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疫情與我被隔離的14個日夜_風聞

　　被密接了怎麼辦？北京隔離者十四天的日日夜夜

　　順義

　　準確地説，成為北京無症狀感染司機密切接觸乘客之1/144的，是我的男友。

　　1月9日，男友接到電話時，我們正無所事事地呆在房間裏。這周，河北新一輪疫情暴發，短短几日陽性病例已超300。我每日緊張地梳理新情況、採訪、撰寫新聞稿件，熬到週末，已是筋疲力盡。

　　電話來自豐台疾控中心，一個女聲問他，是否在12月28日下午6點07分，搭乘過網約車從前門去往趙公口。現在確定司機已感染新冠，他成為密切接觸者。

　　“中招”了。

　　下午，疾控中心派人把男友接走集中隔離，我被安排居家隔離。同時被安排隔離、與男友直接相關的“次密接”，還有十幾個他的同事，分佈在海淀、西城、豐台、順義各區。而北京各區的安排不一，有的次密接被安排集中隔離，有的居家隔離，有的則根本沒有接到通知。

　　給我自留的一份《居家觀察告知書》

　　次日，我們讀到新聞，北京順義區新增確診病例1例、無症狀感染者1例，後者為網約車司機。與男友一樣在半個月內坐上那位司機的車的乘客，還有143名。其被確認感染後，北京出了新規，乘坐出租車或網約車，必須使用健康寶掃碼登記。

　　順義的疫情反彈已有一段時間。12月23日起，順義陸續出現數名新冠感染者，全區已進入應急狀態，數地成為中風險地區。

　　後來我們得知，順義那位“全國聞名”的瞞報者，正是感染新冠司機的父親。他1月2日起已有相關症狀，自行到診所、醫院就診數日，多次隱瞞個人行程，被立案偵查。其一家7口陸續確認為感染者，兒媳經營的小飯桌中，一名5歲男孩於1月11日確診。

　　“這都被你碰上了。”同事調侃我。

　　除了不必再每日冒着風寒出門上班，居家工作的緊張節奏和在單位時幾乎沒有區別。河北抗疫的形勢日趨嚴峻，每日確診者80、90例地增加。我忙於跟進疫情的發展，看見因為交通管控升級，河北燕郊30萬人如今要花6小時進京上班的消息，心有慼慼。

　　我的《居家隔離告知書》上隔離時間是持續14天。上門做環境採樣的工作人員在與我閒聊時告訴我，按照一般規定，應隔離時間是從密切接觸日開始算起的14天，而非知曉成為“密接”後的14天。而現在距離12月28日已經十多天，照理説，男友和我這幾日就可以解除隔離。

　　我打電話給社區和豐台疾控中心，確認了這一信息。

　　1月16日，在酒店隔離了7天，做了3次鼻咽拭子（其中一次自費）、1次大便採樣的男友回家了。在我幾次致電詢問催促之下，1月19日早晨10點，社區的工作人員正式通知我，可以解除居家隔離狀態。不出意外的話，我的健康碼會很快“由黃歸綠”。

　　大興

　　意外在兩個小時後到來。

　　社區工作人員打電話來，語氣緊張，告訴我取消解除隔離，不要出門，等進一步通知。隨後又打來電話，問我，近日是否去過大興。我否認了。

　　就在一小時前，我得到一個在京城內流傳的小道消息，西城區有人確診，一學校所有師生半夜3點多被通知集中隔離。我撥打了消息截圖內一個學生家長的電話，對方告訴我，消息有誤，他們不在西城，在大興。

　　具體情況不明。

　　下午，我被通知準備要去往酒店集中隔離。男友被安排居家隔離。“怎麼安排變來變去的呢？”我在通話中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當日，河北石家莊兩個醫院被確認發生醫療機構內感染，因此，在家收拾好行李後，我又開始緊張地工作，晚上7點半完稿。

　　怎麼還不來？這時社區來電告訴我，今天豐台區要送去集中隔離的人太多，“可能顧不上”，要明天再來接我。8點多，社區再次來電，通知我二十分鐘後下樓，去往隔離點。

　　小區門口停着一輛白色麪包車，走近了可以聞到消毒水味。我接近駕駛艙，裏面坐着兩個穿防護服的人。副座搖下車窗，問我名字和身份證號碼，然後把手一搖，“上車”。

　　車窗、後座與駕駛艙之間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塑料膜，使人看不清窗外的景況。約20分鐘後，我被告知可以下車了，迎面是一個經濟型全國連鎖酒店的門口，數個“防護服”在工作着，有人負責接送，有人負責登記，有人負責咽拭子採樣，還有另兩個人帶我上電梯、去房間。他們分工明確，有條不紊，但都被防護服罩着，看不出來區別。

　　“啊——好極了。”入酒店前，一位女性“防護服”給我做咽拭子採樣。“你沒吃晚飯？我也沒吃呢。”她告訴我，他們從下午5點多工作到現在（接近9點），不知什麼時候能休息。

　　進酒店後，我加入了隔離點的微信羣。數分鐘後，我得到了一桶泡麪、兩根火腿腸和一包榨菜。房間空調製熱慢，且有噪音，當夜上半夜我沒有睡着。

　　次日是1月20日，我看到了新聞，北京在前一日新增本地確診病例7例，其中6例在大興。大興一社區被調整為高風險地區，一學校1081名師生被安排集中隔離。我昨日得到的消息為真。

