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巴，人口危機迫在眉睫_風聞

近年來，東亞的中國、日本、韓國人口出生率不斷走低，人口老齡化問題日趨嚴重，在高房價、教育軍備競賽、中年失業恐懼與婚戀觀念轉變的綜合影響下，呈現出主觀上不想生，客觀上生不起的窘境。

　　日本是東亞老齡化進程最快的國家

　　但這不是一國的問題

　　是整個東亞，甚至是大部分工業國家的共同問題

　　（圖片：MAHATHIR MOHD YASIN/shutterstock）

　　不過人口問題並不專屬於東亞，高福利的歐洲國家同樣生育率較低，甚至人口早已跌了很久。

　　更讓人疑惑的是，分配上傾向於平均主義，社會壓力相對較小，人類發展指數極高，經濟和文化上都與發達國家相去甚遠的古巴，也面臨低生育率的問題。結合目前古巴的國情，人口下跌帶來的問題會比印象中垂垂老矣的歐洲更嚴重。

　　曾邁入人類高發展指數之列的古巴

　　也是拉美唯一一個完全消除了飢餓的國家

　　（參考：《2020年人類發展指數報告）

革命的遺產

　　切·格瓦拉如今已經成為了歷史人物，成為了一個停留在屬於黑白照片和革命宣傳版畫年代的傳奇與符號。然而與格瓦拉一同出現在黑白照片裏的戰友，勞爾·卡斯特羅卻依舊是一個舵手，主持着他們革命成果的前進方向，要到今年才會徹底交權。

　　不同於遊歷在拉丁美洲進行共產主義革命的切·格瓦拉

　　卡斯特羅兄弟的目標更清晰

　　在古巴建立新政權，併力爭讓國家長治久安

　　（圖片：Wikipedia）

　　勞爾·卡斯特羅即將迎來90歲，接替他的將是一批年輕有為，較有改革傾向的60後，古巴的老人政治業已宣告終結。

　　政治上的老齡化易除，但人口上的老齡化難解。在5年前的2016年，計劃將權力移交給年輕人的勞爾，表達了對於出生率降低導致未來財政收入下降，同時老齡化導致養老金、養老院支出不斷擴張的擔憂，還開了一個頗為苦澀的玩笑——這很快就要成為讓別人頭痛的問題了。

　　僅作為一個90歲高齡的老人來説

　　他倒是不必擔心自己的養老問題

　　但作為掌舵者，國家整體的老齡化卻是擺在眼前的難題

　　（圖片：Roosewelt Pinheiro/shutterstock）

　　古巴是通常被忽略的，深深為人口問題困擾的國家。回顧歷史，早在2005年古巴人口已經接近零增長的態勢。2016年，勞爾説這些話時60歲以上人口占18%，一年後古巴人口減少0.16%，開始顯著負增長，如今已經是拉丁美洲老齡化最嚴重的國家。

　　古巴革命之後出現了嬰兒潮

　　是古巴人口增長最快的時期

　　進入21世紀之後就跌破到了0.5%以下

　　（參考：世界人口評論）

　　古巴人的來源非常複雜，其中既有前宗主國西班牙的移民，也有意大利、英國、愛爾蘭、希臘等其他歐洲國家的移民，還有被販賣至此的黑奴，滯留於此的華工和少量原住民。從20世紀初到1930年代，古巴的人口也曾經歷過爆炸式的增長，特別是隨着古巴旅遊業的興起，又有新一批移民來到古巴。

　　古巴的族裔組成和美國相似

　　大部分都是移民到此定居

　　不過能和睦相處大概是因為黑人白人之間的通婚率極高

　　（圖片：Kobby Dagan/shutterstock）

　　古巴革命後的幾十年時間中，婦女權益顯著提高，向女性開放高等教育，推動男女同工同酬，促進女性一定程度的經濟獨立，推廣生殖健康教育，提供計劃生育服務等等都是重要成就。

　　有了經濟地位，也就有了生育選擇權

　　（圖片：Milosz Maslanka/shutterstock）

　　脱離革命的語境來説，這些成就是現代化的一個組成部分，並且與其他走向現代化的國家一樣，古巴女性的婚齡和孕齡逐漸延後。

　　不同的是，在一些領域古巴的婦女解放甚至比美國更徹底，墮胎是合法且受女性自主選擇的權力，社會對其污名化的程度也不深。結合上中南美洲開放的性觀念，目前古巴的墮胎率僅次於俄羅斯，位列世界二。

