説)卧的男人身上。女人幾個快步走到病榻邊。她站在病榻邊遲疑了一下,然後彎下腰在男人的衣兜裏翻尋。鴨舌帽男人站在病室中央,認真地看着女人。女人終於在男人的夾克衫內袋裏摸到了什麼,她走到鴨舌帽男人身邊,從抓在手裏的一團裏抽出些許交到鴨舌帽男人手裏。削蘋果的少女清楚地看見那是幾張揉皺的人民幣。
女人走到男人身邊。她把手裏的那團東西重新塞入男人衣袋內,又展開被垛,蓋在男人身上。她瞅一瞅掛着(紀江明小説)的鹽水瓶,打出一個長長的呵欠。女人的目光這才環視了一下整個病室。毫無睡意的削蘋果的少女感到女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住了。一絲窺視他人被察覺的羞意令她覺得無所適從。她掩飾地翻一個身,背向女人閤眼假寐。後來她終於睡過去了,睡意朦朧間她感到女人在男人的病榻和病室的門口之間不斷地走動,徘徊不定的腳步聲讓她感到女人的焦灼和不安。當曙色擦亮病室的窗户的(紀江明小説)時候,削蘋果的少女醒了。她發現女人早已走了。病榻上的男人保持最初的姿勢躺在那裏,仍然毫無知覺。
我聽見了醫生在門外對你的……那個女的説的話,不過,我可能聽得不太清楚。
削蘋果的少女站在沙丁病榻邊,一五一十向眼前神情茫然的男人講述了她的所見所聞,她最後遲疑地告訴沙丁説,好像你是喝醉了酒被送到這裏的。
三、老棒子酒店
隔着街道,沙丁遠遠就望見了官塘巷口的老棒子酒店。在黃昏綺麗的光澤中,門楣上方褪色的酒幌隨風飄蕩。沙丁的腳步突然慢了(紀江明小説)下來,他感到一種緊張和不安迅速地攫住了自己。他朝四周看了看,黃昏的街上,行人車輛行色匆匆,夕陽餘輝越過道道房梁落在一側的街面上,粘稠而祥和。沙丁站在街沿遲疑片刻後,小心地避開往來的車輛穿過街道,走到老棒子酒店門口。
酒店裏一顧客也沒有。那個滿臉稚氣的鄉下小工臉朝外坐在店門口,心不在焉地用一把鉗子剪螺螄屁股。她的目光不時地溜(紀江明小説)向大街。胖得象一團肉球的店老闆正在店堂裏的一張竹椅上呼呼大睡。沙丁走到酒店門口時,鄉下小工漫不經心地瞟了他一眼,又將目光移向大街上的紅男綠女。當沙丁邁開步履正要進入(紀江明小説)店堂時,鄉下小工正剪着螺螄屁股的手蛇螫似抖了一下。她全身戒備地站起來,眼睛盯着沙丁,臉上佈滿緊張的神情,手裏緊緊握住鉗子。她的這種滿懷敵意的舉止令沙丁感到很是不解。未及他細想,鄉下小工已一陣風似地掠過沙丁身邊,跑到老闆跟前。老闆老闆。她一邊用力搖晃着老闆的肩膀,一邊目光閃爍不定地看着沙丁。
嗯,嗯。老闆透着混濁的鼻息,懵懵懂懂醒過來。沙丁這時走到了老闆近前。黃昏的光亮從店門裏斜鋪過來。沙丁淡灰色(紀江明小説)的身影橫在老闆的身上。在淡漠的暗影裏,沙丁看見胖子沉重的身子慢慢地從竹椅上浮起來,他臉上鬆弛的神色像冰一樣凝結成一塊。
老闆。沙丁窘迫地搔搔頭上的鬈髮,遞過去一支煙。他迎着老闆驚疑不定的目光,期期艾艾地説,我想問你一件事,我昨晚是不是在你這裏喝的酒?
