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一下:代孕合法化,到底爽了誰?_風聞
real谷智轩-观察者网原创视频栏目-2021-01-22 18:15
大家好,我是在觀網陪您看世界不眨眼的谷智軒。元旦剛結束這才半個月,娛樂圈就曝了個大瓜,1月18號,女星鄭爽被爆出錄音,和前男友在美國,先是代孕生子,分手後棄養兩個孩子。作為一檔知識分享類節目,我們不關心娛樂圈八卦,因為世界的瓜更精彩。但這次事件,把“代孕”,推上了中國互聯網的風口浪尖。對於不少中國人來説,代孕是個陌生概念,中國法律,早在2001年就宣佈代孕違法。但2015年末,全國人大又修正法律,刪除了“禁止代孕”的表述。到了2017年,衞計委又説,繼續嚴厲打擊代孕行為。隨着中國社會發展,民間卻有不少人支持開放代孕。演藝圈有些人,更是直接説自己,要找代孕。
為什麼代孕在中國如此受爭議?代孕對於社會,會產生什麼意義和影響?本期《消化一下》,就從社會學角度,談一談為什麼必須反對商業代孕合法化。
大家都知道啊,現代化的進程,會顯著降低人類生育率。新中國建國之初,平均每名婦女,要生五六個孩子。所以我們父母那一輩,往往是四五個兄弟姐妹。到了改開後,中國實行計劃生育,生育率迅速降到二點幾,80後的老大哥們,可能還有個兄弟姐妹,到了90年代,中國經濟騰飛,城市化進一步加速,生育率也降到一點幾,不算鄉村,90後的中國家庭,基本都是獨生子女。
這説明什麼?這説明高速的城市化,帶來了豐富的市民生活,“談戀愛哪有打遊戲有意思”,“我把你當朋友,你居然想和我談戀愛”。男女同工同酬,晚婚晚育號召,拉高了生育年齡,縮短了生育窗口。好比説我們這代城市青年,結婚奔着30去,很容易出現大齡產婦問題。生育成本、時間成本、教育成本,每一項都在打擊生育本身。甚至環境污染和健康原因,也讓不少夫妻喪失生育能力。有點跑題,我們先打住,總之就是,繁衍後代作為動物本能,對現代智人來説,成了件痛苦的事兒。
逃避痛苦是人的本能,怎麼才能快樂繁衍呢?生物醫學提供了一個可能性,代孕。什麼是代孕?按照學術論文定義,一對合法夫妻,因為各種原因,沒法自己生孩子,於是把自己的精子卵子,植入代孕者體內。等孩子出生後,夫妻拿到撫養權和親權。這屬於人類輔助生殖。另外,某些情況下,委託人可以自備乾糧,單方面找代孕者“幫忙”。
這次事件曝出後,相信大家已經在很多平台,瞭解了目前的代孕產業鏈。但我還是要照顧少數同學,講一講世界代孕產業的基本現狀。我們查了一下,關於代孕,有出處的靠譜事實和數字不多。國際代孕產業歷史不長,最近20年呈爆發式增長。BBC曾援引統計,説2012年全球市場達到60億美元。而我國國內呢,代孕機構魚龍混雜,根據21世紀經濟報道調查,國內最早一家代孕機構,2004年開創至今誕生萬餘嬰兒。明碼標價,“65萬包成功,90萬包生兒子”。放眼全世界,目前兩大代孕中心,一個是美國個別州,一個是東歐俄烏地區。代孕者基本上是白人女性,怎麼説,挺有隱性種族歧視那味兒。中國富豪會選擇赴美代孕,價格大概60到80萬,這一來,孩子就是美國籍。美國代孕者收入看似還可以,但是算時薪,只有在麥當勞打工的一半。
而烏克蘭代孕合法,號稱“歐洲子宮”,自打2014年內戰後,社會動盪,經濟瀕臨崩潰,大量年輕女性,在形形色色的機構引導下,成為代孕者,價格只要20萬人民幣左右,代孕者只能拿不到10萬,機構吃掉一半。不少代孕者,得不到良好照顧,生活條件非常差,兩個孕婦共用一張牀,每天只能躺在牀上保胎。烏克蘭的顧客,世界各地都有,就是看中價格便宜。 2019年,德媒調查結果顯示,烏克蘭一年出生1500個代孕嬰兒。西班牙《國家報》,曾採訪過一位烏克蘭代孕者,是個高知女性,擁有化學和社會生態雙學位。她25歲離了婚,失去了經濟來源,只能出賣子宮。懷孕7周後大出血,中介機構只把她當做一塊兒肉,告訴她:這是正常現象。半個月後她再次就醫,發現胎兒已經死亡兩週。最後呢,機構給了她300歐元作為補償,也就2300多人民幣。這家烏克蘭中介叫做Biotexcom,過去三年至少賺了3000萬歐元,最後卻是被西班牙駐烏克蘭大使館查出偷税漏税,還涉嫌人口販賣。讀作中介,寫作黑幫。烏克蘭官員有沒有從中獲利,這就留給大家思考吧!這次新冠疫情,烏克蘭還封鎖邊境,導致上百個代孕嬰兒滯留烏克蘭。
説完了代孕的現狀,我們來聊聊代孕的風險。兩大點,生理風險和社會風險。代孕者的生理風險,前面説了,相當於燃燒生命,完成委託。《美國婦產科學雜誌》2016年發表過研究,相比於正常受孕,代孕母親罹患先兆子癇(xian)的風險更高,也就是妊娠24周左右,出現因高血壓、蛋白尿而引發的頭痛、眼花、噁心、嘔吐、上腹不適等症狀。很顯然,代孕是灰色產業,幫人生孩子自然沒有社保。如果中間流程出錯,代孕嬰兒基因與委託者不符、代孕嬰兒出生後先天殘疾,委託者有極大概率棄嬰,強制終止妊娠,那代孕者和代孕嬰兒的權益怎麼辦?
