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悚而絕美，它讓很多人第一次記住了日本動畫裏的「中國男主」_風聞

作者/二律

編輯/若風

排版/貴腐

“…不僅作為此類動畫題材的先驅之一，更是塑造了上世紀日本ACG界最迷人的中國男主。”

在日本恐怖作品中，怪談是無法繞過的話題。在筆者看來，怪談總是和日常分不開的。不論是都市怪談，校園怪談，醫院怪談……

怪談的前面往往跟着最普通的場景，但正是這種週而復始的生活之中，有一些不對勁的東西正在破土而出。它們就像是霓虹燈閃爍瞬間明滅可見的陰影，預示着不知何時就會傾瀉的“意外”。

於是突然之間，巷口的角落陡然生出陌生的門户；習慣的街道突然顯現神秘的店鋪；常去的社區莫名出現未知的人家…..而怪談的主角卻總是有主角的自覺，他們一定會義無反顧的踏入這些奇異的空間，隨後將一切奇遇展開在觀眾面前。

就像上文這一段描述，在2021年的今天，這類怪談作品已經形成了一種標準的套路，在各色網文、漫畫中屢見不鮮，也擁有了相當一部分粉絲。然而倘若將時光回溯，這番套路還未爛大街時，有一款該題材的作品卻橫空出世——它講述了一個神秘的寵物店裏發生的各色故事，不僅作為此類動畫題材的先驅之一，更是塑造了上世紀日本ACG界最迷人的中國男主。

説到這裏，想必你已經知道我在説的哪部動畫了，沒錯，它就是——《恐怖寵物店》。

創新塑造的經典

《恐怖寵物店》是漫畫家秋乃茉莉的作品，於1994年開始連載，1999年由製作了**《魔卡少女櫻》的動畫公司madhouse**動畫化。雖然動畫只製作了四集，畫面晦澀陰暗，但仍不失為經典。且每一集的標題都以D開頭，分別是《Daughter》《Delicious》《Despair》《Dual》。

《恐怖寵物店》漫畫

《恐怖寵物店》的故事本身並不複雜：

紐約的中華街裏有一家專賣奇珍異獸的寵物店，店主是一個神秘的中國美男子，名為D伯爵。他能滿足客人所有的慾望，前提是對方信守承諾。

然而，當地離奇的死亡案件頻出，被害人總與寵物店有着絲絲縷縷的關係，警察雷歐決心將D伯爵繩之以法，可從他踏入這個奇異的店鋪開始，他也成為了這副奇幻詭麗的繪卷中的一員。

如今説起”恐怖店”模式的作品，也是代表作無數。比如**《XXXHOLIC》，影視劇還有《第八號當鋪》。但在秋乃茉莉的時代，這個題材算是一個了不起的創新，而這部經典作品正是由創新**構成的。

在秋乃茉莉還在創作《恐怖寵物店》的時候，彼時的日本正是日本動畫產業發展的一個高潮時期，各種類型的動畫作品層出不窮。如正統的少年、少女向、機甲科幻、熱血戰鬥、運動題材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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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秋乃茉莉卻沒有選擇這些備受追捧的“標籤”，她彷彿一個異類，一筆一筆地描繪着一個詭異異色的都市傳奇故事。

你很難去給《恐怖寵物店》下一個熱門的分類定義。秋乃茉莉選擇一家神秘的小店作為自己故事的窗口，再塑造一位神秘的異域店主，將血腥都市秘聞結合寓意人心的恐怖動物，構成了一幅都市的慾望繪卷。

其實異國與血腥都市這些元素可以説在創作界本身並不少見，如川尻善昭的**《妖獸都市》《魔獸都市新宿》**。將異國、血腥、都市等元素組合在一起，可以説即使不看《恐怖寵物店》，已然會讓獵奇奇幻恐怖題材愛好者心生好奇，且這種經典元素的排列組合並不受時代流行所影響，這才使得《恐怖寵物店》的故事到如今也不會顯得流俗。

