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狼：認識你自己_風聞

幾千年前，古希臘德爾菲神廟的柱子上赫然刻着幾個大字——“認識你自己”。就是這句看似尋常的話語，日後成為了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的座右銘。

最簡單的話語，往往藴含着最深刻的道理，大道至簡！

什麼才是最本質的你？你真的認識你自己嗎？

每個時代最偉大的思想者，都在用自己的思想試圖解讀這個幾千年前就存在的哲學命題。生活境遇的不同，時代風貌的變化，賦予了這個不斷出現的“自己”多樣的面孔。正是由於這一命題的廣泛性， 對“認識你自己”終極思考的步伐始終在路上，源源不斷的後來者依然在“認識你自己”的路上跋涉。

今天少東家來分享一下黑塞是怎麼“認識你自己”的。

黑塞，全名赫爾曼·黑塞，德國著名作家、詩人，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儘管實際上他於1923年加入瑞士籍並長期隱居於瑞士鄉間，人們還是願意稱他為“德國浪漫派最後一位騎士”。托馬斯·曼曾評價説，黑塞代表了一個古老的、真正的、純粹的、精神上的德國。1962年，黑塞逝世，但他的生命在作品中得到了延續，影響着世界各地一代又一代人，長久不衰。

黑塞一生著述豐厚，代表作有《悉達多》、《德米安：彷徨少年時》、《納爾齊斯與歌爾德蒙》、《玻璃球遊戲》、《在輪下》、《彼得·卡門青》等。今天分享的《荒原狼》，是黑塞中期創作的代表作，也是他創作生涯的里程碑，黑塞因為這部作品，1946年，終於以“他那些靈思盎然的作品——它們一方面具有高度的創意和深刻的洞見，一方面象徵古典的人道理想與高尚的風格”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看到“荒原狼”這三個字，你一開始是不是以為講述了在荒原上奔馳的狼羣的故事?草率了!膚淺了！書名純粹只是一個影子，説到底是在講自我探索思考人生的事。

談到西方文學作品的時候，有時候不得不説的就是作品誕生的時代背景。當時的歐洲，正瀰漫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醖釀之中，原有的社會秩序一步步崩坍，舊有的價值觀已經沒落，新的社會規範並未樹立，人們到底應該何去何從？

正是對時代背景的敏感以及對人們內心世界的深刻洞察，黑塞創作出了這部名為《荒原狼》的重要作品，完成了對自我的一次剖析和辯白。

整本書分為兩大部分，由《出版者序言》和《哈立·哈勒手記》組成，在《出版者序言》中，荒原狼哈里·哈勒是一個年近五十、租下我姑媽家閣樓的男人，一開始他的奇特行為引起了我的警惕，但我發現他其實只是一個不善交際的人。他抽煙、酗酒、讀書，他個子不高、多愁善感而又冷靜智慧，好像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半年多後，他離開了，把自己寫的一份手記送給了我，這份手記就是小説的主要部分，用第一人稱敍述了哈勒在小城逗留期間的經歷、感受和痛苦，沒有關係複雜的人物和情節，而是着重於內心世界，用意識流的手法將現實和幻覺糅合在了一起，展示出現代社會中人性遭到分裂的惡果。

無家可歸的荒原狼哈勒是用兩條腿走路的人，但卻有無法去除的狼性，像一隻狼一樣被無情追獵，被精神疾病折磨。一面是一種孤獨、無序、被驅逐的狀態，另一面卻過着中產階級的安定生活，他痛苦不堪，渴望用自殺來結束自己的生命，在矛盾和分裂中活着固然艱難，而自殺卻也沒有那麼簡單。每個人都想成為一個整體存在於這世界上，去愛，被愛，對荒原狼來説簡直是不可能的。後來，荒原狼認識了酒館女郎赫爾米娜，通過她又認識了瑪麗亞等人，在與赫爾米娜、巴伯羅、瑪麗亞等幾個重要人物之間的相互交往中走向了人生的兩難，陷入了生命的絕境。最後，在一出荒謬的魔幻劇中，荒原狼通過愛情殺死了赫爾米娜的鏡像，同時也藉由偉大的莫扎特的出現和指點，擺脱了絕望，重新回到現實生活，決定“把人生這場遊戲演得更好些”。

主人公哈勒是一位中產知識分子，身上有着狼性和人性的對立，孤獨彷徨，只能在女郎處尋求安慰，看魔幻劇以發泄不滿。這種精神的困境實際上也會出現在今天，甚至是出現在每一個你能感受到痛苦的矛盾的夾縫裏，但是你有沒有足夠的敏感和勇氣，去跳脱出來，看看今天的世界呢？　