三個人是在黃昏下班時進入酒店的。那時胖子正一如既往在店堂裏睡覺。三個人當中有兩個是熟客,老闆知道一個是司機,一個是爐工。他們叫醒老闆後,熟稔地進入屏風後的雅座。菜是老闆面生的那個人點的((紀江明小説)他的膚色黝黑,一頭鬈髮給老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老闆給三人散了煙,吩咐鄉下小工給三人沏茶。
老闆感到一陣不安是在他將一盤紅燒鯉魚端上去的時候。一走到店堂,老闆就感到來自屏風後面的不和氣息,三個人的身(紀江明小説)影晃動在屏風濛昧不清的山水畫上,他們似乎在爭論什麼,激烈的語詞刺透屏風幄帷,在整個店堂裏喧譁不止。老闆先是聽到屏風後一個人裂帛似喝斥一聲,接着他聽到乓的一聲沉悶的鈍響,令人膽顫不止。
老闆匆匆走進屏風後面。他看到司機正在解勸面酣耳熱瞪着眼睛爭執着的 鬈毛和爐工。司機見老闆端上紅燒鯉魚,就趁機舉箸對兩人説,算了,算了,一點小事,大家都是朋友嘛,吃菜,吃菜。鬈毛(紀江明小説)看看司機,看看爐工,臉上固執的神情鬆懈下來,他舉箸夾了一塊魚肉送進口裏,又一口喝乾了杯裏的酒。他對正在暗暗數着空酒瓶的老闆説,老——板,酒瓶砸碎了一個,一起算錢就是了,酒再弄幾瓶。
老闆從地上一片水漬的屏風後退出來。他站在店堂裏怔了一會兒。這時陸續來了幾拔客人。老闆讓鄉下小工拎過去幾瓶啤酒,特地囑咐她切不可(紀江明小説)頂撞客人。憑多年的經驗,老闆知道屏風後的三人已喝了過量的酒,他們的神色和言語顯露出,他們之間素日的某些小小的芥蒂,正在酒力的催發下不斷地膨脹,設若一個慢待或差閃,則會遷怒到店家身上。
隨着一聲劈里嘩啦的巨響,老闆又一次匆匆走入屏風後。眼前的情景令他熟悉而痛心:桌子掀翻在地,碗盞杯盤和菜餚狼藉一片。司機正努力地拉住鬈毛對他和爐工説着息事寧人的話。三人見到老闆進來,都把目(紀江明小説)光落到他身上。司機忙賠給老闆一個笑臉,瞅着地上忙不迭地説,哦,老闆,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兩位朋友喝多了點。老闆聽了,始知三人是內訌,懸着的心落了下來。他苦着臉對司機和爐工説,嘿,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你們有什麼……也不能在這裏……我這是小本生意……
好了,好了,鬈毛搡開司機的手,對支支吾吾的老闆説,你算一算,我,賠你。説着,唰地拉開夾克衫拉練,伸手就去掏錢。
三人走後,老闆和鄉下小工一道開始清理地上的物什。正在他彎腰將桌子重新擺置妥當時,有人輕飄無力地拍拍他的肩膀。胖子直起身一看,是鬈毛。鬈毛酒嗝不斷地説,老,板,我,想起來了,怎麼二十瓶啤酒,要,三十元錢,小霸王乾啤,不是,一塊二一瓶嗎?
那是商店的價格,我們的酒店都是一塊五一瓶的。老闆本想這樣告訴鬈毛的。但他看見鬈毛醉意朦朧的眼裏的(紀江明小説)挑釁暴露無遺,就低聲地説,哦,對不起,對不起,可能是小工算錯瓶數了。我退給你,我這就退給你。話一出口,老闆就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原則性的錯誤,因為他的話音未落,鬈毛就嚷嚷了起來,屁——話,你,當我是三歲小孩,你他嗎的宰人也不是這樣宰,的。錢誰要你退,全退我(紀江明小説)也不要。我,是來講講清楚的。鬈毛搖晃着身子走出屏風後,向店門外走去。他對店堂裏興趣十足瞅着他的顧客説,我,沒喝,醉,我不會鬧,事的,我是來講道理的。老——板,鬈毛走到店門口,不期被門檻絆了一下,他一個趔趄,踉蹌到門外,站定後,他對走出屏風的老闆説,我現在沒空,我明天再來,我會回來的。
