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新解放戰爭研究札記：所謂謙讓司令的事件為何不可能發生？_風聞

 後人編撰的《粟裕回憶錄》中，有粟裕將軍在城南莊謙讓擔任華野全軍司令職務的説法，此説流傳甚廣。但實際上此事在歷史中不可能發生。

    特別應當指出，這個謙讓司令的故事，在此書1988年的第一版中是沒有的，是2007年再版的時候由本書編者增補加上的。顯然這個新説法並不是來自粟裕將軍本人，因為粟裕將軍早在1984年已經去世了。

    但是這個説法，與軍委及中央當時的全部指示、組織制度和往來電文相牴牾。

    有人以此作為粟裕將軍高風亮節的美德表現大肆頌揚。但對於嚴肅的歷史、軍史和傳記，這種經不起嚴謹考證的烏龍故事，似不宜宣揚。

    【正文】

    《粟裕戰爭回憶錄》以粟裕將軍回憶錄為名，但實際並不是粟裕將軍本人生前的親口或者親筆記述（見該書編後記中的説明）。

    此書是在粟裕將軍去世後，主要由工作人員根據他生前留下的一些資料整理編寫的。

    我個人非常敬重粟裕將軍。

    但是遺憾的是，近年有一些違反史實以至常識的神化性吹捧（如林彪讚許粟裕比自己會打仗，毛澤東對蒙哥馬利稱讚粟裕最會打仗，粟裕兩讓司令三讓元帥云云，都是不實之辭），表面是頌揚實際歪曲了粟裕將軍的形象。

    由於《粟裕回憶錄》此書出版時間較早（1987），而當時的軍史資料又很少公開出版發行，所以此書影響力很大，影響了後來的很多軍事作品。

    但是隨着近年軍史、戰史資料的公開，研究者已經發現《粟裕回憶錄》有很多誤導和失實的情節。以下是我最近發現的一個失實事例，值得深入考證。

    1、據《粟裕回憶錄》P430説：城南莊會議結束後，毛澤東對粟裕説：中央決定陳毅調任中原局副書記和中野副司令，因此“以後華野交給你來搞”。粟裕稱：“這個消息對我真是太意外了，我非常着急，當即再三要求讓陳毅同志仍回華野。”——這就是近年流傳極廣、極為著名的粟裕高風亮節推讓華野司令的故事。

    ——那麼，此事可信嗎？

    2、據有關資料，城南莊會議於1948年4月30日至5月7日召開。會後，5月8日，朱德、陳毅與粟裕一同返回在河南濮陽的華野西兵團司令部。

    我們此前已考據而指出，1947年7月—8月以後，中央軍委電報多次指示，原華東野戰軍分為二部分：一部為許世友、譚震林的山東兵團，隸屬華東軍區和中共華東局管理。另一部為粟裕、陳士榘、唐亮、張震的西兵團，隸屬晉冀魯豫中央局管理。陳毅作為華野司令員但是隨西兵團行動。（以上有關中央電文可參看本博前此的轉載。）粟裕擔任西兵團司令員。陳毅、粟裕此後不再負責指揮華野其他部隊。

    3、《粟裕回憶錄》中這個“讓司令員”的情節記述，當中不可信的失實信息很多。在此僅列舉重要的幾點如下：

    第一、如果在城南莊毛澤東已決定改變以前的分兵決定而將華野全軍交給粟裕統管，從而有這個“華野以後由你搞”——接手陳毅為華野全軍司令員的交代，那麼按照中共的組織原則，如此重大的軍事職務任命，毛澤東絕不可能僅通過一次私下的口頭交代而私相授受，必會在此前此後有正式的組織任命以及電文。

    4、但是，經查閲中央有關電報，不僅沒有這樣任命或者授權的電文，恰恰相反，就在粟裕回西兵團（5月8日）不久的5月29日，中央軍委發電給粟裕，再次明確了華野東西兩部作戰之間沒有統屬性的相互關係：

    ——“粟陳唐兵團（即西兵團）之作戰與許譚兵團（即東兵團）之作戰必須各作獨立作戰之計劃，即兩兵團只作戰略上之配合，不要企圖作戰役上之配合，以免互相牽累依賴，失去獨立部署之戰機”。（中央軍委5.29電文）

    ——也就是説，在城南莊會議後，粟裕仍然只被授權指揮西兵團而須獨立作戰。

    5、第二、關於陳毅調到中原局任職的中央決定，根本不是5月的城南莊會議期間才決定的，而是早在此次會議之前的一、兩個月做出的，在粟裕還沒有去城南莊開會的1948年3月23日中央中央已經做出有關決定並已經通知陳毅及粟裕等人：

