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萬畝防護林被毀,15年驚天內幕曝光_風聞
乌鸦校尉-乌鸦校尉官方账号-2021-01-23 11:25
近日,敦煌陽關林場萬畝防護林遭剃光頭式砍伐的新聞,一下子登上熱搜。
事情是這樣的,在敦煌的庫姆塔格沙漠東緣,原本有萬畝防護林,是幾代護林人做出的成績。
結果,近日媒體曝出,敦煌防沙的這萬畝公益防護林,現在幾乎被砍伐殆盡,只剩下一個個樹樁,而與此同時,經濟效益好但用水多的葡萄園,****卻在這片土地上擴張起來。
原來好不容易恢復的生態環境,現在大有毀於一旦的風險。
如果不加遏制,沙漠將直逼敦煌,甚至城市都會被風沙吞噬。
當年的造林者篳路藍縷,以血肉之軀在大漠裏與天搏鬥,於黃沙萬里中虎口奪食,花費幾十年才留下這麼一片綠洲。
所謂崽賣爺田心不疼,短短几年就變成這樣,不知先輩們看到這番情景,該作何感想?
表面上看,似乎是葡萄林經營者瘋狂逐利,不顧環境保護,竭澤而漁,最終得不償失。
在被砍伐林場上建立的葡萄園
但在這背後,恐怕還藏着一些內幕,防護林作為國家工程,是什麼私人企業都能來破壞的嗎?
2020年5月8日,中央第五生態環境保護督察組發佈公告説,他們在向甘肅省委、省政府反饋督察情況時指出,酒泉及敦煌市對敦煌飛天生態產業有限公司違法違規問題不敢動真碰硬,致使敦煌陽關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西土溝河被截流改道,下游缺水嚴重。
那就奇怪了,這個敦煌飛天生態產業有限公司到底什麼來頭,竟然被中央督察組直接點名,而兩級地方政府明知其違法,卻不敢動一根毫毛?
去查一下這家敦煌飛天公司,可以發現他的老闆叫何延忠,其人赫赫有名,多次在媒體上出現。
在媒體的報道中,他是養殖大王,是治沙英雄,是當代李冰,是帶領羣眾脱貧致富的模範。
敦煌飛天曾被叫停時,中青報為他“仗義執言”,筆鋒直指敦煌市政府,界面新聞也曾為他做專題報道,謳歌他的人生偉業。
總之,從媒體上看,他是一個不計較個人得失的人,脱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做事不求回報的人,做企業不為賺錢只為生態環保的人。
32歲,何延忠就被評為“全國十大傑出青年”,還受到過當時國家領導人的接見。
但奇怪的是,在媒體之外的世界裏,他的形象一下子就變了。
在民眾和文物專家眼裏,何延忠以及背後的敦煌飛天是禍害當地生態的劊子手。
2014年,曾有8位文物專家等人士寫的聯名信遞到了甘肅省文物局。
聯名信裏寫道,敦煌飛天的生態園從2001年開始,就以生態養殖、防風治沙、旅遊開發等為名義,在西土溝下游築壩攔水養殖虹鱒魚,截水斷流,使下游原有生態失衡。
龍勒村和國營林場(西壽昌城)水源嚴重不足,濕地面積日益縮小,大量樹木乾渴枯死,同時也導致陽關文物保護區內大量古墓葬、古遺存遭到破壞,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

何延忠在沙漠養殖虹鱒魚
甘肅省文物局致函敦煌市政府,要求進行徹查。