　　上世紀80年代，古巴女性就在為墮胎合法化進行鬥爭

　　之後全國的醫療保健系統都可為女性提供免費的墮胎手術

　　（圖片：BLACKDAY/shutterstock）

　　是否留下意外懷孕的孩子固然是個人選擇，但反映在宏觀的人口數據上會變成龐大的數據。

　　另一方面，革命後的古巴將社會福利計劃視作“革命支柱”，免費醫療是其中最誘人的一項福利。他們通過推廣嬰幼兒疫苗接種，預防性保健，配合城市化與城市衞生保健方案，將預期壽命提高到了發達國家水平，也讓嬰幼兒死亡率大大降低，進一步降低了生育多胎以備不測的需求。

　　隨着醫療水平的進步，嬰兒死亡率仍在降低

　　（圖片：https://www.worldometers.info）

　　高福利社會帶來的一增一減，讓新生人口數在80年代初出現斷崖式暴跌。而老年人普遍在退休之後還能存活15年左右，這讓古巴人口模型呈現出常見於發達國家的低出生率、低死亡率、低人口增長率模式。

　　福利雖好，國民卻不願意生孩子，這就是古巴的現狀。

年輕人的困境

　　不過古巴畢竟不是發達國家，時至今日，古巴也沒能建立起完備的工業，第二產業佔GDP比重還不到25%，主要的出口產品是礦產、醫療物資和殖民時期就已經遠近聞名的糖、雪茄、朗姆酒。

　　幾十年過去了，經濟還依靠着出口原材料

　　早已被世界工業化大潮給拋棄了

　　（圖片：OEC）

　　高福利意味着大量的財政支出，除了古巴政府壟斷了重要資源的分配，而且（以及）財富再分配能力強大的內部原因，古巴高福利體系得以延續，曾經也離不開蘇聯老大哥的支持。在1960年至1990年的30年裏，蘇聯向古巴提供了650億美元的支持，相當於肯尼迪進步聯盟向拉美提供財政援助的三倍。

　　那個時期，站在社會主義隊列裏的

　　都受過老大哥的照顧，古巴也不例外

　　（圖片：twitter）

　　蘇聯解體後，冷戰時期的援助性經濟模式難以為繼，連農業都因為缺少低價石油出現了短暫倒退，隨後同樣反美的委內瑞拉成為古巴低價能源的來源。委內瑞拉處在經濟崩潰的前夜，顯然不是蘇聯量級的盟友，再加上美國長期以來的封鎖，古巴的福利體系（雖）得以續命，卻出現了一定程度的縮減與鬆動。免費醫療面臨醫療硬件資源匱乏的問題，以醫生為代表的人才移民他國的情況也屢屢發生。

　　無奈重返古早交通工具

　　（圖片：Nick/Wikipedia）

　　因為社會長期穩定，而且免費教育普及率很高，新一代古巴人的思維方式與他國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人沒有根本性不同，都渴望更好的生活，熱愛性但是謹慎生育。如果決定生孩子，就希望給孩子比自己更好的未來，至少不受自己兒時受過的委屈。

　　這個看似“理所當然”的目標其實放諸四海都不容易達成，更何況在古巴紙尿褲和嬰兒配方奶粉都不好買。

　　大多數的古巴的所需食物依賴於國家的定量配給

　　雖然有很多的補貼，但是沒有自由的貿易環境

　　在美國的貿易禁運下，物資種類比較匱乏

　　（圖片：EsHanPhot/shutterstock）

　　另外，通常被視作東亞最高效避孕藥的住房問題，同樣為古巴婚齡年輕人帶來困擾。

　　古巴城市化率高達78.2%，住房供應相對短缺，普遍比較老舊，一套房子通過隔間容納更多人是常見選擇，這顯然並不是育兒的良好環境。

　　即使是生活在一個配給制度的社會主義高福利國家

　　仍然存在着很大的貧富差距

　　分不到好房子的底層人民，實在很難有生養慾望

　　（圖片：Oriole Gin/ shutterstock）

　　古巴政府允許相中對方房子的居民互換房子，但是擁有獨立衞生間、供氣的好房子顯然誰都想要，所以想為孩子提供更好居住環境的家長會試圖利用非法黑中介，經過複雜的操作完成換房。這種理論上不花錢的“互換”事實上產生了巨量的時間成本和交易費用，能不能換到心儀的還要看運氣，住房問題逐漸也成為了大問題。