    “由中原局管轄津浦路東隴海路南包括豫、陝、鄂整個地區，統一該區黨政軍民一切工作之領導”，以“陳毅、鄧子恢同志加入中原局任書記”。（軍委3.23電文）

    6、第三、1948年5月9日即在城南莊會議結束後的第三天，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發出了《關於改變華北、中原解放區的組織管轄境地及人選的通知》。通知決定，全面改組各個地方的中央局，包括：

    （1）將晉冀魯豫和晉察冀兩中央局合併為華北中央局，以劉少奇兼華北局第一書記，薄一波為第二書記，聶榮臻為第三書記。

    （2）將晉冀魯豫和晉察冀兩解放區合併為華北解放區，兩個軍區合併為華北軍區，以聶榮臻為司令員，薄一波為政委。

    （3）以原華中解放區及隴海路以南長江以北直至川陝邊區歸屬中原解放區，重組中原局，以鄧小平為第一書記，陳毅為第二書記，鄧子恢為第三書記。

    （4）於中原局下成立中原軍區和中原野戰軍，以劉伯承為軍區及野戰軍司令員，鄧小平為政委，陳毅為第一副司令員，李先念為第二副司令員。（中共中央5.9通知）

    1948年6月26日，中共中央再次致電中原局：任命劉伯承、鄧小平、陳毅、鄧子恢、張際春、李雪峯6人組成中原局常委。（中共中央6.26通知）

    7、1948年7月2日，中原局根據中央指示，就陳毅、粟裕的組織關係併入中原局、中原軍區的有關問題，正式發出以下通知：

    中原局以鄧小平為第一書記，陳毅為第二書記，鄧子恢為第三書記。

    劉伯承、鄧小平、陳毅、鄧子恢、李雪峯、張際春6人為常委。

    劉伯承、鄧小平、陳毅、鄧子恢、粟裕、張際春、李雪峯、李先念、宋任窮、劉子久、陳賡、謝富治12人為委員。

    （粟裕既未進入中原局常委，原也不是華東局常委，而僅為中原局12人之一的一般黨委委員。根據中共的組織規制，以這樣低的黨內職務而受命統領華野全軍，領導中央委員級別的譚震林等，有違中共的有關組織制度和慣例。）

    8、軍事職務方面，中原軍區司令員兼中原野戰軍司令員由劉伯承擔任，第一副司令員由陳毅擔任，並且當時陳毅名義上仍然同時兼任着華東軍區和華野司令員職務不變。第二副司令員為李先念，鄧小平為政委，鄧子恢為第一副政委，張際春為第二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

    以劉、陳、鄧、張4人組成中原戰略區的前敵軍事指導小組，以陳毅為組長。

    9、在中原局和中原軍區下，設立低一級的七個從屬分局和軍分區，其中之一是豫皖蘇分局及軍區（僅為隸屬中原軍區下的二級軍分區）。以宋任窮任分局書記兼軍區政委，以粟裕為豫皖蘇軍區司令員。在黨的職務方面，粟裕沒有中原局黨的高級職務，僅為中原局下屬豫皖蘇分局的委員。

    10、粟裕領導的華野西兵團建制隸屬於豫皖蘇軍區。

    附註：陳毅原任華野全軍司令員，但自1947年9月後直到1949年三野建立前，實際不負責指揮華野全軍。

    陳毅直接指揮粟裕的西兵團，兼任其政委。宋任窮任粟裕部第一副政委，但因主要擔任地方工作未到任。

    中原局決定，陳毅調中原局及中原解放軍總部工作期間，粟裕掛職代理西兵團的司令員及政委工作。

    由於西兵團對外仍然稱“華野”，所以粟裕的代職可稱華野代司令及代政委，但實際僅僅是指揮本部三個直屬縱隊（原華野1、4、6縱隊）的代司令及代政委，而絕不是指揮華野全軍的代司令及代政委。

    11、還應指出的一點是，由於1947年2月華野建立時期，粟裕曾經在華野任副司令員。因此劉、鄧於1948年5月5日致中央軍委電，建議由粟裕兼任中原軍區、中原野戰軍副司令員。但是，這一提議未被軍委所批准。所以粟裕當時實際被降職任用，僅作為兵團級別而非軍區級別的高級將領。

    12、1948年5月9日，中央軍委電示中原局劃定了中原解放區的轄區：“除華中解放區現轄地外（引者注：即蘇北解放區），凡隴海以南長江以北直至川陝邊均屬中原解放區”——這是劃定了一個“大中原的戰區”。

    該電報還決定了中原局、中原軍區、中原野戰軍的領導機構的人選，以劉鄧陳為核心領導人。軍委及毛澤東把經略中原的局面交給對劉鄧陳三人負責。

    這種高度信任，直到淮海戰役對陳鄧的指揮授權（軍委11月1日電報）、淮海戰役中成立總前委以鄧小平為書記，以及戰後授權總前委領導渡江戰役，可以説是一以貫之，從未動搖過。