隨後,敦煌市國土局、林業局、文物局、規劃局、土地局五部門聯合執法,下發5份行政處罰決定,全面叫停企業一切建設,立即拆除省級文物保護範圍內的一切違規建築。
何延忠叫屈,他認為自己的生態園是合法的。
在敦煌市的規劃裏,何延忠的企業所能拿來經營的範圍為“東起陽關鎮陽關村,西至陽關林場河南林地西邊的沙漠,南至西土溝洪泉壩,北至陽關林場林地葡萄園。”
請注意,這個葡萄園跟陽關林場是緊挨着的。
何延忠開始活動關係,在他的奔走維權下,引起了甘肅省委的高度重視,要求省法制辦督察依法行政,介入調查此案。
調查後,甘肅省法制辦認為,敦煌市相關部門以建設項目在陽關遺址文物保護範圍內叫停的理由不成立。要求其立即停止違法行為。
這似乎是一個四方博弈的問題,分別是敦煌市政府、甘肅省文物局、甘肅省法制辦以及何延忠。
甘肅省法制辦是站在何延忠這邊的,敦煌市政府則夾在中間難以做人。
到底誰對誰錯,情況依舊撲朔迷離。
不過,按照中央督察局的那句“敦煌市對敦煌飛天生態產業有限公司違法違規問題不敢動真碰硬”,誰更強勢,似乎能有個判斷了。
而在民眾這邊,對敦煌飛天公司的上訪和投訴,從來就沒有停過。
界面新聞介紹,何延忠利用祁連雪山冷水資源,在永登發展冷水養殖虹鱒魚。在他的帶動下,蘭州市永登縣成為聞名全國的虹鱒魚之鄉。
在何延忠眼裏,虹鱒魚除了經濟價值和營養價值,還能在養殖過程中幫助修復生態,而且不必佔用良田。
但是,2016年12月20日,酒泉市政府公佈了一份中央第七環境保護督察組交辦羣眾信訪投訴環境問題查處情況。
投訴信中説:敦煌市國營陽關林場上游1公里處飛天科技生態園養魚場每天24小時向國營陽關林場排放污水,污染水源地,破壞生態環境。
當地政府的調查結論,可以用三個字總結——不存在:“不存在24小時向下遊排放污水的問題,未顯示水源地受污染。”
但僅僅兩天之後,12月22日,酒泉市又公佈了一份羣眾投訴的調查説明。
投訴信表示,敦煌飛天公司在西土溝下游擅自掘口引水,破壞陽關灌溉用水,人為改變原有水道,造成陽關遺址被淹沒,而且改變了戈壁地形地貌,造成嚴重揚塵,嚴重破壞生態環境。
舉報人要求徹查敦煌飛天生態產業公司建築項目審批手續,稱該相關項目未徵求附近居民意見,公司負責人向政府虛報治沙政績,將當地人民種植的防護林據為己有。
酒泉市政府的回覆,與兩天前如出一轍:不存在。
關於陽關林場的問題,回覆説什麼案件歷時很久,情況複雜,等調查完了再作説明。
當然,也就一直沒有説明。
年年舉報,月月舉報,日日舉報,涉事企業卻穩如泰山,這是什麼情況?
作為酒泉代管的縣級市,敦煌市接到的投訴同樣不少。
2019年7月28日,敦煌市公佈了一份中央督察組轉來的信訪投訴:
以敦煌市原市委書記詹順舟為“保護傘”的團伙,毀壞祁連山西端陽關防風固沙林造田近萬畝,發展葡萄園,破壞生態環境,導致沙漠逼侵。曾多次向上級部門反映,未解決。
這次敦煌政府倒是承認,投訴屬實。
查明敦煌飛天公司毀壞林地149.81畝,非法在林帶網格內新植棗樹167畝、葡萄400畝。除此之外,陽關區域內再無毀壞林地,發展葡萄情況。
請記住關鍵的一句話,2019年敦煌市政府認為陽關區域內,除了這區區幾百畝外,再無毀壞林地種植葡萄的事情。
事實果真如此嗎?難道萬畝林場被砍伐的事情,僅僅是在這一兩年中發生的?