故事中另一個重要的要素便是中國人。

在80、90年代，中國人、唐人街，這些字眼還代表着“神秘的東方力量”中國人的形象

秋乃茉莉大膽的採用中國人作為主角，這種異域感順利地將故事的神秘色彩和獨一性發揮到了極致。 

這樣的創新，其實和漫畫界的內容開始豐富不無關係。

當時的業界除了子供向、家庭向作品以外，面向高年齡層的青年漫畫/動畫作品也開始豐富起來；因此題材的範圍深度廣度也有了更大的擴張。

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恐怖寵物店》得以順利生長：這部作品的劇情奇詭，很多價值觀念甚至還有些“離經叛道”，可以説是相當“重口味”；

一個日本漫畫故事發生在紐約唐人街一家中國人開的店鋪內，從某種角度上來説，也是那個時候的文化融合奇觀了。

愛與夢背後是慾望

“那些愛與夢的背後，只有赤裸裸的人性與慾望。”

即使在浩如煙海的日本漫畫家中，秋乃茉莉老師也算是一個神奇的存在：她為人神秘，網路上極少能檢索到她的消息。2019年7月她才註冊了推特，從零星的推文來看，本人對社交網絡似乎也沒有太大興趣。

十分罕見的秋乃茉莉老師的照片

也無怪乎一些少女漫畫愛好者説起秋乃茉莉，會戲謔她出道多年就靠一部《恐怖寵物店》的影響力”吃老本“——然而沒有人能逃得出D伯爵的蠱惑，神秘的美貌中國店主加上離奇死亡案件與珍奇生物的組合，在後來引起很多作品模仿致敬。

在商業化大數據大行其道的今天，似乎更容易精準定位作品的類型，去匹配觀眾們的喜好。然而在各種亮眼元素無限堆砌的今天，反而很少會有作品能留下長達數十年的長久印記。它們往往曇花一現紅極一時，《恐怖寵物店》這樣獨樹一幟的作品，即使過去了很久還能時常被讀者提起，實在太過難得。

直到如今，談及日漫中最經典的中國形象，或是都市怪談類作品，很多人的腦中還是會第一個反應出《恐怖寵物店》的大名。也許秋乃茉莉老師其他的作品並不是特別有名氣，但這一部《恐怖寵物店》的出圈程度卻足夠令她的名字被漫畫愛好者牢記。

仔細思索，只能説《恐怖寵物店》不僅擁有好的框架吸引人的要素，更重要的是其核心內容上對人心的考量細緻入微，直擊靈魂。

《恐怖寵物店》的故事離不開人類最原始的心理：慾望。就像D伯爵曾在警探雷歐的質問中，説出了那句經典的台詞：“什麼啊，本店可是販賣愛與夢想的店鋪哦。” 

雖説作品中不乏各種陰森恐怖的寵物，動畫與漫畫也從不吝惜筆墨展現這些動物的恐怖——擁有三重人格、一旦震怒能毀滅整個中國城的紅龍；會吞噬主人的畫中老虎……

但通篇看完，作品當中真正讓人感覺恐怖的，反而是那些為了自己的慾望而不顧一切的寵物主人。

實際上，會選擇來到D伯爵店裏的顧客，沒有一位是想真的選擇一個寵物，而是都以寵物為名，展現了自身情感慾望的投射，那些人類對寵物的愛乍看之下深情無比，但最後讀者總能發現，那些愛與夢的背後，只有赤裸裸的人性與慾望。

《Despair》這個故事應該是最能説明這一點的。

這個故事的名字是”絕望”。少年成名的電影演員羅賓·海德里斯的事業陷入了瓶頸期。他曾在10年前出演外星皇太子一演成名，但之後再無突出表現，幾乎要被遺忘。他是一個狂熱的爬蟲愛好者，因為妻子受不了他過度投入蒐集爬蟲的愛好，兩人離婚。

失意的羅賓向D伯爵購入必須覆蓋雙眼的女性稀有白化蜥蜴蛇怪梅杜莎作為寵物，並且在相處中產生了戀情。演員選角甄試選後，羅賓卻違背了契約，揭開了梅杜莎的遮眼布，當他看見梅杜莎的眼睛，即刻暴斃死亡；梅杜莎也與之殉情。 

