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0億眼科帝國,把抗疫英雄逼成了“醫鬧”_風聞
乌鸦校尉-乌鸦校尉官方账号-2021-01-18 07:45
近來,武漢著名抗疫醫生艾芬與眼科醫院集團愛爾眼科陷入了一場糾紛。
這場天價醫療糾紛讓愛爾眼科的3000億市值暴跌245億,約11萬股東新年首日收跌近9%。

事情是這樣的,2020年的最後一天,武漢市中心醫院急診科主任艾芬在個人微博發視頻稱,其於2020年5月份視力明顯下降,經熟人介紹,來到武漢大學附屬愛爾眼科醫院醫治。
愛爾眼科在給艾芬檢查後,表示她的右眼患上白內障,建議換高檔人工晶體。
5月25日,副院長王勇親自給艾芬做了白內障摘除並人工晶體植入手術,包括手術費在內的費用2萬9千多。

然而,手術效果並不理想,艾芬的視力反而越來越差了,“術前我的右眼裸眼視力0.2,矯正之後0.4左右,但是到7月9日,去眼鏡店配眼鏡時發現右眼視力只有0.1了。”
一直到10月,視力仍未好轉,艾芬來到醫院檢查,結果被診斷為右眼孔源性視網膜脱離,呈灰白色隆起,屈光不正(右眼高度近視),近乎失明。
艾芬認為,自己白內障很輕,愛爾眼科其實沒必要給她做這個手術,同時,在愛爾就診時,醫生沒有仔細檢查其眼底,以致延誤發現及治療視網膜脱落的時機。
如果將眼睛比做相機,晶體是鏡頭,眼底是膠捲。現在相機出了問題,愛爾眼科只換了貴的鏡頭,沒換膠捲,甚至都不知道膠捲壞了。
艾芬還提到,她在向愛爾要自己檢查時拍攝的白內障照片,王勇卻給了她一張白內障很嚴重的照片,艾芬質疑"絕對不是我的,是P過的"。
12月31日,武漢大學附屬愛爾眼科醫院在其官方微博發表聲明,表示艾芬的術前檢查、手術和術後複查等各環節均符合醫療規範。

但1月1日下午,艾芬在微博回覆該聲明稱:1.不是自行提供的術前B超和OCT結果,是根據愛爾的要求在我院做的。2.這兩個檢查有沒有異常和眼底視網膜平復不是一個概念;3.我的白內障病變程度很輕,根本遮蓋不了視網膜周邊。4.希望愛爾醫院公佈我的正確的術前白內障照片。
1月2日,愛爾眼科醫院官方微博再次回覆,對於艾芬女士在武漢愛爾眼科醫院的眼病診治事件,愛爾眼科醫院集團迅即成立集團調查工作組,將對此事進行全面調查核實。

1月2號下午,愛爾眼科調查工作組電話聯繫艾芬,希望她再去他們醫院做個檢查。
艾芬在電話中告訴愛爾工作組,去年10月,在她的眼睛問題嚴重之後,她第一時間去了愛爾眼科,但對方在檢查出她“視網膜脱落”後,竟然是要她“回去自己醫院手術”。
工作組表示這個情況他們也不知道,會立刻針對這個問題進行調查,然而,讓艾芬沒想到的是,僅僅3分鐘之後,對方又打來電話,説已經調查清楚,希望面談。

“我當時一下就火了,他這是把我當傻子哄,我就是在醫院工作的,做個什麼調查只要3分鐘?糊弄鬼呢?”
艾芬認為,愛爾醫院所謂的“調查”,其實就只是“走過場”,“是做給外界的老百姓看的,根本不是想好好解決問題”。
艾芬憤怒地拒絕了愛爾方面的面談邀請。
一天後,愛爾集團通過“自查自糾”,查出了“未作病例記錄”“危機時上報不良事件”等無關痛癢的小問題,最終結論是:艾芬女士右眼視網膜脱離與本次白內障手術無直接關聯。