代孕的生理風險已經很大了,但代孕產生的倫理風險,更是社會短期內難以接受的。家庭是社會的最小單位,馬克思主義認為,“人的再生產”意味着社會再生產,代孕現象出現後,首先就衝擊了“傳統家庭”。代孕的第一問題就是“媽媽在哪裏”。如果只是借腹生產,法律大體還能區分母親。如果代孕者提供卵子,那她的身份,就是傳統母親,代孕者的血緣正當性,遠高於法律委託者,非常容易糾纏不清。
是不是開始亂了?您別急,這還只是個人問題,對社會來説,代孕帶來法律風險,衝擊社會秩序。比如説,代孕者的子女,和代孕嬰兒是什麼關係?母親為子女代孕,生出來是弟弟還是孫女?美國加州就有51歲母親為女兒代孕的事情,(這裏用新聞截圖)這可是倫理悖論。家庭是私有制的基礎,那麼代孕嬰兒有繼承權嗎?代孕算不算販賣人口?很遺憾,這些問題,目前都有極大爭議。
這還沒完,我們再來講講人權。哲學意義上,“人擁有自由意志”,法律也會保障個體自由。前者意味着“人能自我選擇”,後者規定了“選擇的範圍”。大多數時候,這兩者都是統一的。所以有人説,要有契約精神,代孕是你情我願的商業行為,她拿了錢,就要給你生孩子,用子宮勞動,和用手腳勞動沒區別,他人不能干涉。甚至有看法認為,可以物化器官,否則,人類會被限制在“自私自我”的牢籠中,代孕非法,那器官捐獻,基因研究都應該禁了。(此處用論文截圖)
但例外呢?借腹生產既可能損害代孕者的健康,又存在巨大的灰色地帶。
事實證明,這條產業鏈難以監管,和色情業一樣,會滋生人口販賣,甚至有強制代孕的可能。走私人口、販賣器官已經是國際黑幫的主要業務之一了,看烏克蘭的案例,代孕也有可能落入黑幫的掌控。另外啊,把代孕和器官捐獻、基因研究相提並論,也是無稽之談。器官捐獻的重要來源是逝者,而基因研究大體在學術倫理規範下進行,灰色的“借腹生子”產業,很難和前兩者放在一起討論。至於有人説“願打願挨”是個人自由,其實“個人自由”邊界在哪,19世紀的英國哲學家密爾在《論自由》裏就講過,社會和個人行為在互相作用,如果有人要去傷害他人,就要限制他的自由意志。(“傷害原則”:“文明羣體的任何成員,可以違反其意志,同時正當行使權力的唯一目的,就是防止傷害他人。”)比如色情業,是最直接壓迫底層人民的行業,現代國家基本都禁止或規範了色情業。而代孕產業,從業者顯然不是因為“想幫人生孩子”,而是被社會結構壓迫所致,所以如果委託代孕會傷害他人,就必須限制委託者的個人意志。
這次代孕事件,還引出了女權討論。19世紀工業和政治的“雙元革命”,帶動了女權主義興起。女權運動最初的目標,就是反對把女性當做生育機器。代孕恰恰是在物化女性,翻譯翻譯,就是明碼標價,租借子宮。和色情產業一樣,社會中最弱勢的羣體,往往會選擇出賣身體,換取經濟利益。根據以色列的一項調查,代孕的委託者,往往是社會中上階層的職業女性,如果她們自己生育,首先就要脱離工作一段時間,還要付出經濟成本,難以接受。而代孕者,6成失業,7成名下沒房產,基本上有孩子。這種情況下的代孕,不是最赤裸裸的資本壓迫嗎?目前代孕被當成一種商品服務,代孕者被明碼標價,年輕的比年長的貴,高學歷比低學歷貴,好看的比不好看的貴。無論是烏克蘭代孕20萬,還是中美代孕60萬到80萬人民幣,大部分無生育能力的夫婦都承擔不起。富裕階層,又一次把中下層女性當成了生育工具。所以代孕往淺了説,是挑戰社會倫理,往深了説,還是階級問題,花錢租子宮。就如同馬恩所説,資本主義只會讓資產階級家庭充分發展,這是對人本主義最徹底的踐踏。