四、沙丁的戀愛追憶
沙丁椅着被垛躺在病榻上,他的目光斜斜地越過病房窗外。夜幕已經降臨,病室裏亮若白晝,夜在病室的窗玻璃上變幻不定,許多模糊的影像在沙丁眼前疊現幻化不已,彷彿暮色裏倦鳥發出的嘈雜唳叫。現在沙丁已經知道自己在老棒子酒店裏喝過酒,子夜時分被一個女人送入醫院,這時一個念(紀江明小説)頭在沙丁頭腦裏滋生了。他來到住院處辦理住院手續。他找到剛要下班的昨夜那個值班醫生。沙丁閃爍其詞説明來意後,他看到值班醫生臉上職業的冷漠漸漸被狐疑的神色所代替。
住院?醫生遲疑着説,我想,你已經沒事了。
是這樣,沙丁吞吞吐吐地解釋道,我有些事還不怎麼清楚,我想住院呆一些日子,或許能幫我……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後,沙丁走向405病室的步履顯得輕悄而富有彈性。在夜色濃重的背景裏,沙丁漸漸沉緬於對過去某個片斷的冥想之中。他對自己在酒店出來後至進入醫院這段時間裏的行蹤發生了極大的興趣,對那個削蘋果的(紀江明小説)少女語焉不詳的女人充滿了莫名的神秘與好奇。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從老棒子酒店出來後,去了哪裏?又是如何遇到那個女人的。
整整一個夜晚,沙丁都在仔細梳理着紛繁的往事的羽毛,努力地追憶交臂而過的女孩。夜色裏,沙丁在病榻上輾轉反側,回溯時光的努力令他深深陷入失眠的旋渦。
第一個走進沙丁戀愛回憶的是一個梳着兩條辮子的女孩。這個名叫葉楓的女孩,高中畢業後招工進入醫藥公司府前藥店。她和沙丁的戀情在秋天裏稍縱即逝,有如曇花一現。那個秋天沙丁到醫藥公司太平坊藥店工作已逾四年。太平坊藥店坐落在城市最繁華的街道——太平坊路中段。這條街主營服裝和電器,每天流(紀江明小説)動的人羣熙熙攘攘有如過江之鯽。藥店實行上午下午輪班制。沙丁和三個同事按部就班在這裏上班。藥店的工作瑣碎而繁亂,作為一名年輕的職員,四年多來,沙丁的工作在醫藥公司是有口皆碑的。在人們的眼裏,沙丁為人沉靜而穩重,對待工作一絲不苟,店堂內外,事無鉅細皆能藹然處之。
沙丁和葉楓是在公司團支部組織的一次秋遊活動上認識的。在整個野炊活動中,葉楓的活潑和俏皮磁石般吸引住了沙丁的目光。而沙丁在眾多活泛的青年團員中間所流露出的沉默寡言也引起了涉世未深的葉楓的注意。當秋風薰黃了城市街道兩旁的梧桐樹葉時,沙丁和葉楓開始了約會。兩人的身影出現在電影院、(紀江明小説)咖啡屋等地方。周圍的人將兩人似乎是一見鍾情的戀愛納入“閃電式”戀愛。後來兩人的迅速分手又一次使人猝不及防。
是葉楓先提出來分手的。那時街道兩旁的白揚樹葉早已凋落枝頭,沁涼的秋風灌滿了城市的每一條街道。在一個美麗得近乎哀愁的黃昏裏,沙丁和葉楓沿着空曠的環城西路散步。黃昏的城市上空一片空濛無垠。沉浸(紀江明小説)在初戀的巨大幸福中的沙丁對即將到來的戀愛結局一無所知。此刻沙丁覺着一種水一般的情愫正盪漾在心中,它將在不久化為一句令人顫慄的話語,輕柔地送入對方耳中,璀燦開一 朵永恆不敗的花朵芬芳異常。
走到環城西路盡頭,沙丁正要提議到旁(紀江明小説)邊的西屏山公園去時,葉楓停住了腳步,她盯住沙丁看了許久,目光閃爍説出一句令沙丁始料不及的話。多年以後在405病室的牀榻上回首這段令人心痛的往事時,沙丁仍能清晰地體驗到葉楓的那突兀的一句“我們分手吧”帶給他的溺水似的感覺。最初沙丁驚愕得説不出(紀江明小説)話來,漸漸地,當他從葉楓的眸子裏讀出來自對方的結局在他毫無知覺的時候已不可挽回地降臨時,沙丁急切間一把抓住了葉楓的雙肩。