　　與此同時，河北確診者的增長數量開始放緩，前一日新增本地確診病例僅19例，疫情擴散似乎已得到控制。形勢不再那麼緊張，隔離中的我工作節奏想必能夠放緩些。而當日，上海出現了新的本地確診病例。冬季疫情反彈的“星星之火”，陸續出現在北京、遼寧、河北、黑龍江等地，這下又出現在了上海。我上海的同事從這天起開始忙碌了起來。

　　隔離

　　我一直在等隔離點給我再做一次核酸。

　　之前就聽男友説，解除集中隔離之前會被安排再做一次核酸。1月21日，已在酒店隔離一天兩夜的我接到電話，明天會給做第二次核酸，24小時後出結果，若是陰性，我就可以回家。

　　我想起來，居家隔離時，社區曾在“是否會給我做核酸”這個問題上，一週內答覆反覆變化了6次：“肯定會做”2次、“不會做”3次、“不知道，需請示上級”1次，最終還是沒給我做，直到被送來集中隔離。

　　作者隔離的房間

　　我作為次密接，為什麼給我解除了居家隔離，又在兩個小時後反悔，並安排我去集中隔離？是否和大興的疫情發展相關？隔離的時間怎麼規定的？我沒有得到答案。

　　同樣得不到答案的，還有隔離點微信羣裏的幾十個被隔離者。幾乎每天都有人在羣裏詢問工作人員，為何沒有隔離通知書，何時能解除隔離，為什麼作為次密接隔離的時間比密接還要長，為什麼居委會、疾控中心、隔離點都相互推脱説不知道情況。

　　有人説自己因為隔離丟了工作，有人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成為被隔離者。“領導是否是方便幫我問一下？需要我配合隔離，我是不是有知情權？是幾號？在哪裏被感染的？我來這裏怎麼就有點不明不白？”並未得到答覆。

　　還有人發動一起打電話投訴。在一次長達一個多小時的討論後，一位工作人員回覆了：“感謝大家的理解和體諒，疫情已經陸陸續續一年了，很多醫護、社區工作人員、警察在用最大的努力去捍衞大家的健康。我們經常為了一個人的檢測結果追蹤到深夜，我們也是吃着降壓藥、止疼藥在崗位上咬牙堅持，只為大家能儘早的擺脱疫情的束縛。我們有消息會第一時間告知大家的！有時候我們身着防護服在工作，經常4、5個小時不吃不喝所以也無法接電話、看信息。”

　　“辛苦了”“理解，感恩”話題就此暫停。

　　3樓的一個被隔離者曾透露次日是自己的生日，集體抱怨立即中止，取而代之的是刷屏的生日祝福。而他同時還透露，自己的妻子曾和一個石家莊確診病例坐同一車廂，20天過去了，他全家五口還要來隔離，包括一個兩歲不到的孩子，他不理解，“離譜”“真是服了”。

　　儘管被提前祝願生日快樂，他顯然興致不高，“睡覺吧，早睡早起身體好。”

　　微信羣裏有60多人，包括幾位工作人員。從討論中可以得知，來隔離的還有一些老人、小孩。有老人不會用智能手機，看不清體温計，還有冠心病、高血壓、糖尿病、痛風、支氣管炎等基礎性疾病。

　　隔離點提供的飯食

　　送來飯菜温，但稱不上熱，有人吃了胃疼，還有人説要給隔壁患胃病的妻子快遞送去迷你加熱鍋。工作人員答應下來，説會向上級反應。他們每日接收我們買的水果、保暖內衣、藥品、電腦等外賣快遞，在送三餐時給順帶放在房間門口。他們拒絕送香煙、帶刀片的剃鬚刀等請求，但指甲刀可以送。

　　“疫情無情人有情，黨的關愛暖人心，政府是黨好後勤，防控疫情控得好，集中隔離措施妙，每日三餐不重樣，工作人員辛苦了，全員上下齊努力，緊跟英明黨中央，抗疫戰鬥定成功。2021年1月20日隔離點吃早餐隨想。”一位2樓的被隔離者在羣裏作詩。

　　回家

　　我的第一次核酸檢測結果為陰性。按照隔離點工作人員的説法，我應是1月22日做第二次核酸，23日或24日解除集中隔離。

　　我沒想到，這次核酸再次“失約”了。22日下午，隔離點工作人員通知我，即刻可以解除隔離，請十分鐘後下樓。

　　太突然了。同事又調侃，“給網易騰地兒吧”。當日，有消息稱網易北京一員工確診，和大興相關，網易大廈封控、全員核酸檢測，周圍互聯網公司雲集。

　　樓下，安排我簽字確認的工作人員在防護服外罩着大衣，沒有戴護目鏡，我第一次看清了隔離點裏的一張臉，帶着笑意。汲取男友的教訓，我問，現在健康碼還是黃色，沒法叫車回家，能否安排送回？

　　她依舊帶着笑意，拒絕了我，“坐公交，或是您自己想辦法吧。”

　　今日是晴天。我揹着書包，提着和來時差不多重量的零食袋，走出隔離點大門，正準備查看最近的公交站點在哪，門口一位穿着不知是警服還是保安服的工作人員對我説，“辛苦了”。

　　我應了一聲。今日和我一起從這裏解除隔離的，還有男友的一位住在豐台區的同事。除此之外，羣裏的人只見增、不見減。北京的疫情還在繼續發展，不知他們何時才能離開這裏，能否都在春節前回家過年。