    由此可見，什麼中央為粟裕而虛化中原局以及總前委領導，虛化軍事無能的劉鄧陳，把指揮淮海戰役的權力交給粟裕云云，這種話只能看作無稽之談而已！

    實際上，此後整個大中原戰區都被置於統一的中原局劉、陳、鄧的指揮中心之下，不僅指揮中原野戰軍，也指揮粟裕西兵團、陳士榘和宋時輪兵團以及陳謝兵團——還包括一部分配屬中野行動的原華北軍區部隊。

    13、1948年7月2日，中共中原局根據中央和中央軍委的指示，就陳毅粟裕部併入中原局、中原軍區的有關組織和領導問題，向所屬各單位發出通知。在這個通知中，粟裕實際由大軍區的華野副司令而被降級使用，僅僅被任命為二級分區的蘇豫皖軍分區司令員。而中原局把老資歷的豫皖蘇分局書記宋任窮派來擔任粟裕兵團的第一副政委。

    14、在濟南戰役和淮海戰役期間，粟裕西兵團與譚震林東兵團分為華野兩部，一度聯合協同作戰。但是雙方一個隸屬於中原局，而另一個隸屬於華東局的組織建制關係，在此期間並未改變。

    也就是説，在整個濟南戰役和淮海戰役期間，粟裕都並不是作為華野全軍的代司令員在指揮作戰。所以，中央此期間多次電文指示兩個兵團需要搞好協同，理順合作關係。

    15、但是更值得注意的是，即使當毛澤東考慮淮海戰役後的未來戰爭方向時，仍然決定，戰後的東、西兵團不能複合或者合併。

    根據“軍委酉真電”（即“中央軍委關於淮海戰役部署的幾點意見致饒漱石、粟裕，譚震林的電報，一九四八年十月十一日電）”：

    “饒粟譚，並告華東局，中原局：

    ……

    “淮海戰役的結果，將是開闢了蘇北戰場，山東蘇北打成一片，邱李兩兵團固守徐蚌一線及其周圍，使我難於殲擊。

    此時，你們仍應分為東、西兩兵團。以大約五個縱隊組成東兵團，在蘇北蘇中作戰。以其餘主力，為西兵團，出豫皖兩省，協同劉鄧，攻取荷（菏）澤、開封、鄭州、確山、信陽、南陽、淮河流域及大別山各城。

    西兵團與劉鄧協力作戰的方法，亦是一部兵力打城，以主要兵力打援阻援，這樣去各個殲敵。”

    ……

    “你們以亥戌兩月完成淮海戰役。明年一月休整。二月西兵團轉移。三至七月與劉鄧協力作戰，將敵打至江邊各點固守。秋季你們主力大約可以舉行渡江作戰。”

    所以，在淮海戰役中，統一指揮華野東、西兩個兵團的並不是粟裕，也並不是11月中旬才成立的總前委——根據中央軍委11月1日給粟裕的電報，非常明確地指令——淮海戰役華野以及中野的統一總指揮權由陳毅和鄧小平負責。

    16、上述的根據是以下的中央軍委命令：

    整個（淮海）戰役統一受陳毅鄧小平指揮〔１〕（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一日）

    陳鄧，粟裕並告華東局，中原局：

    （一）整個戰役統一受陳鄧指揮。

    （二）同意陳鄧世亥電徐州西南方面我軍之動作，依情況在三個方案中選擇一個，由陳鄧臨機決定。

    （三）衞立煌〔３〕逃至葫蘆島，瀋陽、營口之敵已被我軍包圍，數日內即可全部解決。傅作義偷襲石家莊之計劃已被阻止。

    軍委

    一日十七時半

    根據中央檔案館保存的毛澤東手稿刊印。

    【註釋】

    〔１〕這是毛澤東為中共中央軍委起草的給中原野戰軍第一副司令員陳毅、政治委員鄧小平和華東野戰軍代司令員兼代政治委員粟裕的電報。

    此文為毛主席所手擬，代表中央軍委，是給參戰部隊的一個正式命令和通告，告知中央軍委決定，整個淮海戰役由陳毅、鄧小平指揮。

    【結論】

    綜上所論，後人所編撰的《粟裕回憶錄》中，關於粟裕在城南莊謙讓華野全軍司令員的説法，雖然流傳甚廣，但是考察以上中央文件及歷史事實，實際上不可能發生，而目前也沒有見到其他可信的電文或者史料作為佐證。

    對於歷史、軍史和傳記，以這種經不起推敲的烏龍故事為依據，是不嚴肅的，也是荒唐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