為什麼為什麼?沙丁搖晃着葉楓(紀江明小説)的身子嘎聲發問,他的聲音因焦灼而嘶啞。葉楓任憑沙丁晃動她的雙肩,許久才掙脱開,她盯着神情無比激動的沙丁緩緩地説,我覺得你我的性格不合,我們還是做個普通朋友吧。
方小青在沙丁與葉楓分手四年後經人介紹與沙丁相識。這一年沙丁30歲,方小青28歲。兩人都已屬於大齡青年,許多濱紛的幻想早已(紀江明小説)湮沒在這個年齡的倦怠眼神裏。媒人好不容易將兩人約到西屏山公園門口,沙丁神思恍惚心不在焉的神態,令眼前滿腔熱情的媒人都感到了尷尬。沙丁的這種精神狀態在與方小青平淡如水的戀愛過程中時時出現,最終導致開放在兩人之間的遲暮的愛情之花萎(紀江明小説)地無聲。事實上,除了相貌平平外,脾氣、性格乃至待人接物、言談舉止等各方面方小青都是首屈一指的。她與沙丁相識時,剛剛與毛紡廠一位擢升為副廠長的技術員,結束了曠日持久的戀愛。紡織女工方小青身心俱疲。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方小青深深淖陷在從愛情的峯頂猝然跌落的萎靡不振裏,茫然無着的感覺時時漫漶過她的心頭。在與沙丁最初的小心翼翼的接觸裏,沙(紀江明小説)丁的沉默寡言讓她感到一種安穩和踏實。“我沒什麼意見。”她對牽線的媒人説。講這話時是草長鶯飛的陽春三月,方小青與沙丁結識已半年有餘,雖然往事的創傷仍隱隱作疼,但方小青心裏重新喚起了對愛情的幸福憧憬。
方小青與沙丁分手是在又一個春光明媚的季節。在一個個萬物瘋長的日子裏,紡織女工方小青遭受着陣陣難言的痛楚。這無奈的苦痛來源(紀江明小説)於她的試圖以最大的努力挽留住什麼,但結果最終與願望背道而馳。方小青在一個細雨霏霏的黃昏給沙丁寫了一封信。短短的幾句話竟耗去了她整整一個夜晚的時間。當她把信紙摺好裝入信封時,發覺淚水早已無聲地佈滿了臉頰。
在淅淅的春雨聲裏,方小青伏在桌案上搐動雙肩傷心地啜泣着。自從與沙丁相識以來,方小青棄去未婚女性的矜持和(紀江明小説)含蓄,坦誠地心向沙丁。但是,隨着時光的推移,沙丁模稜兩可的態度和虛與委蛇的神情,越來越令她陷入一種無法迴旋的尷尬境地。她曾試圖改變一切,可一切依然如故。當春天姍姍來臨之際,強烈的(紀江明小説)失望情緒像這個季節出現的無所不在的綠色充斥了她的心裏。時隔一年半載,方小青又一次感到與愛情交臂錯過的陰影罩住了自己,彷彿有一把鈍刀在宿命地劈斫着她青春的枝條。重蹈覆轍的感覺令方小青雨夜孤燈獨坐淚雨滂沱。
沙丁收到方小青的信是在三天後。這封寄自本埠的信竟在郵路上盤桓了三天之久。對沙丁來説,來自這一點(紀江明小説)的驚訝超出這封信本身。信只有寥寥數語:我現在才真正懂得了什麼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深。或許開始就是錯。我們還是分手吧。一年多來我覺得好累好累。我想這是我們性格不合的原因所致。
沙丁在他租住的閣樓裏一目十行讀完方小青的語意哀怨的信後,點燃一支煙,他長時間地注視着窗外,越過重重艱難的房梁,沙丁依稀看見細雨迷濛的空中一個輕俏的身影向他乘風而來。
如釋重負的感覺整個地淹沒了他。
整整一夜,沙丁在病榻上輾轉反側,葉楓和方小青(紀江明小説)的身影在他眼前黑夜的屏幕上反覆疊現,歷歷在目。黎明到來的時候,沙丁一無所獲疲憊不堪地進入夢鄉,兩朵早已枯萎的花朵殘留在他疲憊的眼角,經久不落。
五、405病室