考慮到倫理和法律風險,歐洲主流國家,基本都禁止代孕,以德國為例,國外代孕出生的兒童,母親身份屬於代孕者,然後由代孕者確定誰是父親,之後嬰兒才能拿德國國籍。委託的女方,必須通過領養,才能和嬰兒確立親子關係。即便如此,代孕嬰兒出生後,還是有很大概率被委託方拋棄。中國過去在《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中規定,全面禁止代孕,但這不是法律,而是部門規章,層級較低。處罰力度不夠,最多隻能處以3萬元以下罰款,這和代孕中介的收益相比,簡直是九牛一毛。所以2010年,國內曾鬧出“廣州八胞胎”事件,富商夫婦久婚不孕,通過試管技術和兩名代孕者,生下八胞胎,造成了巨大的社會影響。代孕者在孕期,自然而然會產生母性情結,又會衍生出代孕監護權糾紛案。“清官難斷家務事”啊。
唉,不念經了。節目看到這裏,我們來説點心裏話。
高速的經濟發展,往往會造出一個高收入階層。對這些人,一方面代孕那點錢不算錢,另一方面,對這個階層的家庭來説,生育和哺乳是個非常麻煩的事兒,強行生育很可能影響進一步發財。但繁衍後代也是人類的本能,這些人就盯上了社會弱勢羣體的身體。“65萬包生育,80萬包男孩”聽上去已經很令人不適了, 事實上,這只是開始,孕十挑一甚至孕百挑一,可能已經發生了。被挑剩的孩子,他們的人權誰來保障?還有人試圖通過各種理論,為代孕正名,比如低生育率和個人自由,甚至拿少數羣體權益説事兒。
代孕是不是“個人自由”前面説過了。生育率低,是因為當下養育成本高,年輕人養不起,不是不願意生。這個問題的藥方,要靠優化再分配、社會化撫養,進一步説,需要“從搖籃到墳墓”的社會保障,而不是靠剝削第三世界的女性。另外,無論你是不是少數羣體,其實年輕人都在承受着社會和家庭的壓力。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們要去壓迫別人?更何況,資本已經盯上了這個領域,根據天眼查消息,少數羣體領域最大的社交軟件,擁有“輔助生殖”業務,已經赴美上市。還在2020年8月,完成了同領域另一平台的收購。構建全產業鏈是為了什麼,大家都懂。
商業代孕踐踏人性,其實還有一種利他性代孕,也就是不涉及報酬的無償代孕。後現代社會,確實有人大公無私,選擇助人為樂,幫人生孩子。但這還是會涉及到倫理和合法性,如果放開,國家也要嚴格監管,堅決不能讓商業代孕鑽了空子。回到最開始,那些確實希望撫養後代的家庭怎麼辦?或許收養,是個好辦法,這也是現代無子女家庭的通行選擇,從90年代開始,美國就收養了近十萬中國孤兒。按照2019年民政部數據,中國現有孤兒34萬,相比2012年減少了近四成,但仍然有27.5萬社會散居孤兒需要幫助。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美國家庭可以,中國家庭也在迅速跟進。
我們説的這些道理,實際上都是“倉稟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之後的事兒。中國禁止了代孕合法化,相關需求也只會轉移到國外,而且烏克蘭還便宜。烏克蘭會變成“歐洲子宮”,隔壁摩爾多瓦成了歐洲器官黑市。這都因為蘇聯解體後,社會整體倒退。對於烏克蘭社會來説,器官販賣、人口走私都習以為常了,何況是個烈度更低的代孕?全球化不能僅僅是經濟全球化,如何系統性解決對全球女性壓迫,這才是擺在我們未來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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