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要怎樣才能對得起自己?_風聞
蹦迪班长-蹦迪班长官方账号-2021-01-17 09:23
去年年底盛行的“打工人”文化,一定程度上消解了這屆年輕人的卑微社畜心態。
“在難以改變的現實情況下,打工人通過重新定義工作這個概念,完成了一次看似積極實則心酸的抵抗”。

看了今晚播出的《奇葩説7》的新辯題“下班後的工作信息該不該回”之後,更是突然間有種過於扎心的感覺——


一上來薛兆豐教授與劉擎教授就
互扔大砍刀
這期辯手們的每一句話,都是在踩在打工人的痛點上集火輸出。
1.成人世界的殘酷二選一
下班後的工作信息該不該回?
這個問題大概是所有進入職場後的年輕人都發出過的靈魂拷問。
此前自封“嘴力勞動者”的宋丹丹説自己肯定會回的,因為幹她們這行沒有什麼涇渭分明的上下班。

薛教授特別有意思,開始他短暫站了一下反方(不該回),因為“這樣會討好一點”,可是馬上又恢復了經濟學家的實然理性。
有一個新奇葩的回答站隊站的非常徹底,她叫李佳潔,是一名女團成員。
她是這樣説自己的:
我只是一個在娛樂圈底層徘徊的小藝人,
比下班後的信息該不該回更恐怖的是,
從早到晚都下班,
我們這行呀二十四小時待命,
下班後的工作信息要是不回,
你就可以現在收拾鋪蓋從娛樂圈下崗了。

然後她講了一個自己的例子。
有一回她半夜三點多收到一條工作人員發來的信息,內容大概是劇組有一個演員鬧事了,臨時要找個演員來頂替,並且需要拍攝一段試戲視頻。
她的其中一句心理活動殘酷且殘忍地照出了成人世界去除濾鏡後真實的樣子。
“他絕對把這個信息發給了像我這樣的娛樂圈小藝人一百個以上,現在這個時候,拼的就是眼疾手快”。

這樣的信息要不要回呢?
當然要。
於是第二天,她就被髮往了劇組。
到底是因為她的試戲視頻拍的真不錯呢?還是因為只有她回的最早最快?
這個答案我們不得而知,但卻又不言而喻。
事後李佳潔總結説,身為一個十八線開外的小藝人,我沒能力截胡,但有能力撿漏。

而這個漏怎麼撿來的呢?
答案是不錯過每一條收到的下班信息。
看完之後我查了一下。
李佳潔是1998年的,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本科畢業,是蜜蜂少女隊的訓練生,參加過創造營2020(顯然名次並不是很理想),但卻意外殺進了《奇葩説》第七季的24強。
以上的每一條看起來似乎都在跨界,感覺毫不相干的同時又千絲萬縷。
如果她是19歲上的大學,那麼以上就是一個畢業不到2年的23歲年輕人展現出來的社會履歷。
在更早幾集的節目裏,她有提到過,參加《奇葩説》是她自己爭取來的機會。
在此之前,她的經紀人曾經笑她“你選秀都選不明白還去辯論”,但在她一路通關並且站到24強的時候,已經收穫了經紀人“需不需要我陪你對辯題”這樣的“寵愛”。
李佳潔用親身經歷告訴每一個年輕人:
當你在不具備不可替代性的時候,不要任性。
這個答案看起來似乎有一些不那麼年輕人,不那麼反叛,不那麼烏托邦。

因為在所有勸説年輕人不要温和的走進那個良夜的觀點輸出裏,從來沒有人會告訴你,不回信息的後果可能是什麼。
運氣好的,碰上不計較的同事和老闆,沒準一起午飯的時候一句説笑就帶過了。
運氣不好的,那就會是像歐陽超説的那樣,如果你一下班就不回工作消息,那老闆也不會讓你上班回生活消息。

薛教授在節目裏做了一個實驗,他把Norah(反方:不應該回)和李佳潔(正方:應該回)的觀點具化成人:
一個是對工作不怎麼感興趣的員工,所以下班後的工作消息回不回都無所謂。
而另一個是願意24小時standby爭取比別人多一個工作機會的員工。
長此以往,老闆會選擇留下哪一位?

支持反方的李誕毫不猶豫地報出了李佳潔的名字。

年輕人不會拒絕回覆下班後的工作信息,就像餓了麼、美團的外賣小哥永遠不會拒絕下一個系統派單一樣。
某種程度上,我們每個人都是現代媒介的囚徒。但卻無法也不能掙脱。

也就是如晶在辯題中強調的,其實“不是工作需要我們,而是我們需要工作”。
2.我們真的可以
拒絕回覆工作信息嗎?
如晶就曾經因為沒有及時回覆一條工作人員的服裝確認信息,結果第二天她要穿一條連衣裙參加活動。

現實很崩潰,但這就是不回信息的代價。
在職場的潛規則話術裏,不回信息不等於任何形式的自我對抗和反叛行為藝術。
它等於默認同意,等於讓步自我觀點,等於交付僅剩不多的工作主導權,等於被老鳥們留下工作失誤的信息來往證據。
所以如晶在吃了一回大虧之後深刻反省,不回信息,吃虧的是自己啊。
而且,在移動信號和WiFi鋪設這麼密集的現代化社會,你想要找出一個合情合理的拒絕回信息理由,還真的是,太,難,了。
穿着超人緊身衣的歐陽超用一種誇張的形式演繹了這種難,“你怎麼會看不見消息,難道是上帝在你眼前遮住了簾忘了掀開嗎?”