在一片幽光閃爍間,沙丁看見一個身影移動在一塊簇滿罌粟花的山坡上。身影輕飄如紙,踏物無痕穿過大片的花枝,罌粟花吐露的濃郁的(紀江明小説)芳香雲蒸霞蔚,團團堆積在山坡上,幾使人喘不過起來。夕輝橫陳,在山坡上塗抹了一層黯紅的色澤。整塊山坡上闃寂無聲,沙丁甚至聽得見身影發出的粗重的喘息聲,在他耳邊縈繞不息。身影在花叢間不停地移動,它無聲地騰挪跳躍令沙丁感到一種目不暇給的困厄。當一陣來自天邊的風舞蹈而過山坡、曳動花枝招展時,沙丁驚奇地發現自己與那個身影疊為一體,凌駕在花朵之上,乘風而行。在天邊的花海里沙丁感到自己身子越來越輕,越來越輕,被風裹挾着,終於再也無法控制,向着坡地深處迅捷無聲地墜落。
沙丁揮舞着雙手從夢中醒過來。聳身坐起時(紀江明小説)發覺全身汗淋淋的彷彿從水中浮出來一般。沙丁呆呆地坐在牀榻上,昨夜的一宿失眠似乎掏空了他的腦子,失重的感覺從夢境裏延宕過來,充斥着他的全身,令他感到眼前雪白的(紀江明小説)病室裏的一切不斷錯位移動彷彿夢一般不真實。窗外,白天正被黑夜一點一點吞噬殆盡。在一 片虛幻的景緻中,沙丁眼前葉楓和方小青的身影矇昧之間又一次飄飄而過,她們依稀遠去的笑靨像一片乾枯的樹葉固定在沙丁記憶的深處,一勞永逸。
現在,沙丁從病榻上下來,走出405病室。急速降臨的黑夜令他內心無比焦灼,他反覆看見一截時空霧遮了一(紀江明小説)個身影正在離他遠處,一種渴盼從夜的黑色紗衣裏倏然而出,緊緊攫住沙丁。
我一定要找到她。在405病室的門口,沙丁充滿自信地自語着,右手有力地往空中一抓。
幾天後,沙丁又一次從永不回返的沉落夢境裏甦醒。我一定要找到她。盤腿坐在病榻上,沙丁暗暗鼓勵着自己(紀江明小説)。在405病室雪白的背景上,沙丁的身影落寞而孤單。
幾天來,他再次走訪了胖子老闆和詢問了削蘋果的少女,但仍然一無所獲。倒是幾天的努力使沙丁漸漸摒除了那個神秘的女人是自己熟識(紀江明小説)的人這一種可能。至今葉楓和方小青這兩個身影在沙丁腦裏稍縱即逝,隨之而來的在這座江南小城裏熟悉的寥寥幾個女人也是一一被否定。現在沙丁的注意力漸漸集中到那個神秘的女人是自己素昧平生的人這一點上。
躺在405病室的病榻上,沙丁設想了以下幾種可能:(一)沙丁走出老棒子酒店後,向住處走去。路上他酒力發作,頃刻人事不省(紀江明小説),躺倒在大街上(或小巷裏),神秘女人見了,送他上醫院,鴨舌帽男人是三輪車車伕無疑。(二)沙丁走出老棒子酒店後,在街上逛,被別人的自行車(或者是神秘的女人的自行車)撞倒在地,神秘女人見了將他送到了醫院。(三)……
就這樣,整整一個秋天,幾乎每一個黑夜和白天,夢境和與神秘女人的不期而遇的種種設想,交替出現在沙丁的腦海裏(紀江明小説),充實着沙丁的病榻生活。在一個秋天的曠日持久的病室生活中,沙丁漸漸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閒適,一紙病假單掀開了沙丁生活的另一頁,他模模糊糊覺得似乎有一種不為人知的東西進入了他的體內。
隨着時光的不斷流逝,沙丁頭腦中的那位神秘女人的影像並沒有消褪,相反的,在沙丁關於那晚從老棒子酒店出來,到進入醫院這一段過程的設想裏,神秘女人的一顰一笑漸漸清晰可辨。日子在一步一步走向季節的腹地(紀江明小説),沙丁越來越沉緬於在病榻上度過一個又一個日子。從病室雪白的牆壁上、無所不在的濃重的來蘇氣味中、值班醫生和護士冷漠的關懷裏,沙丁看到了自己另一種生活的投影。
當冬天最初的氣息從滿地凋零的樹葉上四處瀰漫時,沙丁驚喜地發現,那個神秘的女人,已然在他的冥想裏掀去了在削蘋果的少女語焉不詳的敍述裏的面紗,呼之欲出。
六、出院