早在2000年,人民網就報道,敦煌市園林藝場3年砍伐防護林1700多棵。
2002年,人民網再次報道,敦煌陽關沙漠森林公園3000畝防護林慘遭塗炭,敦煌園藝場3000餘株防風林木被無證私伐。
正如《經濟參考報》報道的那樣,衞星遙感影像圖片顯示,2000年的陽關林場林地原貌圖,顯示其防護林面積約為2萬畝;而2017年陽關林場地類分佈示意圖,顯示林地面積只有5000畝,葡萄種植面積則達萬畝以上。
可見,葡萄園早就一點點在吞噬防護林了,只是有人裝作不知道而已。
2017年3月,酒泉市林業局《關於媒體反映敦煌市陽關林場範圍內毀林開荒調查情況的報告》:
“陽關林場砍伐的樹木都是已經枯死的殘次林木,按程序辦理了採伐證。目前經過逐年改造後的新植樹木生長旺盛,生態效益和社會效益顯著,受到了林場種植户和各界人士的廣泛好評”。
陽關林場場長魏海東堅稱,林場現有1.3萬畝防護林,葡萄面積為3704畝,從2006年至今沒有變化,無新增葡萄園。
言之鑿鑿,公然説謊,究竟想掩蓋什麼?
早在2006年,《中國經濟時報》的記者,就發現敦煌上演着砍林伐木的“熱潮”。
他們發現,敦煌境內共有個體木材加工點70多家。這些木材加工點或木材販子取得采伐證後,肆意亂伐,少批多伐,無人監管。
敦煌毀林中最為嚴重的是陽關林場。
大規模的砍林從1996年開始,那時正值市場經濟的草莽年代,私有化之風吹遍了神州大地,而其中,自然不乏國有資產被賤賣的事情。
那一年,林場將750畝的林子以7萬多元的價格賣給了某建築老闆,不計株數,不丈量方寸。按此價格計算,每畝林地尚不足百元,另外還附贈了洪水渠上的一溝樹。
1997年11月到1998年5月,林場將100畝的林子以兩萬多元的價格賣給了一位農民,同樣沒有丈量方寸,也沒有計算株數,百畝林子砍伐,整整持續了近5個月。不知其長成,需要多少歲月。
1998年5月至1999年8月,林場將三處800多畝林地連同一個廠房,作價28萬元賣給某老闆。
“那段時間簡直就像是東北的林木交易市場,人來車往,熱鬧非凡。”職工們義憤填膺地説。看着林帶被砍後留下的一個個“梅花樁”,職工們苦笑稱,這是“少林寺”。
由於亂砍亂伐,秩序混亂,無人管理,出現了大片的紅柳等天然林因為澆不上水而不斷死亡的現象,就連靠近水源的林地都難以倖免,短短几年就損失了3000畝林地。
原林場工會主席楊建奇見此慘狀,於心不忍,他多次向場領導提出,不能以毀生態林為代價發展葡萄產業。後來,他又寫成書面材料以工會主席的身份向領導報告。
可惜,在那個人人逐利爭紅了眼的時代,他是個不受歡迎的人,他的意見也根本得不到理睬。
當時的林場工人,曾痛苦地表示:“過去咱為林子流汗,現在咱為林子流淚。哭過不知多少回了,悄悄地哭。流汗的時候流得痛快,流淚的時候流得痛苦。千辛萬苦把林子栽得像樣了,可以擋風固沙了,結果現在又大量地砍。”
就這樣,一路買賣,一路砍伐,搞了二十多年。
2017年,敦煌市公佈了一批政府和私人資本合作項目,其中的第17項,正是有爭議的葡萄園。
葡萄園野蠻生長,蔓延之勢無人能擋,以至於可以剷掉防護林,這大概就是玩資本運作的結果吧。
頗具諷刺意味的是,人民網曾這樣評價敦煌飛天公司:
敦煌飛天生態產業公司通過十八年建成“沙漠都江堰”,以水害治沙害,沙漠變綠州,以沙害治水患,洪水變清泉,使千年來西出陽關無故人的不毛之地,通過長期堅持對洪澇災害、沙害的治理,在“沙漠都江堰”沿線形成大面積的生態濕地,這裏不但是治理洪澇災害防風固沙的典範,已然成為數十種珍稀野生動物的棲息地和樂園。
今天目睹到的事實,卻截然迥異,胡楊林慘遭屠戮,生態破壞觸目驚心,羣眾上訪沒有結果,如果不是因為媒體的報道,再這樣下去,昔日的綠洲,變成茫茫大漠,也就不出幾年了。
昔日的公路被黃沙覆蓋
歷史上,我們國家、人民政權對於林業是何等重視。
抗日戰爭時期,開展全民性的綠化活動,是陝甘寧邊區的一大創舉。1937年4月6日,西北青救會號召大家來植樹,要求蘇區人民特別是青年兒童每人種5棵樹,並介紹植樹常識。
