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被趕走了,但美利堅之亂剛剛開始_風聞
海边的西塞罗-专栏作者,欢迎关注同名微信号《海边的西塞罗》2021-01-21 21:08
一個社會開始衰落的標誌,
就是不解決問題,而去解決試圖解決問題的人。
寫這篇稿子的時候,是美國當地時間1月19日的午夜,白宮剛剛發佈了事先錄製好的特朗普告別演説。
據説特朗普本來還想在20日當天在華盛頓在安德魯斯聯合基地舉辦一場盛大的歡送會。在軍樂隊的演奏下,特朗普將走上紅毯告別,軍隊再為他鳴21響禮炮。然後特朗普將以美國總統的身份,乘坐空軍一號離開華盛頓,前往佛羅里達的海湖莊園。
但是這項要求,卻被理論上還歸特朗普指揮的五角大樓拒絕了,儀式將從簡。
這傳達了一個信息:當下美國幾乎所有建制派,都希望這位總統趕緊滾蛋,越快越悄無聲息越好。
而不管怎麼説,充滿爭議的特朗普四年執政,以及更具爭議的美國大選風波,總算快要結束了。
但事情真的能結束了嗎?沒有。
我的號也寫了兩個月了,在與讀者交流時,發現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
挺川的人理由是多種多樣的。有的人是單純喜歡他的那種個人魅力,有人則是覺得他是英美保守主義復興的希望,還有的人單純只是欽佩他懟歐美左派的那個勁頭。
但反川的朋友,觀點特別一致:沒別的,就是討厭特朗普這個人。這個人越早滾蛋,美國和全世界就能越早恢復“常態”。
我在之前的《特朗普這人究竟咋樣?中國人為啥爭的特別起勁》一文中説過,中國有些自由派知識分子,幾乎像恨秦檜等奸臣一樣恨特朗普,因為這個人妨礙了他們繼續仰慕美國的政治體制,而實際上,這個政體現在出了大問題。
我必須不客氣的指出:這是一種中式的“奸臣禍國史觀”在大洋彼岸的投影。
把一個體制的弊病,換算到一個人的頭上,這是思維的懶惰。
而現在我覺得,彼岸的美國主流政界,恐怕也有這種懶惰。
即將上任美國總統的拜登,在競選期間提出的最著名、也最有煽動性的口號就是“美國回來了”。

你細品一下,這個口號暗含的邏輯,就是“美國是好美國,只不過特朗普這四年把好經念歪了”。
以此邏輯為引導,拜登上台後的政策是顯而易見的:美國不僅要在內政、外交等方面恢復特朗普執政以前的邏輯,還要通過法律和輿論審判等方式,制止“特朗普主義”的死灰復燃。
然後拜登和他的支持者們估計覺得,這樣就可以了,美國可以繼續扮演它的“xx燈塔”,這一頁翻過去了。
即將進行的拜登總統就職演説,如果沒有意外,我敢打賭他一定是按照這個主旨去進行演講,場面甚至會很感人。
《西遊記》裏孫悟空大鬧天宮之後,玉帝老兒在如來佛祖建議下搞了個“安天大會”,眾神仙吃吃喝喝一番,那妖猴造成的不愉快就翻篇了。
20日拜登的就職典禮,基本就是個美利堅版的“安天大會”,美國建制派試圖告訴美國人和全世界,這個國家一切如常。
美國建制派目前有一種強烈的衝動,要把特朗普的出現和上台,解釋成美國這個國家突然罹患的一場熱病,打幾針,吃點藥,今後嚴加防範一下,就沒事兒了。
但事情真會這麼簡單的了結嗎?