D伯爵將梅杜莎的遺骨和羅賓合葬，並道出了羅賓死亡的真相：他從梅杜莎的眼裏看見當年巔峯時期的自己。因而無法承受選擇了死亡。

**生前的羅賓飽受奚落，而死後的他卻被人們讚譽懷念。人心是否比動物更殘忍呢？**羅賓受不了被自己當年的成功反覆折磨，最終走向了死亡。而所有迎來死亡的人類都是這樣被慾望矇蔽了雙眼。恐怖的並不是這些寵物，而是隱藏在寵物背後的，來自人類的情感。

從這個角度來説，愛與夢背後是無盡的慾望，這個主題還真是亙古不變呀。

細節考究，成品精緻

秋乃茉莉在當初創造《恐怖寵物店》的時候，作品並未大火，而是在之後很久陸續被讀者發現才奉為經典。

那麼，為何秋乃茉莉的這部作品，成為了翻紅的幸運兒呢？這就不得不説起《恐怖寵物店》的另一大特色了：細節考究。

這一點，幾乎貫穿了《恐怖寵物店》的全部。 

相信有無數粉絲朋友，起初接觸《恐怖寵物店》的契機很隨機：翻閲ACGN雜誌，其中某一頁拉頁插畫忽然驚豔了雙眼：一絲不亂的黑髮，細長丹鳳眼似笑非笑的表情，配合着華麗無比的旗袍or唐裝，這神秘男子身上清冽的氣質反倒更甚。

自此，那神秘的美人便留存於心，讀者往往會從各種途徑開始尋找，例如搜索“哪部作品中有着優雅的國風妹妹頭旗袍美人？”這類的問題，便能找到答案。倘若不是人設美到極致，中國風考究到極致，又怎會吸引住觀眾的目光呢？

D伯爵的人設一直深入人心。他之所以能成為這麼多年來日漫塑造的最好中國人之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秋乃茉莉對於男主的人設打磨足夠精心，細節十分到位。

在外形方面D伯爵本人喜好穿着唐裝長衫，秋乃茉莉老師為其繪製了各色各式的長袍：

秋乃茉莉還別出心裁地為各種長袍搭配上各類繁複的飾品——而她本人在中式美學設計方面的審美和才華着實驚豔無比：那些或簡約純色或繁複暗紋的長袍，總能找到最合適的飾品。團扇、仙鶴、香爐、蝴蝶、龍紋，任何你能想到見到的中式古典元素，都在D伯爵本人身上得到了最好的呈現。

其次是性格。有了雷歐這個人氣男配，我們可以十分輕鬆自如的代入雷歐的視角去觀察認識D伯爵：甫一出場的D伯爵清冷貴氣，神情和言辭中都有着不卑不亢的冰冷。

但在與雷歐熟悉之後卻展現出了嗜糖如命的一面，被美妙的甜點收買甚至脱口而出對雷歐説“你是個大好人”，性情中的反差感十分強烈， 並且也絲毫不掩飾自己精明的“奸商本質”。D伯爵身邊時常跟着的萌物“小Q”更是賺足了眼球。

小Q

為了讓“D”的概念深入人心，秋乃茉莉甚至用D做首字母的單詞來為每個章節命名，1999年3月改編的動畫版也忠實的還原了這一特點。

改編的動畫僅有四集，選取了第一部最有代表性的幾個故事，分別是《Daughter》《Delicious》《Despair》和《Dual》。這些名字也十分精準的概括了故事的內涵，將華麗又殘酷的感覺展現的十分到位。 

除去男主角的設定，故事中還有很多地方看得出秋乃茉莉老師的細緻用心。例如恐怖寵物店中出現的一些動物，也採用了經典的意象暗示。

《Daughter》這個故事中，涉及的寵物是兔子。兔子在東西方中的意象相差很大，片中的“兔子”愛麗絲身着洋裝，明顯採用了西方的隱喻。在西方故事裏，兔子象徵着繁殖生育，在盎格魯-撒克遜諸神文明中，月亮以及“月之偶像”（idol of the Moon），被描繪成一位身着兜帽，生有一雙野兔耳朵，腹前持一面大圓鏡的女性，她不僅象徵着月亮，也象徵着身孕。