1942年10月,毛澤東在《經濟問題與財政問題》報告中説:“發動羣眾種柳樹、沙柳、檸條,其枝葉可供駱駝及羊子吃,亦是解決牧草一法。同時可供燃料,羣眾是歡迎的。政府的任務是調劑樹種,勸令種植。”
1938年至1942年,邊區政府發動羣眾植樹260萬株。
在那樣的戰爭年代,共產黨依靠其強大的動員能力,一邊在打仗,一邊搞綠化,男女老少在漫天遍野植樹造林,場面相當壯觀。
這樣的思想,在建國後被凝結成一句豪放的口號。
1956年,毛澤東向全國人民發出**“綠化祖國”**的偉大號召。哪怕是最火熱的六十年代,中央也發佈過關於制止破壞山林、樹木的通知。
1959年9月8日,毛澤東視察密雲水庫,他指着四周的山對周圍的人説:“你看,這裏的山也好,水也好,就是很多山還光禿的,這就不好了,你們幾年能把它綠化了?”
水庫工地指揮部負責人回答説:“五年能行,快一點用三年。”
毛澤東聽後説:“我看二十年能完成就不錯,不能小看這個問題。綠化,不經過長期的奮鬥,是不可能實現的。要實事求是,盡最大努力去幹好這件大事。”
費勁半個多世紀的心血,才留下這麼一片青山綠水,多不容易呀。
《大明王朝1566》裏,**“改稻為桑”**被當做國策,結果到了浙江時,地方官員為了完成政績,想出了毀堤淹田的昏招,又和姦商勾結,兼併老百姓的田地,一時間民怨沸騰。
至此,大明王朝也就種下了覆滅的禍根。
敦煌陽關林場被毀,正是從狂野的九十年代開始的,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旗幟被別有用心者利用、曲解,私有化不再是原罪,國有資產被紛紛賤賣,那些原本屬於人民的東西,統統進了個人的腰包。
當過度的私有化不加遏制,更加的聳人聽聞的事都會出現。
秦嶺別墅價值1700萬一棟,近百平米的狗屋專養藏獒,給藏獒吃的羊肉,直接從西藏空運過來。
這樣的違建長達4年,拆除卻用了整整6年,而且還是中央連發幾道金牌,最高領導人幾次嚴厲問責,地方才漫不經心地去查處。
青海祁連山木裏礦區,馬少偉無證非法採煤2600多萬噸,獲利超百億元,一躍成為青海隱形首富。
這裏的煤炭品質好到可以這樣概述:“用一張紙都能點燃”,他卻只採特厚煤層這一層,因為挑肥揀瘦,導致白白扔掉80%。
國有資源被長期侵吞,生態環境被破壞長達14年,期間,審判缺席、監管消失,馬少偉如入無人之境。
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斬荊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孫視之不甚惜,舉以予人,如棄草芥。
這樣的話,用在生態保護上,同樣合適。
借用敦煌經常看到的一句標語作結:不要讓敦煌成為第二個樓蘭!
烏鴉校尉整理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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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科學時報:陝甘寧邊區為新中國林業奠基
中國青年報:甘肅敦煌陽關遺址保護調查,明星企業一夜之間被叫停
中國經濟時報:敦煌生態環境遭致命破壞 莫高窟一半壁畫出問題
酒泉市人民政府,《酒泉市關於中央第七環境保護督察組交辦羣眾信訪投訴環境問題查處情況》
酒泉市人民政府,《酒泉市關於中央第七環境保護督察組交辦羣眾信訪投訴環境問題查處情況(2016-20號)》
敦煌市人民政府,《敦煌市關於中央第五生態環境保護督察組交辦羣眾信訪投訴問題辦理情況(第十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