在一個寒潮驟臨的黃昏,沙丁到住處拿了衣服回到醫院,在三樓的樓梯口與整整一個秋天未謀過面的司機邂逅相遇。司機拄着兩根枴杖正費力地往下走(紀江明小説)。他的一隻褲管空蕩蕩的。這突然出現的情景令沙丁大吃一驚。而從司機臉上的神情來看,沙丁的精神面貌似乎也令司機吃驚不少。
發生了什麼事?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
沙丁就是聽了司機近乎怪誕的敍述後萌生了出院的念頭的。
司機這一天出車前的夜裏做了一個不祥的夢。他夢到自己滿載貨物的車在駛到一個兩邊開滿紅花的上坡路時(紀江明小説),將會撞倒一個正在路邊行走的紅衣女孩。在夢中司機感到正爬坡的車子在紅衣女孩的身影出現在擋風玻璃上時,會突然象脱繮的野馬一樣狂奔起來,在他驚慌失措中撞向紅衣女孩,紅衣女孩在汽車的巨大撞擊下(紀江明小説),像一片被風吹揚的塵土,輕盈地騰空而起,然後張開雙手,彷彿一隻巨鳥撲落在司機的擋風玻璃前。
司機惴惴不安地去上班了。路上,他向一個滿臉高古之色的相命先生訴説了心中的煩憂。最後他付了十元錢半信半疑地走了。
司機夢中的紅衣女孩果然在他出車5小時後出現了。一切都與夢裏的情形如出一轍,拐過一個急彎車子正開始爬坡。車子前方的路邊一個紅衣女孩正在相向而行。與夢裏失之毫釐的是路兩旁並沒有紅花(紀江明小説),而是霜葉紅於二月花的楓樹,司機一個激靈猛地剎車生生地停住車子。他跳下駕駛室,三步並作兩步追上紅衣女孩,依照相命先生的囑咐,以67元錢換下了眼前滿臉愚鈍的女孩早已褪色的紅上衣。司機在女孩大惑不解的目光裏將上衣攤到車輪前。司機重新啓動車子,慢慢而又神情緊張地將(紀江明小説)車子軋過紅上衣朝前駛去。車子駕駛到坡頂時,司機終究還是忍不住停下了車子。司機走到被車輪實實軋過的紅上衣前,他驚恐地發現那紅上衣竟滲出一大攤鮮血。
司機神情恍惚回到駕駛室,啓動車子朝坡下駛去。接下來發生的情景彷彿如夢,車子突然像脱繮的野馬一樣狂奔起來,未等司機反應過來,已一頭撞在路邊一幢廢棄的房子的紅磚牆上。司機在失去知覺前,驀地記起相命先生(紀江明小説)最後對他的諱莫如深的叮囑:
千萬別回頭呵。
司機低頭瞅瞅自己空蕩蕩的褲管,苦笑着説,我他媽的到現在還不相信這是真的。或許,這都是命中註定,在劫難逃。
沙丁收拾停當來到醫生辦公室,準備辦理出院手續。他的這一突如其然的舉措如同當初要求住院一樣,又一次令值班醫生感到(紀江明小説)迷惑不解。
出院?醫生盯着眼前舉止反常的病號因耽於病榻生活而籠着一層蒼白的臉龐,吃力地説,我想,你神經衰弱……
不,你説錯了,醫生。沙丁看着當初勉強替自己辦理住院手續的醫生,平靜地説,我失眠可不是神經衰弱,那是因為我想着一些事……
沙丁説完,對驚愕無比的醫生釋然地笑了一下。在這個寒風瑟瑟的黃昏,司機最後那一句漫不經心的話恍若一道閃電(紀江明小説),一瞬間照徹了沙丁整整一個秋天苦苦尋覓的想像空間。
是的,一切應該是命定的。那個披露一切的端倪或許就在咫尺之間,且伸手可及,她註定要在某一時刻向他顯露無疑。
七、車禍
沙丁又一次站到值班醫生面前是在半月之後的又一個早晨。夜裏,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將小城上上下下裝點成了一個銀妝素裹的冰雪世界(紀江明小説)。雪霽後的早晨寒意逼人。當穿戴得全身臃腫的沙丁將病例卡和掛號箋遞到正雙手握着充滿茶水的杯子取暖的值班醫生面前時,醫生竟沒有認出他來。醫生瞄一眼沙丁,漫不經心地説,你搞錯了,我這裏是住院部,不是門診部。