但在美洲很多部落文化中，兔子也被認為是詭計多端蠱惑人心的代表。其負面形象也象徵着誘惑和不節制慾望。 

此外，兔子還是復活節的象徵，這樣一來，故事中愛麗絲因食用了人類的食物而性情大變，最終殺死“養父母”，還孕育出滿屋子的小兔子的情節就變得更加妥帖合理。

又如《Delicious》這個故事中，酷似男子未婚妻艾芭的人魚，一直在唱着歌。而希臘神話中人魚的歌聲會蠱惑人類陷入萬劫不復。

帶有這樣的認知，再去觀看整個故事，就會發現結局在故事伊始的時候便註定了悲劇。

除卻故事本身與人設的盡善盡美，秋乃茉莉也一直在試圖從漫畫中傳遞自己對於生物與人類的思考。《恐怖寵物店》的D伯爵與自己的父親理念似乎不合，父親二世認為人類是螻蟻一般的存在，責備D伯爵對人類過於慈悲；而雷歐並不憐惜D伯爵喜愛的動物們，在這一點上D伯爵與雷歐的衝突也貫穿作品始終。

在伯爵的眼裏，自己與動物是一體的，而在雷歐的眼裏，他是人類。情感是否因為物種的不同而有區別？當物種分類只是某種身份的區別象徵時，這個界限是否還有意義呢？

以及應該如何處理人與動物之間的羈絆聯繫，似乎也是個頗為值得深思的問題。

並不完美的後續

然而，這部作品也不是盡善盡美。

秋乃茉莉老師應當是考慮到了《恐怖寵物店》的故事背景只圍繞着神秘店主和動物，長此以往會讓讀者產生視覺疲勞，因此也着實費了一番苦心構思更大的故事背景。

《恐怖寵物店》第一部完結之後，第二部的故事從美國西海岸搬到了日本歌舞伎町，主要配角雷歐也換成了上海黑手黨太子劉武飛。第三第四部的故事主人公也從D伯爵變成了D伯爵的爺爺，但這些變化並沒能改變一個事實，那就是《恐怖寵物店》的續作確實比不上第一部那麼精彩。

這中間最直觀的原因大概是畫風的改變。

前期無比精細的作畫

曾經的線稿手繪時代，少女漫畫界真是天神打架：由貴香織裏、秋乃茉莉、clamp，等等。華麗的筆觸繁複的網點，人物線雕般的美感令人心折不已。而電腦繪製開始流行之後，也有不少漫畫家嘗試採用電腦繪製。然而流行並不一定適合所有人。

有些上時代的“大神”無法適應新的繪製方式，也不太習慣如今更流行的簡約明亮大色塊的風格，畫技展現力都大大下滑。這其中或許就有由貴香織裏和秋乃茉莉吧。然而針對這種明顯的變化，不願公開露臉的秋乃茉莉也從沒有正面回應過。

曾經的畫風

如今的新畫風，已經喪失了當年的華麗、精細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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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作不如前作或許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秋乃茉莉對中國的認知變化有關。

秋乃茉莉對於曾經的中國神話以及文化元素可以説細心還原，非常考究。例如在塑造慶鱗的時候，還會表現封建時期特有的纏足陋習；會將團扇這種外國人瞭解較少的典型中式古典元素加入D伯爵的服裝設計；還會描繪朱䴉等中國特有的珍稀保護動物。

雖然秋乃茉莉深諳古典中國元素，但隨着中國的經濟與社會不斷發展，我們逐漸地撕開了外界窺伺的刻板印象，中國在世界的印象裏也不再是一個神秘且落後擁有頹廢美的國度，這和秋乃茉莉老師筆下的中國風有着一定的區別。

對於秋乃茉莉來説，也許現在的中國反而令她感到了陌生，也更難以汲取到關於作品的創作靈感。但如果僅僅因此説秋乃茉莉不再喜歡中國文化，不與時俱進地積極瞭解中國，也是有些不妥當的。

畢竟老師繪製的**《西域旅行記》**就詳細的記載了我國西部的地理人文，可以看得出她對中國多年來的深深喜愛。

總結：

他給予他們夢想、慾望、和虛妄的愛意；他看着人類的謊言、藉口、絕情、猶豫；他是百種珍奇異獸的化身，卻也是人類的救贖者。

縱使《恐怖寵物店》最精彩的故事篇章已經落幕，但D伯爵不會消亡，他與他的方舟，一同飄蕩在永無止盡的螺旋中。而那螺旋的盡頭，是全人類慾望終結的那一天。

這一切只因人類之慾望，從未有過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