調查報告還用“術後其他時間未掛號也沒有病例記錄”的説法試圖甩鍋,被艾芬拿出複診時的掛號單當場打臉。

和解無望,硬剛實在是不佔理,愛爾眼科選擇裝死,在1月4號發佈完調查報告後,愛爾再也沒有任何公開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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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爾眼科是不是莆田系”,這個問題曾引發一場口水官司。
2019年“315”消費者權益保護日的前一天,互聯網醫療平台“春雨醫生”整理發佈了《“莆田系”民營醫院名單大揭秘》,目的是讓廣大患者“避坑”。
但因為春雨醫生方面的數據庫問題,一些非莆田系醫院被列入了名單之中。名單一出來,很快就炸了鍋。反響最激烈的醫院之一,便是愛爾眼科。

“將愛爾眼科醫院列入莆田系醫院名單是嚴重失實行為,愛爾眼科核心管理人並非莆田人!”當時愛爾的聲明是這麼説的。
確實,愛爾眼科的創始人、如今的湖南省首富陳邦是地地道道的長沙人,陳邦的第一家眼科醫院開在遼寧瀋陽,和莆田八竿子打不着。

陳邦在進入醫療領域之前就已經在商海摸爬滾打多年,幹過裝修,賣過椰樹牌椰汁,最高光的時刻是在海南炒房,在一年時間內就賺到了上億財富,那一年,陳邦才25歲。
然而,成也海南,敗也海南,1994年,海南房產泡沫破滅,和很多人一樣,陳邦損失慘重。

西方不亮東方亮,海南的泡沫破了,台海兩岸的經濟交流卻日漸頻繁,陳邦認為這是個機會,毅然決然拿出全部身家8000萬到台灣投資文化主題公園,成為第一個到台灣投資的大陸人。
但隨後,李登輝訪美,兩岸關係急轉直下,經貿往來幾乎中斷,陳邦最後的家底也打了水漂。

這一次,陳邦元氣大傷,徹底折騰不動了。
與此同時,靠在電線杆子上貼“老軍醫”小廣告完成原始積累的莆田系正在逐步轉型,大舉向公立醫院挺進,承包公立醫院裏不怎麼賺錢的男科、皮膚科等邊緣科室,大搞**“院中院”模式**。

莆田大佬們沒想到的是,他們發明的這套玩法,會被一個長沙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1997年,陳邦因病住進長沙市第三醫院,住院期間,他想起有位上海朋友曾和醫院合作,自費買了一台白內障治療儀,放在上海六院眼科做白內障手術,收益頗豐,很快就收回了成本。
出院後,陳邦馬上花3萬元人民幣,付了10%的首付款,從德國買回一台白內障超聲乳化治療儀,談妥了放在長沙市第三人民醫院,開始“科室承包”的生涯。
除了白內障手術,近視手術也是剛需。陳邦迅速跟上,購買了那時剛剛在中國流行起來的準分子激光治療儀,同步以“院中院”模式開展準分子激光手術。
在這一點上,愛爾眼科的起步和莆田系並沒什麼不同。不一樣的地方是,愛爾眼科以高價值的設備投入為切入點,而莆田系則習慣了“老軍醫”“一針靈”的套路。
承包了幾年科室之後,原國家衞生部開始清理“院中院”,莆田系和愛爾眼科的生意開始受到影響。
但門關了窗卻開了。與此同時,國家衞生部等8部委下發《關於城鎮醫療機構分類管理的實施意見》,允許民營資本開辦盈利性醫院。

陳邦一面把“院中院”業務從明面上轉入地下,繼續以非法形式存在;一面靠這幾年承包科室的經驗,着手組建自己的專科醫院。
由於白內障和準分子激光治療手術大部分依賴儀器設備,對醫生的要求反而不怎麼高,因此只要錢到位、設備到位,陳邦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能籌辦一家眼科醫院。