正如我之前一系列文章所指出的,特朗普其實並不是問題本身,而是試圖解決問題的那個人,美國主流社會(用常規或者非常規的手段)解決掉這個試圖解決問題的人,其實並不能解決問題本身。
這樣説似乎有點繞,也不生動。所以我在《特朗普與凱撒的反對者,為啥都“不講武德”》等文章當中做了一個對比,把特朗普比做了古羅馬的凱撒大帝,而將其反對者的行動,比喻為元老院對他的刺殺。
這些稿子發出去之後,在中文互聯網上引發了不小的爭議(和抄襲),有人説特朗普何德何能,怎麼能跟凱撒相比呢?還有人算,説這才是第一次,所以特朗普不應該是凱撒,而應該是格拉古兄弟……
其實這些爭議都誤會了我的意思,我想提示大家的,特朗普與凱撒的本質是一樣的,他們一個社會體制出現危機時的那個“信使”。
美國之所以會出現特朗普,正如羅馬共和國末期之所以會出現凱撒,是因為國家的擴張、階層的分化,導致了原有制度與現實的不匹配,部分民眾感到不滿,於是才會推出這樣一個“攪局者”,他們在以此警告上層:
共和制度已然出現了危機,我們需要談一談,把這個問題解決掉。
但羅馬元老們接待這個信使時,與美國主流政治精英們一樣思路清奇,他們拒絕承認其體制有問題,而將凱撒污衊為僭主,將其幹掉了事。
個別元老,像布魯圖斯,還在執行這種行動時油然而生了一種道德的神聖感:“我愛凱撒,但更愛羅馬。”——我估計給特朗普幹副總統的彭斯,在前兩天迎來他的“高光時刻”時應該也是這樣想的。
但不管眾元老怎麼想,他們用刺殺凱撒這個行為,傳達給凱撒派民眾的信息是明確的:他們拒絕接受“共和制需要改革”的提醒。反而將提示他們這樣做的人,打成了暴君和暴君的支持者——誰再敢這麼説,我們滅了誰。
這,必然造成更深刻的社會撕裂。而鮮血留下的傷口,非鮮血是不能讓其癒合的。
於是民眾只能用更加暴虐的方式去提醒他們,羅馬共和制在這種“提醒”中崩潰了。
對比羅馬前後三巨頭分別引發的兩次內戰,你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
被稱為暴君的凱撒,所掀起的革命反而是相對温和的,“羅馬人的鮮血是寶貴的。”這個信條自始至終縈繞在他腦中,所以凱撒上台後幾乎饒恕了所有曾經和他作對的元老。
不管對手怎麼構陷,自己也確實“跨過了盧比孔河”,但凱撒畢竟是羅馬舊體制的信奉者,他的行事邏輯依然是有所顧忌,尊重自己內心當中的共和典範的——實事求是的説,如果不去當那個“平民領袖”,以凱撒的貴族出身,跟元老們同流合污,坐在元老院裏假裝共和制還在正常運行,有什麼不可以呢?
但在凱撒遇刺之後,他的繼承者們就沒有那麼好的耐性了。公元前43年,安東尼與屋大維結成政治同盟,合夥殺回羅馬之後,乾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着“為凱撒復仇”的名義開列“人民公敵”名單,將所有他們認為會危及自身統治的人全部列入這份名單當中。
一場腥風血雨的屠殺隨之而來。當初向凱撒揮刀的那批元老,一個都沒跑得了,而且讓無數中立派也殞命其中,比如西塞羅。
當西塞羅的雙手被砍下的那一刻,羅馬對制度理性反思的空間消失了、時間耗盡了,這一天,才是共和制真正崩潰的開始。
而頗為諷刺的是,在此等真正的暴君行動面前,殘存的共和派元老們反而老實了。他們將“祖國之父”、“奧古斯都”、“元老院首席公民”這樣的桂冠,一頂一頂的加給了最終勝出的屋大維。
……
在被加冕的那一刻,屋大維從元老們諂媚的眼光中看懂了一件事:大多數羅馬共和派元老們並不真的關心共和制的死活,他們只是在慵懶、貪婪而欺軟怕硬的在混日子。
不解決問題,而一門心思解決解決問題的人,最終問題就會自己打上門來,逼着你接受一個更加惡劣的解決方案。
我很喜歡的作家王小波,曾經寫過一個很有意思的段子,他説:中亞古國花剌子模有一古怪的風俗,凡是給君王帶來好消息的信使,就會得到提升,給君王帶來壞消息的人則會被送去喂老虎。
王小波評價説:花剌子模的君王有一種近似天真的品性,以為獎勵帶來好消息的人,就能鼓勵好消息的到來,處死帶來壞消息的人,就能根絕壞消息。
其實這種天性,何止花剌子模的君王有呢?一切思維的懶惰者、行動的怯懦者、或者貪戀既得利益不願大刀闊斧改革的人,都會優先懲處那些提出警報的信使。
他們和花剌子模的君王一樣,天真而無知的等待着,等着成吉思汗的鐵騎打進撒馬爾罕城的那一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