醫生,是我吶。沙丁脱掉帽子,解開圍巾。醫生這才認出他來。是這樣的,醫生,沙丁有氣無力地説,我出院後上了半個月的班(紀江明小説),感到四肢無力,老是心緒不寧的。我是想請你幫個忙,開張病休證明。
是——嗎?醫生冷冷地看着沙丁,拉長聲調刻薄地説(紀江明小説),你不是説失眠不是神經衰弱,是在想事情。我也想事情,我怎麼不失眠?……
沙丁唯唯諾諾聽着醫生的訓斥,臉上堆滿謙恭的笑容,越過值班醫生的雙肩,他彷彿看到一個生動的影像乘着一截時空之舟浮光掠影向他飄嫋而來。
走出醫院大門,浸淫在冬日稀薄的陽光裏,沙丁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大街上,積雪被行人和車輛踏得污濁不堪(紀江明小説)。沙丁漫無目的地走着,投在水漬斑斑的路上的身影懶散而輕悠,那個生動的影像超越半個月時間的橫亙,重新在他的眼前閃爍不已。
這時,一股強烈的預感突然從沙丁四周的人羣、房頂和天空中游曳而出迫在眉睫,彷彿一個張網以待的巨大陷阱或者一場陰謀,使沙丁森森地感到呼吸發緊,全身象一張繃緊的弓。
它來了。它就要來了。這突如其然湧上的先兆令沙丁一度頭昏目眩。他發現自己正站在曠無一人的城郊的(紀江明小説)公路上。目之所及一片無邊的雪野,曲曲波波一徑漫向無邊,白皚皚的雪光抹沒和消融了一切,山川、河流、道路、樹木……在這潔白得透明的背景上,一個黑點倏然洇現在沙丁眼前,黑點漸次放大栩栩如生,一點一點與那一個沙丁耳熟能詳的影像維妙維肖,最後在一聲沉悶的鈍響裏二者合為一體,重重遮沒了沙丁瘦小的軀體。
八、回去
沙丁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蜷着身子側躺在郊外的公路邊。許多路人圍住他指指點點,他們的竊竊私語彷彿夢裏花落的聲音飄渺而不真實。沙丁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身下厚厚的積雪讓他感到了一種牀的柔軟和踏實。他慵懶地翻一個身,伸開了手腳仰面朝天。
現在,他聽清了圍觀的路人的議論聲,真要命這麼早就喝醉了酒躺在這裏,現在的年青人啊……沙丁不明白路人為什麼無端説他喝醉了酒(紀江明小説),他的嘴角漸漸流出一抹嘲諷的笑。這時,蒼渺穹空裏揮灑下來的陽光令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舒適和彌足珍貴的懨懨睡意。沙丁正要合了雙眼時,眼角的餘光瞥見一個穿着一件紅色滑雪衫的小男孩用力擠進人羣。沙丁感到小男孩瞅着他的黑溜溜的眼睛裏充滿了好奇。一個滿臉胡茬的漢子也擠進了,他厭煩睃地一眼沙丁,一把抓過小男孩的手,將他往外拽扯,同時大聲地喝斥道,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走,快回去。
圍觀的路人搖着頭走散了。沙丁微微仄了頭,他看見小男孩紅豔的身影在白皚皚的雪野上不斷地移動(紀江明小説),漸漸地那一團紅色在沙丁眼前不斷洇大跳躍不止。
這一刻沙丁驀地醒悟過來,它已經來了,還有那個影像,她迷人的微笑彷彿春天的鳥羣,在他最不經意間早已棲滿了他久羨而疲倦的額頭。
你是——
沙丁興奮地叫道,同時感到自己彷彿是一朵盛開的鮮花,或者一枚芬芳的果實,自某一個枝頭緩緩地、幸福無比地墜落下來。
紀江明作者簡介:紀江明,原名紀光明,因五行缺水,改今名。1969年6月生。畢業於湖州師範學院中文系。曾在《青年文學》《萌芽》《文學港》《野草》發表中短篇小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