　　誰不想帶着孩子住進一個舒適的房子裏內

　　但是沒點錢權的人，很難爭取到好的資源

　　（圖片：Anna ART/shutterstock）

　　如今社會福利出現鬆動，老路日漸走不通了；特朗普政府敵視古巴，導致改革的外部環境不穩定，這種情況下，古巴在革命一代老去後的前途其實並不確定。現實自然會讓年輕人拋棄幻想，主動降低期望值。

　　沒有經歷過那個腥風血雨的年代

　　生長於福利政策下的年輕人，選擇先過好自己的生活

　　（圖片：jakubtravelphoto/shutterstock）

無解的問題

　　人口金字塔可以直觀反映出一國的男女比例和年齡結構，通常分為四種典型的結構，低金字塔型、增長、靜止、以及縮減型，粗略説來古巴早已進入了縮減型，但是古巴的人口金字塔非常不規則，導致人口的老齡化不會平滑地到來。

　　2020年古巴人口金字塔

　　人口年齡的中位數是41.5

　　是已過了常規生育年齡，逐步要步入老齡化的年齡階段

　　（圖片：https://worldpopulationreview.com/）

　　目前古巴45-55歲之間的人口占比是各個年齡段裏最高的，他們是各行各業的中流砥柱，還在為社會創造價值。可是十年後他們將集體退休，從退休金、到免費醫療都要花錢。雖然在這樣的國家，理論上講個人不用操心養老問題，因為國家會提供福利，但國家錢又該從哪裏來？

　　人工為主的低效率產業

　　沒有源源不斷的人來補位，又不及時轉型的話

　　結果就是財政赤字不斷加大

　　（圖片：Angelo Giampiccolo/shutterstock）

　　經過幾十年的工藝變化和產業鏈轉移，曾經風光無兩的古巴糖已經失去了優勢。蘇東集團的補貼沒有為古巴帶來強大的製造業，在對古巴親善的奧巴馬時代，古巴曾依賴旅遊業和醫療出口來彌補進口造成的外匯損失，但在特朗普時代之後，伴隨着疫情的威脅有增無減，依靠旅遊業恐怕會越來越艱難。

　　奧巴馬是古巴革命後第一位訪問古巴的美國總統

　　斷裂了50多年的外交關係也在其任內重新建立了

　　（圖片：Chuck Kennedy/Wikipedia）

　　之前的體系無以為繼，自然就出現了被拉美的左翼組織詬病的社會服務質量下降的情況。事實上，二十年後想保持如今的社會服務質量都是很令人頭疼的事情，畢竟隨着佔比最高的一代人老去，未來二十年古巴的撫養比會從20%上升到50%，青年人面對生活壓力，孩子可以做掉不養，老人卻沒有被做掉的選項。

　　個人的生活狀況一定是依據在國家的大環境下

　　即使有福利政策，財政沒能力支出

　　照樣會造成養老難的社會問題

　　（圖片：Lesinka372/shutterstock）

　　而相比發達國家以各種形式收納外來勞動力的解決方案，古巴顯然又不具備這樣的吸引力。甚至，古巴目前呈現出人口淨流出態勢，而美國是最主要的移民目的地。部分初代移民對古巴還有感情，但二三代移民已經被其他國家同化，能被召回的初代移民回國反而會惡化人口問題，所以召回僑胞的手段同樣不現實。

　　你以為這是古巴哈瓦那？

　　實際卻是美國哈瓦那

　　（圖片：Fotoluminate LLC/ shutterstock）

　　古巴的現狀揭示了一個可悲的現實：即使相對平均主義的國家也並不會改變年輕人普遍不想生孩子的世界難題。而看似是個人選擇的問題，放大到國家層面卻會變成嚴肅的危機。未來，人口問題可能會代替其他問題，成為負面熱點的中心，而等到養老金紛紛吃緊的那一天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恐怕為時已晚。

　　有新一代，才能有未來

　　（圖片：Anne Richard/shutterstock）

　　參考文獻：

　　1.https://worldpopulationreview.com/countries/cuba-population

　　2.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fooc/2016/05/160506_fooc_cuba_ageing_and_leaders

　　3.https://cri.fiu.edu/research/commissioned-reports/social-justice-fernandez-hansing.pdf

　　4.https://www.miamiherald.com/news/nation-world/world/americas/cuba/article74866232.html

　　5.https://www.worldometers.info/demographics/cuba-demographics/#ur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