荒原狼的痛苦並非是常人能夠感受到的，人必須足夠清醒與敏感，才能感受到自己所存在的狀態。所有的論述，實際上都是作者和自己的對話，是作者對自己前進道路的探尋，因此也成就了《荒原狼》幾乎全部是挖掘內心世界的懺悔錄模式。荒原狼既是哈里·哈勒，也是作者赫爾曼·黑塞（兩者的首字母縮寫都是H·H），也是所有能感受到這種痛苦的人的化身。一戰後傳統與信仰分崩離析的精神荒原上，《荒原狼》正因為它的格格不入與寂寞痛苦而顯得高貴。

《荒原狼》的時代是一個信仰缺失的墮落時代，黑塞在作品中充分展現了時代的墮落和罪惡，並在以哈勒為代表的荒原狼身上展現了個體靈魂的苦難和困境。

《荒原狼》是一個具有深刻隱喻的故事，其實黑塞想説的是，每個人都有多面性，在人生的不同階段呈現出多樣的表象，只是鑽牛角尖尋求唯一的真理從而陷入一個人悶悶不樂的境地死循環，苦苦追尋生命的意義是沒有出路的。這只是少東家的一家之言！

《荒原狼》是一部充滿了狂暴幻想、具有表現主義色彩的小説，因其深刻的心理分析、廣博的思想內容、奇特的情節、高超的藝術結構，對社會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引起文學界的激烈爭論。黑塞在小説中大量運用了夢幻形式，把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的一箇中年歐洲知識分子的內心世界淋漓盡致地展示出來。黑塞熱愛大自然，厭倦都市文明，運用意識流的技巧嫺熟，文筆優美細膩，小説幻想色彩濃郁，象徵意味深遠，被認為有“超現實主義”風格。托馬斯·曼稱它為“德國的《尤利西斯》”。

這不是一本容易讀的書，也不是一本讀完後能輕易説出感受的書。懺悔錄式的內心剖白與靈魂對話充溢着極度的扭曲、碰撞和痛苦，讓一部分讀者覺得艱澀冗長、無法入戲，也讓另一部分被觸動的人——或者説處於某種特定狀態下的人——渾身顫慄。

如果你想真切地讀懂這本書，請喚起你的每一寸敏感的神經，去感受那一切的渾渾噩噩、虛榮誇大、自負淺薄以及悲哀和諷刺。願你能深入自己的內心，找到入戲的感覺。

這本書的最後，哈勒進入了一家魔劇院，魔劇院中有無數的門和房間，在這裏哈勒分裂成了無數個自己，有幼兒的、年輕的、年老的。每扇門上都寫着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引誘着哈勒進入。在其中一扇門的招牌上寫着：“所有的姑娘都屬於你”。

在這裏，哈勒又變年輕了，回到了少年時代，發生的故事是典型的青春年少、兩小無猜、怦然心動的愛情故事，給這部稍顯陰沉的書增添了一抹亮麗的色彩，堪稱經典。細細讀來，這一段實在太美，恐怕只有看原文才能體會，下面貼一段原文段落，作為這篇文章的結尾吧：

“所有的姑娘都屬於你

總而言之，我確實感到沒有任何東西像這個房間那樣令人神往。我帶着又能逃脱這該死的狼的世界的高興心情走進了這一房間。

奇妙無比——如此難以置信又如此熟悉，我不禁渾身發顫——我青春的芬芳，我青少年時代的氣息，向我迎面拂來，青春熱血在心房中流動。現在我又年輕了，在我身上又感到了那種熾熱的流動的火焰，那種牽腸掛肚的思念，那種三月春風解凍的熱情，年輕、新鮮而真實。啊，那忘卻的火焰又重新在燃燒，往昔的聲音又在黑暗地轟鳴，熱血在沸騰，靈魂在呼喚、在歌唱！我是一個少年，十五歲或者十六歲的少年，我的頭腦充滿拉丁文、希臘文和美麗的詩行。我奮發努力，功名心切，我的幻想在藝術家的天堂裏馳騁。但是，比這熊熊烈焰更深沉、更強烈、更可怕的是我內心迸發燃燒起的愛情的火焰，對異性的渴慕，對性慾歡樂的如飢似渴的預感。

我站在故鄉小城的岩石小丘上，春風送暖，紫羅蘭初放，從城裏流來的河水粼波閃爍，我老家住屋上的窗户也在閃閃發光。所有這一切都在眺望，在鳴響，在發出芬芳，是那樣的充滿各種聲息，是那樣的新鮮和富有創造精神，五光十色，春風迷人，日光輝映，與我青春少年時第一次走向世界所看到的詩情畫意一模一樣。我站在小丘上，微風吹拂着我的長髮。我沉浸在愛情的思念中，信手從剛剛發綠的灌木上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放在面前，聞着它的香氣（這香氣又使我想起以往的一切）。然後我用還從未吻過少女的雙唇親吻那嫩綠的小花苞，把它放在嘴裏咀嚼。那酸澀的、又香又苦的味道使我突然明白我正在經歷什麼，一切又都回來了。我正在重新經歷少年生活即將結束時的那個時刻，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獨自在野外散步，遇到了羅莎·克萊斯勒，我含羞地跟她打了招呼並且對她一見鍾情了。