這道辯題實在太刁鑽了,就像席瑞説的,它沒有給打工人留下最後一絲體面。
回與不回,簡直是進退維谷。
因為回工作信息,永遠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然而不回工作信息,就意味着真的要徹底結束了。
前不久,有畢業生因為拒絕申通996而被開除,也有拼多多員工在回母校招新的時候勸學弟學妹不要來,也被公司開除了。
評論區裏,大部分人都在為他叫好,但叫好過後,絕大多數人都選擇了繼續忍受996。
我觀察過身邊從事廣告行業的朋友的生活狀態。
她們總是在凌晨三點寫完案子,雖然公司規定十點以後自由打卡,但她們一般會在八點的時候起來在羣裏回覆客户的各種奇葩要求,因為那是客户開始上班的時間,而她們不能留給客户超過半小時的冷場時間。
每當她們想要反駁這種無理的工作狀態時,總會先一步用結果導向來説服自己,為了大局着想,為了“我們沒有裸辭的資本”。
席瑞在這一集裏有一個觀點頗具煽動力:
996是怎麼被寫進企業文化的,正是因為站在人生十字路口上的一萬個我們選擇了回覆這條信息。
如果現實讓我們匍匐前進,
是因為我們的雙腳壓滿了石頭,
而不是我們已經忘了,
如何站立。

確實如此。
逃不過乾脆不逃了,於是,一代代年輕人開始被迫主動內卷。
捲到實在卷不動了,當無法做一個“本分”打工人的時候,有人被迫選擇了做一個自由的打工魂。
這是生活被工作侵蝕到毫無邊界可言的年輕人,向世界發出的最後一句吶喊。
3.理想和現實的battle
其實這期“下班後的工作信息該不該回”辯題,就是一場理想“應然”與現實“實然”之間的爭奪戰,也是一道每一個人都避無可避的人生辯題。
感性告訴你,不要回;但理性告訴你,必須回。

薛教授在節目裏引用了哲學的“應然”和“實然”概念去陳述,應然是這個世界應該的樣子,實然是這個世界實際的樣子,有些人光靠喊空話就能夠有收益,但那些大道理不會給你發工資。
對那些本身還不具備替代性、沒有能力去換取這種“下班後不回工作信息”的權利的人而言,跟這樣的人去談“做自己,你要涇渭分明”,實質上是一種雙重打擊。

因為人生本來就不能既要、又要。
其實現代科技發展到現在,工作和生活早就沒辦法用清晰的邊界去分開了。
過去的碼頭工人、工廠工人工時只有那麼多,是因為剝削工人產生的價值無法覆蓋維持剝削的經濟成本。
而腦力勞動本身就具有流動性,現代化的科技可以讓大多數人實現隨時隨地的辦公化狀態。
不是工作和生活沒有邊界感,而是工作早就和生活密不可分了。
但,這難道會是我們希望看到的世界嗎?
這一集的最後,馬東問李誕現在還是理想主義者嗎?

李誕洋溢着一臉資本主義的羞澀表示,我叛逃了,我叛逃了。

這個問題可能是這麼多季奇葩説裏難得幾道無法給出答案的辯題。
但這也是我最喜歡《奇葩説》的一個地方:
它無法給每個問題一個標準答案,而是努力地去呈現答案的豐富性和無邊界性。
可能在這裏能夠見到慷慨激昂的詩和遠方,但節目結束之後,仍舊要回歸生活的苟且。
正如這道辯題,所有人其實都知道它的答案應該是A,但又不僅僅應該是A。
就像劉擎教授提到的那樣:
“如果我們一直接受實際的樣子,
那我們的世界就會永遠是這個樣子。
我們對實際有所不滿,
我們有應該如何的樣子,
這是人類的實在的精神結構,
我們知道我們是誰,
我們知道我們從哪裏來,
還有我們想成為誰,
這是人類現實的一部分。"

簡而言之,人類內心對改變現實的渴望,也是現實的一部分,同樣也組成了“世界的樣子”。
廢除童工制度、確立8小時工作制與一週雙休,這些在特定年代裏都曾是“口號”“空喊”的目標,如今都已成為勞動者受法律保護的權益。

儘管薛兆豐教授説,童工的廢除、8小時工作制,是生產力發展帶來的必然結果。
但,如果不是大多數人心裏存在一個相對更加理想的狀態,繼而提出了改變訴求並進行抗爭,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就永遠不會改變。

這裏依然想引用劉擎教授的一番話:
人不只是有效率,
不只是能夠當作成本收益的計算的符碼。
忘記這一條,
我們就會變成現實的奴隸,
現實再怎麼糟糕,
我們服從它才是對的。
如果人生走得更長一些,我們可能會在不同的發展階段做着不同的當下最合適的選擇。
討論這道辯題的意義,就像2020年末盛行的“打工人”文化一樣,在難以改變的現實情況下,打工人通過重新定義工作這個概念,完成了一次看似積極實則心酸的抵抗。
我們身處殘酷的現實,但仍然擁有發出質疑和提出改變的勇氣和權力。
在所有人都逼迫年輕人榨乾自己,盡力“本分”的時候,我們自己應該成為自己的最後一道防線。
推動這個世界從實然嚮應然一點點前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