也正是因為門檻不高,讓陳邦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為什麼不把醫院開遍全國?
説幹就幹,陳邦採取“農村包圍城市”的策略,把在大城市司空見慣的眼科治療儀器帶到中小城市,在二三線城市瘋狂擴張,收穫了大批市場。
至今,在短短不到二十年的時間裏,陳邦不僅把愛爾眼科開遍全國,還走上了國際化道路,把愛爾做成了擁有600多家分院、市值3000億的龐然大物。
起步早、選對了賽道是一方面,但愛爾並非沒有對手,為什麼只有他一家一枝獨秀,把眼科生意做到全球呢?
這就不得不説愛爾眼科在擴張中的一些獨門絕技了。
第一個絕技:防盲辦。
2007年左右,各地愛爾眼科醫院的市場部改成了一個特殊的名字,叫“防盲辦”,聽起來頗有點政府機關的意思,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衞健委的什麼下屬單位呢。
更絕的是,這個防盲辦不僅聽起來像衞健委,乾的事也像衞健委。
防盲辦的主要工作就是到基層社區進行“篩查義診”,給老年人測視力、驗光、測眼壓等,説服需要進行治療的患者到醫院進行相應的檢查或手術。

愛爾眼科長期打着“防盲治盲”的公益口號,積累了豐厚的市場美譽度,並將老年眼病羣體牢牢地抓在手中,這一手絕招就足以讓競爭對手們難以望其項背。

第二個絕技:總院長。
為了提高公司形象,增強學術背景,近兩年來,愛爾眼科陸續招募了多位業內專家,出任公司省級“總院長”,在眼科行業裏引發震動,也是其贏得患者和投資市場好感的原因之一。

另外從2013年開始,愛爾眼科還四處和高等學府合辦二級學院,先後與中南大學、安徽醫科大學、武漢大學等共建、合辦醫學院、眼科醫院等,進一步加強自身的學術背景。
此次為艾芬動手術的“武漢大學附屬愛爾眼科醫院”,正是2019年末武漢愛爾眼科醫院與武大合作共建的,這裏同時是武大的眼科臨牀基地。

第三個絕技:併購基金。
除了自身發展擴充門店外,大量併購新的分支機構也是愛爾保持業績持續增長的秘訣之一。2009年愛爾眼科上市之時,旗下的醫院僅有19家,此後的一段時間內,愛爾眼科保持着平均每年新增約7家眼科醫院的發展速度。
不過,這樣的發展策略在2014年發生了變化。在這一年,愛爾眼科聯合專業的投資機構成立併購基金,利用併購基金從體系外新建或收購眼科醫院,盈利後再置入上市公司,實現並表。

自2014年到2020年,包括湖南中鈺、深圳愛爾在內,愛爾眼科已成立了8只併購基金。截至2020年11月30日,愛爾和併購基金旗下在大陸地區開業的醫院已經有434家,門診部118家。
併購並表眼科醫院支撐了愛爾收入與利潤的增長,2014年至2017年,愛爾眼科累計通過基金併購醫院數量超120家,平均每年新增40家。
即便面對去年一季度疫情帶來的不利影響,僅2020年上半年,愛爾就收購了30家醫院。隨着愛爾眼科的持續擴張,其醫院已快佈局到縣級行政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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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初,在新冠疫情剛開始肆虐的時候,各大醫院防疫物資緊缺,尤其是口罩和防護服。很多一線醫院八方求援,請社會各界踴躍捐助。
不是疫情定點醫院甚至連發熱門診都沒有的愛爾眼科太原醫院竟然也發佈了一個接受捐贈公告,號召社會各界給他們捐點口罩、防護服啥的。
這可把網友們氣壞了:這不是添亂嗎?
有網友氣不過,專門到太原愛爾微信公眾號下面去問客服,沒想到客服的回覆如此直白:

有記者撥打了太原愛爾眼科的聯繫電話核實此事,愛爾工作人員表示情況真實,但是“市民挑釁在先,我們是不是在一線治療發熱,並不妨礙愛心捐贈”。該工作人員還表示:“雖然這麼回應不太合適,但是對方先罵我們不要臉的。”
這個極端案例凸顯了愛爾瘋狂擴張背後的混亂和失控。
在艾芬發聲之前,愛爾眼科已經制造了無數的醫療事故,很多患者在愛爾治療後病情加重甚至永久失明,但是一個普通人聲音微弱,在面對一個強大的上市公司時弱小無力,往往不會選擇公開發聲把事情鬧大,走法律途徑讓愛爾賠點錢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各地愛爾眼科醫院製造的醫療事故糾紛層出不窮,愛爾一直標榜的高質量不如説是高風險。




在艾芬的微博下,已經有很多愛爾眼科醫療事故的受害者聚集起來,他們請艾芬代為發聲,讓自己的不幸遭遇成為討伐愛爾的一份力量。




頻繁的醫療事故背後是愛爾眼科對利潤的瘋狂追逐,一切以利潤為先,而不是以患者的實際情況為依據,但求最貴,不求最好。
愛爾眼科也有配眼鏡的業務,但是有了專業醫學驗光的光環加持,配一副眼鏡動輒幾千上萬。


嫌貴?愛爾眼科建議你來做手術啊,做一次手術省下一輩子的配眼鏡錢,豈不美哉?