當時，這個美麗的姑娘夢幻般地獨自向山丘上走來。她並沒有發現我，而我卻充滿着期待向她眺望，望着她那編成粗大辮子的頭髮，望着她那披在雙頰旁的散發在微風中飄拂。我還是有生第一次發現這姑娘是那麼美，風吹動着她鬆散的頭髮是那麼迷人，她青春煥發的身上，薄薄的藍色連衣裙飄然挺括，是那麼美麗、誘人。就像嚼着那又酸又苦的花蕾時，春天的甜蜜歡樂和膽怯使我沉醉一樣，我看到這年輕的姑娘，內心頓時充滿了對愛情的深深的預感，充滿了對女性的嚮往，充滿了對各種無窮無盡的、令人心顫神搖的可能性的預感，對不可名狀的幸福的預感，對無法想象的迷惘、恐懼和痛苦的預感，充滿了內心最深處的解脱和最深重的罪惡的預感。啊，我舌頭上春天的滋味是多麼苦啊！啊，春風吹着她兩鬢的鬆軟頭髮是多麼有趣！然後她向我走近，抬起雙眼，秋波一閃，認出了我，霎時臉上泛起輕微的紅雲，把眼睛移開了。於是我取下帽子問候她，羅莎很快也鎮靜下來，微笑着，仰着臉，有點像貴婦人似的回答我的問候，然後緩慢地、自信地、神態自若地繼續向前走，帶走了我獻給她的萬般愛意、懇求和敬重。

三十五年前一個星期天的往事這時又都回來了：小丘和城市，三月春風和花蕾芳香，羅莎和她的褐色頭髮，燃起的思念和甜蜜齁人的不安。一切都和當時一樣，我覺得我一生中再也沒有像當時愛羅莎那樣愛過別人。可是這一次，我有機會用另一種方式來迎接她了。我看到她在認出我時滿臉紅潤而且竭力掩飾自己，於是我馬上知道她是喜歡我的，她像我一樣知道這次會面的意義。這次我不是把帽子取下恭恭敬敬地站在那裏等她走過去，而是儘管還有點害怕和拘束，卻讓我的血液指揮我的行動。我喊道：“羅莎！謝天謝地，你來了，你這美麗漂亮的姑娘，我是多麼愛你！”也許我説的話並不是此刻該説的最明智的話，可是這裏並不需要明智，這幾句話已經足夠了。羅莎沒有像貴婦人似的仰起臉，也沒有繼續向前走。她站住了，望着我，臉比剛才更紅。她説：“你好，哈立，你真的愛我嗎？”説着，她那雙褐色的眼睛在健康的臉上放出光彩。我感到：自從我在那個星期天讓羅莎跑掉以後，我後來的整個生活和愛情都是錯誤的，糊里糊塗的，充滿着愚蠢和不幸。現在錯誤已經得到糾正，一切都在改變，一切都在變好。

我們相互握手，手挽手地緩步前行，有説不出的幸福，又很窘迫，不知道説什麼好，做什麼好。由於發窘，我們就加快步子，急走起來，直到喘不過氣來不得不站住為止，但我們的手始終沒有放開。我們倆都處在童稚時代，簡直不知道互相該怎麼辦。在那個星期天，我們甚至沒有一次初吻，但我們都是異常幸福的。我們停下來喘着氣，坐到草地上。我撫摸着她的手，她用另一隻手羞怯地摸着我的頭髮。然後我們又站起來互相比高矮，本來我比她高一指，但是我不承認，而是斷言我們倆一樣高，這是親愛的上帝所決定的，我們以後會結婚的。這時羅莎説，她聞到紫羅蘭的芳香，於是我們跪在春天的草地上找到了幾枝短莖的紫羅蘭，每找到一枝就互相贈送。天氣已經涼起來，陽光斜照在岩石上，羅莎説，她必須回家，於是我們倆都很悲傷，因為她不讓我陪她回去。但是我們之間有了一樁秘密，這是我們所有東西當中最美好的東西。我留在岩石上面，聞着羅莎給我的紫羅蘭，躺在一塊峭壁上，臉向下望着城市，等待着她那甜蜜嬌小的身影在下面出現。然後她走過井台，穿過小橋。我知道她已回到她父母的屋裏，在小房間裏走動，而我卻躺在這裏的岩石上，離她很遠，但是我與她之間連着一條紐帶，一條河流，一個秘密。

整個春天裏我們一再相會，時而在山岩上，時而在花園籬笆旁。當丁香花吐豔綻開的時候，我們才第一次膽怯地接吻。我們是孩子，能互相給予的東西很少，我們的吻還沒有火辣辣的激情，並不完美，她垂在耳邊的散發我也只敢輕輕地捋着。但是這一切都是我們的，是我們對於愛情和歡樂所能做出的。通過每一次怯生生的接觸，每一句不成熟的情話，每一次戰戰兢兢的互相等候，我們學會了新的幸福，我們在愛情的階梯上又爬高了一小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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