但是做手術同樣有被坑的風險。
一位消費者曾經參加了愛爾眼科“團購減800”的促銷活動,但當消費者繳納全款進行完手術之後,醫院方面卻拒絕退還減免的800元,而且還拒不承認此前做出的減免承諾。
此外,還有大量消費者投訴愛爾眼科“坑騙患者亂收費”,以“免費手術”“手術減免”等名義吸引消費者前來就診,卻最終在引導消費者來院檢查或繳納相關款項之後拒不認賬。

醫德不醫德的放一邊,這吃相未免太難看了吧。
誠然,從企業盈利性角度來説,愛爾眼科無疑做得十分出色。上市至今,愛爾的股價漲了數十倍,在股市有“眼科茅台”之稱。
但愛爾的高盈利必然意味着患者的高消費,近年來,關於愛爾眼科過度醫療的質疑聲越來越強烈。
長期以來,愛爾眼科收入的增長率都高於在愛爾做眼科手術的患者人數的增長率。簡單地把公司總收入與當期所做手術的數量相除,可以看出客單價的變動情況。

數據來源:愛爾眼科年報、半年報
2015年-2020年上半年,這一比值呈明顯的上漲趨勢,由2015年的0.98萬元上漲到2020年上半年的1.76萬元,數年間單個患者的手術支出增長了近8成。
而我們對比公立醫院眼科手術患者的花費情況來看,愛爾眼科的手術費更是高得離譜:

上市公司盈利壓力大我們理解,但醫療領域畢竟是特殊行業 ,這樣赤裸裸地把患者當韭菜收割,真的合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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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爾眼科的成功,離不開我國巨大的人口紅利。眼科疾病擁有龐大的患者羣體基礎,例如青少年近視人口數預計在 1 億左右、成年近視人口數 4.5 億以及黃斑眼底病變疾病約6400 萬人。
而隨着人口老齡化的到來,白內障等年齡相關性眼病也持續增長。數據顯示,2014-2018年,我國白內障手術市場規模從83.9億元增長至175.9億元,年化複合增長率達20.3%。預計到2024年,中國白內障患者人數接近1.5億人。
這是一塊巨大的蛋糕。
眼見愛爾眼科上市,在資本的助力下發展越來越快,其他眼科同行也不甘落後,去年七月,三家區域眼科連鎖——遼寧何氏眼科醫院、華廈眼科醫院和成都普瑞眼科醫院,不約而同趕赴創業板IPO。

面對對手的緊追猛趕,陳邦倒是表現得很大度,用一代宗師的語氣説:“樂見其成。愛爾當年闖出上市這條路,就是希望更多眼科同行跟上,利用資本市場支持中國眼科發展,趕超世界先進水平。眾人拾柴火焰高!”
不錯,任何生意只要得到資本的青睞就等於插上了騰飛的翅膀,不可否認,資本進入醫療領域以來,我國私立醫療領域發展迅速,誕生了一大批包括莆田系在內的民營醫院。
但醫療領域畢竟是一個救死扶傷的特殊行業,只希望愛爾眼科自己成功的同時,也能最大程度減少意外和傷害。

錢,可以賺,醫者仁心,不能丟。
就像艾芬説的:“醫療是服務於羣眾的,它不是一個商品,我希望能通過我自己的事情,給他們敲一個警鐘,讓他們能夠有所顧忌。”
“我作為一個醫務工作者,他們都能這樣騙,還有什麼人是他們不敢騙的?”
一年前頂着巨大壓力示警新冠疫情的艾芬,曾經有那句名言:“我管他批評不批評,老子到處説!”
如今,也許我們該再次感謝她這敢於直言的“到處説”精神,去撬動這個行業的一些頑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